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高曼卿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她只是由衷地觉得,自己这些天以来的坚持全然是个笑话。

林秉钧那句“你知不知道,方津生离过婚”在她耳边不断地盘旋,就像寺庙里的僧侣不断吟唱的咒语一样,在她脑海里生根发芽,似乎隐隐约约有破土而出之势。

琳娘这天因为降温的缘故,头疼病犯了,早早地歇下,只有唐如芸在客厅里头坐着,一边做着绣活,一边等待着高曼卿回家。

见高曼卿脸色青白,唐如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还是很关心高曼卿的精神状态,搀扶着她慢慢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缓一缓。

高曼卿望着唐如芸的脸,忽然觉得事情有些好笑,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低地笑出声音来。

“你觉得方医生是个怎么样的人?”此刻,她感觉自己仿佛一个神话传说里头的恶魔,为了满足自己的情绪,她选择将恶意对准唐如芸。

唐如芸还不知道高曼卿为什么突然问起了方津生,但关于方津生,她有很多话想说,不过话到嘴边,又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方医生人好,赤诚。”她抱着腿,歪着头半天,缓缓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赤诚。”高曼卿反复重复这个词语,而后低低地笑出声。

唐如芸对于她的状态先是有些害怕,接着便觉得她似乎很不对劲,仿佛是在嘲笑那一句“赤诚”。

她拧起眉头。

“你怎么对于方医生突然有这么大的成见……”唐如芸有些紧张地问。

高曼卿笑着摇了摇头,她不想把方津生的**当做谈资。

尽管她也会反反复复地反问自己,林秉钧说得就一定是真的么?

自己一定要相信他么?

但不得不承认,她就是相信他的话。

唐如芸是想坚定不移地维护方津生,但看高曼卿这样一副喝了假酒的模样,便也歇了和她辩论的心思,只是嗓音中的热情也变淡了:“你快去洗洗睡吧,热水别放凉了。”

高曼卿摇摇晃晃地去洗漱。

第二日,高曼卿也没有为昨晚的反常做出解释,心照不宣地当做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

高曼卿一夜都在噩梦之中,梦里,方津生那个裹了小脚的前妻幽幽怨怨地用一条粉色的手帕勒在她脖子间,反反复复地质问她:“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丈夫?你让我下半辈子怎么活?”

从噩梦之中惊醒时,她才发现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往下一瞥,唐如芸还在抱着被子睡觉。

天还没有亮,她家楼下忽然传来叩门的声音。

不是杜太太家。

杜太太的女婿虽然已经被查明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在□□之下,他还是难逃一死。

杜家也从此萧索了起来,同杜太太来往的人也变少了,唯恐被这种不幸传染。

而他们家连丧事都不敢大办,没有请人吹吹打打,只是低调地挂了白色。

愿意来她们这个巷子的人也就很少了。

这敲门的声音越来越急促,高曼卿想起昨夜琳娘因为身体不适早早歇息,她怕这敲门声惊扰了琳娘,便匆匆下楼去开门。

晚夏的早晨还有些冷,高曼卿有点后悔没披一件长袖衣服下来,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小脚老太太,她拄着拐杖,脸上皱纹丛生,一双眼滴溜溜地转,她把高曼卿上下打量了个干净。

高曼卿不明所以,但出于礼貌,还是耐心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找谁?”

“我找高曼卿。”老太太声如洪钟,像铁匠凿铁时的声音那样,一下又一下。

高曼卿还没听过自己的名字被这样念出来过——好像也不是没有,念小学时因为太顽皮,自己的名字常常被这样叫。

“我就是。”她有些迟疑,这年头女拐子好像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她个子矮小,看起来脚也是不大方便的,应该不至于能把自己一个手脚健全的女人卖掉。

胡思乱想间,只听老太太一句话像晴天霹雳一样,把她的灵魂震成了粉末:“你就是把我儿迷得五迷三道的那个狐狸精?”

高曼卿过了许久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她愠怒:“您儿子是谁?您怎么能这么说话?”

她还不知道这个老太太是谁,但她心中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

“骂得就是你,我儿子是方津生,怎么你连婆婆是谁都不知道?”老太太眼睛一眯,说话也不是很客气。

高曼卿依稀记得,方津生人如其名,是天津人。

“我从天津坐火车来上海,你不来接我就算了,我到了你家门前,你不请我进去,连口水都不给我喝!”老太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高曼卿的身子,自己往房间里走去。

高曼卿急忙拦住她,可惜她已是来不及。

“我瞧着这房子还算不错,是不是我儿子给你买的?”老太太在客厅里头坐下来,用指关节狠狠地敲了两下桌面,示意高曼卿给她倒水。

高曼卿冷眼不为所动。

若面前这个老太太是个普通老太太,她早就要发作了。

偏生这个人是方津生的母亲,她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骂得太难听。

“我家津生在老家有个媳妇,你按照规矩,要喊她一声姐姐,你知道吧?”见高曼卿木着一张脸,不给自己任何反应,老太太痛心疾首地摇头,“看来我是要给你好好立立规矩。”

接着,她滔滔不绝地像高曼卿介绍了当她媳妇的要求。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你姐姐就很懂事,很规矩,你将来嫁到我们方家,要向她学习。”

高曼卿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疑惑:“可我怎么听说方医生已经和她离婚了?”

