刺目的光透过层层树叶洒下，打在一副苍弱的身体上，男子身着脏兮兮的囚衣，从木栅栏里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将手里的东西重新还给了女子。
可女子未伸手接过，眼里噙满了泪，不停地摇头。
“在下不需要，顾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此生已无法偿还，这一去，山高水长，许是不能再见。可顾小姐待我这份恩情，我会铭记于心，唯盼顾小姐身体康健，得觅良人，一生无忧。”
池韶元松了手，素青色手帕轻飘飘飞出，裹着的银票和信件也停在了她脚边。
他至始至终都未敢正眼抬头看她，便默默地转过了身去不再面对。
顾茵茵注视着他满是血痕的背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身子还在止不住发抖。
“走吧。”他轻轻地开口，车马就动了起来，将他带得越来越远，离顾茵茵愈来愈远。
她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可她无能为力，根本追不上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眼前，随之蹲在地上抱着膝盖低声呜咽起来。
此时丫鬟走了上来替她遮阳，柔声安慰，眼里满是心疼，“小姐与他有缘无分，不如早日放下。”
她不知难过了多久，哭得双腿发麻，瘫坐了下来，无声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直至夜深才被她们催着离开。
“若我再早些遇见他，这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她双目无神，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惋惜之言，可丫鬟却道：“此事非人力可为，小姐放宽心才是。”
她默然，在夜风里愈发沉寂。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假如，若真能实现，那这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可言。
只是她有些心疼，明明他也曾是家中备受关注的孩子，明明也有不少知心好友，可今日无一人前来送他，哪怕他也曾被家族引以为傲，哪怕他也曾对好友赤忱以待。
池韶元终于踏上了一个不归之路，路上孤零零的，无人相伴，更无人相送，除了一认识不久却愿为他付出许多的女子。
若是无人也罢，可偏偏多了这样的一个人，令他心中生愧，不敢面对，击碎了他所有骄傲。
这次离开，他反倒有些释怀，甚至了无牵挂。
他这一走，贺小姐总该慢慢忘却他，池家人也可以将他除名，日后族谱上再无这耻辱的人物，若能撇清关系，不影响池家后辈的努力，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来到了安祁，曾经闵瑎就是被发配到此处，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面孔，若没有他的感情用事，表妹是不是就不会死，自她离开凌城出征，他已有近五年未见过她了，她那烙印在脑子里的面孔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模糊，模糊得他连她的画像都画不起来。
他丢下手里的木枝，绝望地蹲了下来，抱头而泣。
“你怎么了？”嘶哑的女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他怔然抬头，却看到那副他午夜梦回却不敢再想的模样。
他定定地盯了她许久，见雪嫣眼圈倏地一红却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你为何还要出现？”
“曾经你在大牢中，我想方设法也见你不得，如今你来了此地，我自是该来见你。”赤雪情不自禁开口，怔怔地望着他，向前走了一步就看他退了一步，悬在空中的手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你走吧。”他木然开口，重新拾起了手中的铁锹，一锹一锹地翻着泥土，再未与她说话。
她看着曾经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丢下了笔，拾起了铁锹，持笔的手也变得黝黑粗糙，身上的衣裳也早已脱黄发旧，甚至处处打着补丁，这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冲了上前，将他抱住，在他脖颈上泪眼涟涟。
“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可以带你离开。”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控，在他面前崩溃如斯，当初她被满城追杀时都不曾这般无力，这般痛苦，她第一次离他如此近，双手紧紧缠绕在他脖间，可她只觉得他离他越来越远。
他用力将她的手扯开，却又很是小心，恐伤到她，松开她之后他才决绝和漠然道：“我与你，此后再无瓜葛，从前之事都已过去，可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也无需你相救，这一切都是我该受的。”
她的手缓缓落下，几乎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哑声问道：“若我偏要强求，偏要带你离开呢。”
池韶元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刀子，架在了脖子上，“那可以带走我的尸体，此生我与你再无可能，赤雪姑娘还是离开吧。”
她步步逼近，一伸手就抢过了他的刀，发出森冷的笑声，“你连刀都握不住，还想以此要挟我，当真笑话，我不会让你死的，只要带你回去关着就可。”
“若我一心求死，你拦不住，我请求，请求你放过我。”
他近乎哀求地说出这句话，此时已是心如死灰，眼里最后的一抹光消散。
刀身撞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响动，她的手指一松，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哭笑着转身。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着，双腿如同灌入铁铅，重得挪不开步子，直到走到那日光照射进来的洞口她才忽然回头，不顾一切地向他奔来。
她重重地在他冰凉的唇瓣上亲了一口，又飞快挪开，伏在他怀中，听着他心脏的剧烈跳动，双手紧紧地缠绕在他腰间，淌下两行清泪，“我爱你。”
“此生，我唯一对不住的人，只有你，这辈子我还不清了，下辈子，下辈子换我先来追你，换你欺负我好不好？”
他喉咙微动，木木地道了一个好字。
她抬头看他，忍不住踮起脚尖在他嘴角再吻了一次。
一滴热泪正好滑在他嘴角，一股酸咸在她嘴里绽开。
这次他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他驻足望着这道在梦中在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耳边。
自幼相识，十余春秋，终于还是在这一刻如落叶湮入尘土，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