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愚园路进入了短暂的休憩。
林椿站在砚边书坊门口时,手里的铁皮饼干盒硌得掌心微微发烫。
玻璃门外的风铃被风拂得轻响,她推门进入,正撞见谢栖则蹲在书架前,指尖捏着支铅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她看着展架上有一些老照片、旧书信、用过的旧文具,还有一张旧照片最为显眼。
附上的短故事写着“这是1998年在愚园路拍的全家福,那年玉兰开的特别好”。
“抱歉,打扰了。” 她的声音在满室书香里显得有些轻。
男人闻声抬头,衬衫领口沾着点灰,像刚从旧书堆里抬起头来。
他站起身时带起一阵风,混着松节油和纸张的味道,和她身上的黄油香奇异地融在一起。
“林小姐?”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是……带了东西过来?”
林椿把饼干盒放在柜台,铁皮边缘的锈迹在光线下泛着旧意。
“上午你说在找老物件,这个是我外婆留下的,1950 年代的饼干盒,或许能放进你的展架。”
她掀开盒盖,里面垫着张泛黄的油纸,“你看,她还在里面记了杏仁酥的方子。”
谢栖则的指尖轻轻拂过 “上海益民食品一厂” 的老商标,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这个牌子的饼干,我奶奶以前总买。” 他忽然抬头,眼里有她读不懂的亮。
“她在愚园路当厨娘时,说最好的点心,要配最实在的盒子装。”
“你奶奶也住过这里?” 林椿的惊讶让她往前倾了半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近,她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的细小灰尘,像落了点春日的絮。
距离缩短,在谢栖则心中,有什么惊起了波澜。
“住了……三十年。”他转身从书架上抽出本相册,翻开泛黄的内页,指着穿蓝布衫的妇人。
“这是她,1982年在静安面包房门口拍的,手里拎的袋子,和你这个盒子很像。”
林椿凑近去看,照片里的梧桐叶和现在窗外的几乎重合。
她忽然笑了:“我外婆说,那时候的点心铺不讲究包装,好吃的东西,藏在再旧的盒子里都有人找。”
谢栖则合上相册时,指腹蹭过封面的烫金:“我奶奶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顿了顿,从柜台下拿出个玻璃罐,“刚泡的陈皮茶,配你店里的桂花定胜糕正好,算是谢礼。”
她接过罐子时,指尖擦过他的,像有电流轻轻窜过。两人同时缩回手,却又在同一秒笑了,空气里的拘谨像被风吹散的纸页,悄然落地。
“展架还空着位置,”他望着窗外的玉兰树,声音比刚才软了些,“这个盒子,能让它先住进来吗?”
林椿点头时,风铃又响了,这次听着像句温柔的应答。她手里的陈皮茶还带着余温,铁皮饼干盒留在柜台的影子,和他的身影叠在一起,在光里融成一片暖。
他们站在展架前聊了一个小时,从饼干盒聊到老上海的点心铺,从愚园路的变迁聊到彼此开在这里的原因。
他发现她记得外婆做甜品的每一个细节,她发现他对老街区的熟稔,竟和自己记忆里的重合。
突然响起的电话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交谈。
“椿姐你在哪?店里快忙不过来了,好多人想要今天的新品定胜糕。”晓梅给她打了电话,边打着电话还边给客人打包说着价格,看来今天又得忙到晚上了。
“不好意思,我店里有点忙,我得先回去了,蕨饼记得趁热吃。”林椿匆忙放下抹茶蕨饼。
谢栖则想起什么“林小姐,店里的活动规则还有每天的前二十名可以得到我手写的愚园路书单,我拿给你。”
林椿拿了书单后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未感受到背后炽热的目光。
谢栖则看着她的背影,想到了高三的晚自习,她的马尾辫随着写字的动作轻轻晃,像他耳机里循环的《天份》前奏,鼓点敲得人心慌。
多年后他和林椿在书店整理着旧物,林椿翻出那张抄着歌词的信纸,他说背面还印着她不小心蹭上的钢笔渍。
林椿感受到了曾十八岁少年盛大的爱意,而她竟在这份爱意穿过校园和老洋房的九年后,才迟来地拥抱这份礼物。
四月午后的老洋房街,阳光总是温暖的。
“老伴一块,孙子一块,我自己一块。”周老师今年六十八,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每次来都拎着个藤编小篮。
她买定胜糕总要精确到三块,付钱时总是塞给林椿几块水果糖,说是学生家长送的,甜得很。
林椿喜欢和她交流着课堂趣事,周老师常会给她新上的甜品糕点写上短评,贴在老洋房院内的“心意栏”上。
“哟呵,周老师侬今天也来买定胜糕啦。”陈奶奶快八十了,拄着雕花拐杖。
“是呀,小林家的味道和老味道像极啦。”周老师的笑永远是最慈祥的。
陈奶奶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买定胜糕,说“在国外总惦记这口,飞机落地第一件事就是来这儿”。
她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捏着定胜糕的时候却很稳,说年轻时在愚园路住过。
“那时候的定胜糕,要配着弄堂里的茶水喝,甜里带点清苦,才够味。”她会给林椿讲老上海的点心铺,说“以前的师傅做糕,要对着蒸笼作揖,盼着日子定胜从前。”
有次她来买糕,带了本旧食谱,上面贴着 1950 年代的定胜糕方子,字迹娟秀。
“这是我母亲写的,送给你。”林椿接过食谱时,指尖碰到她的手,像握住了一段跨越时空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