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雪夜

这几日,凌城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城中人人自危,生怕有什么误会就被抓去了地牢,几乎家家闭户,无人敢出,只在官兵来翻查时才敢颤颤巍巍开门。

就这样一连几个不眠之夜过去之后城中才慢慢安定下来,可依旧人心惶惶,见到一个生面孔便忍不住怀疑。

即便是已到了除夕夜,也再无往日的热闹,唯一觉得喜庆的物件也只有家家户户挂出的大红灯笼。

是夜,整座城都下了一道厚厚的雪,漫天的雪花从那一览无余的夜空中散落,如神女散花,装点了夜的宁静,衬得街道上那醒目的红愈发艳丽。

可街道上除了巡防的官兵再无其他,连孩子的嬉闹声也都消失不见,百姓们都不约而同地约束好了家人孩子,不哭不闹,也不嬉笑肆意。

官府紧闭,里头简单地摆了一桌酒席庆贺除夕,酒杯相碰,筷子在碗里叮咛作响,门外跪着一年轻男子,雪已盖了他的膝盖,他发丝上也坠满了洁白的雪花,长长的睫毛也不例外。

可他的背却依旧挺拔,即便冻得通红的双手也失去了知觉。

他每一张口就能看清嘴里吐出的雾气,身子也有些哆嗦,可他再一听见里头吃饭碰杯的声音就不忍开口。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的发丝上落满了纯白,嘴唇还在微微颤抖,双目慢慢地合了上去。

他忽然察觉到一股温暖,不知何时他头顶上就多了一把伞,伞下立着一人,亭亭玉立,娴静温柔。

那是顾太师的女儿,她小心翼翼为他盖上了一块披风。

直到见他醒了她才蹲下身子道:“你见过我对不对?”

他睁开模糊的双眼,伸手掸开了睫上落的雪花,可在看清的第一眼,他眼前浮现的还是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再然后就是这张有些认识却又陌生的脸。

他眸中的笑意一闪而过,仿佛有些失落,仿佛又有些庆幸。

“顾小姐?你怎么在此处?”

他目光一转就看到了一旁的马车,便无心地问了出来,至于她要说什么她也不打算听下去。

“按例我们一家都是要去大伯家一块用饭,故而经过,只是你怎会在此?”她刚答完就见马车上有人探出了头催促着她,她敷衍地应了一声才重新看着他,担忧之色里隐隐透着心疼。

“池某是个罪人,犯了谋逆大罪,故前来自首。”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开口,“我看过公子写的文章,忠君爱国之心天地可鉴,又向来严于律己,何来罪责?”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却不欲再多说。

马车里的人又在不耐烦地催促,顾小姐这才着急起身,却又差点被衣裙绊倒,幸好他伸手扶着,她便借此机会将手中的伞交给了他,依依不舍离开,“公子若是无事就先回去,今日除夕,该是和家人团圆的好日子。”

他深深一笑,跪着的膝盖始终都埋在雪中。

她上了马车后拨开帘子一看,却还是只看到这道挺拔的背影,只是此时,比她来时多了一把伞。

她羞怯一笑,被爹娘教训过后就放下了帘子。

谁也没料到,圣上的羽林军在他们城中搜刮几日都未搜到贼首,最后只有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前来认罪,认的还是如此大罪。

此事很快就传了出去,而他在一夕之间声名俱毁,在狱中受尽了折磨也无人来看。

每次审讯时他都只有一句话,“我只顾儿女私情,枉顾国家大义,私自放走逃犯,在事发前虽也不知情,可已有怀疑,却不上报。为臣,忘恩负义,知情不报,与反贼相通,犯了谋逆之罪;为子,忤逆不孝,辱了池家名声,不顾父母,枉为人子。”

他无一句辩解,却始终不肯透露赤雪在何处,只道他将她送出了城,其余一概不知。

如今皇上昏迷不醒,只能将他暂且收押,等候发落。

在马背上奔跑的那几日是闵瑎觉得最漫长的日子,一路上他跑坏了三批马,几乎不眠不休,不管不顾地朝着延林之地奔去。

等他到时,军营里一派死寂,皆为残破之相。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伤兵,他转了一圈就连一个熟悉的身影都找不到。

闵瑎疯了一般地抓到人了就质问,几乎把所有压抑的怒火都发到了面前无辜的人身上,“蔺从菡呢?她在哪儿?你告诉我,告诉我!”

可他只木然摇头,似乎什么都不知,大家都很是麻木,似乎并未听见他的大吵大闹。

“你若不说信不信我杀了你?”

他的双目顿时变得猩红,流露出可怖的神情,那神情几乎是要真的将他生吞活剥。

此时旁人才缓缓抬眼,有气无力道:“她啊,带着整个神箭军坠进了平园的悬崖之中,那儿的山谷你知道吗?幽深不见底,下面是巨石,许是粉身碎骨,半点渣都不剩了。”

闵瑎忽地上前,将他提了起来,指着他怒喝:“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还有师参谋,裴守将为了去救她,一快坠了下去,如今音讯全无,叶将军刚带人去找。”

这道消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他脑子里重重一响,他几乎身子都有些站不住,随之蹲在这胡说八道之人面前,在他脸庞上重重挥了两拳,“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可他又忽然惊醒,丢开了他,跨上马就朝着平园找去。

寒冷的夜风刮来两句轻浅的声音,听得他一阵发麻,身子也哆嗦了一下。

“今日该是初一了吧。”

“是……”

这声音愈来愈远,直到消散在了夜空之中,消失在了这冰冷肆意的寒风里。

刺骨的寒意从他袒露的肌肤钻入,直贯他脑中,他瞬间清醒了许多,身子也开始燥热起来,只是那颗心却如入了冰窖一般,一点一点地瓦解他的斗志与希望。

他再醒来时已是天亮,四周仍是皑皑白雪和枯草,他的马儿也不见踪影,他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何时坠下的马,再醒来时也只有一个念头,便迎着风霜向前走去,风雪逐渐加深,可他的步子愈来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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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种夫君脸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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