老太太一顿,而后面部表情更加狰狞了起来,她朝地上啐了一口:“呸!我就知道你是个狐狸精,都是你勾引的我儿子,让他学坏,我说他为什么打电话回来说要休妻,一点也不为玉珠考虑。也不想想玉珠要是被男人休了,下半辈子该怎么过?”

说完,她举起拐棍,作势要打高曼卿:“都是你这个狐狸精害得,肯定是你给我们家津生出的馊主意,你这个贱女人!”

高曼卿再也忍不住了,她举起手抵挡,一推,老太太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她扶着屁股嗷嗷叫唤。

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没有人再能睡着。

琳娘睡在楼下,本来睡眠就浅,被这动静一惊,也急急忙忙推门出来看。

这么一看可不得了,一个陌生老太太和女儿正在自己家里头打架。

她当然是站在女儿这边,捋起袖子便冲着这个老太太骂:“你这个不长眼睛的老瘪三,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我家,一大早就来狗叫小心*****”

高曼卿从来不知道,琳娘还有这等骂人的本事,要不是时机不对,她都想为琳娘欢呼出声了。

老太太被琳娘连珠炮一般的输出弄得愣了一下,但她旋即不甘示弱地反击道:“果然是什么样的妈有什么样的女儿,妈是个**女儿也是个**!”

琳娘旋即骂道:“你也不看看你,长得像个猪大肠似的,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我女儿金枝玉叶,你是个什么东西,老鼠都嫌你乱尿。”

唐如芸也被这个动静吵下了楼。

她们谁也不能把面前这个疯子同温文尔雅的方医生联系到一起。

最后三个女人合力,才把她推了出去。

“真没想到这个老泼妇能生出来方津生那种儿子,莫不是抱养的?”琳娘气喘吁吁地感叹道。

而唐如芸的关注点完全在她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之中:“所以方医生是老家有一个原配妻子?”

高曼卿喘着粗气,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玉珠是方津生的表妹,两家从下定下了娃娃亲。

方津生不满意这一门婚事,登报和玉珠解除了婚姻关系。

但他母亲很生气,她是玉珠的姨母,亦是玉珠的婆母,儿子这样做,她和妹妹没办法交代。

两家差点断了亲,妹妹也没派人来寻玉珠,玉珠在家里哭着说自己无处可去,要寻死。

她一拍桌板,狠狠道:“玉珠生是方家的人,死是方家的鬼,没有她点头,方津生这个休妻便算作无效。”

于是玉珠便一直在他家里住了下去。

方津生难以忍受这种生活,留下一封信便匆匆离开,独自一人出来学习,工作。

后来他和家里的关系有所缓和,但一想到回家就要面对这样一段婚姻关系,便头都大了。

而他母亲能够找到这里来,也是因为她使了计策。

方津生这些日子给高曼卿求婚催得勤,他也希望家里能够同意这门婚事。

方老太太便假装同意了赶走玉珠,实则在从方津生口中套话。

方津生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以为随着移风易俗,母亲变得开明了起来。

也是因为他太久没回家,对于母亲的刻薄逐渐淡忘了,想起来的都是一些母子情深的事情,才会一时大意,把关于新媳妇的事情都告知了家里。

听完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琳娘和唐如芸异口同声地说:“方医生不能嫁!”

高曼卿有些诧异地看了唐如芸一眼,琳娘反对她不意外,毕竟自己是她的亲闺女,她出于疼爱之心拦着自己往火坑里跳情有可原,倒是唐如芸这么阻止,实在是有些难得。

只见唐如芸清了清嗓子:“我也是从火坑里头出来的,虽然我没有婆婆,但我太知道嫁错了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曼卿,你条件比我好,就更不应该答应方医生,方医生是个很好的朋友,但绝不是很好的归宿。”

这日过后,高曼卿便再也没有收到方津生写来的信。

从前方津生离开上海去香港时,她对于分离并没有多么大的感触,直到同方津生彻底失去了联系,她才发现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很远很远。

拒婚的信件如石沉大海一去不会,高曼卿思前想后,打算当面和方津生说清楚。

左右距离他回沪的日子不远了,如果按照他先前信上所写的时间。

那日,高曼卿特意换上了一身新旗袍前去迎接。

然而南方来的列车一列接着一列,也始终不见方津生人影。

她疑心列车晚点,又担忧途中出什么变故,一直整日在车站徘徊。

直到傍晚时分,一个人从列车上下来。

高曼卿眼尖,看这个男士眼熟,想起来他是是方津生在圣约翰医院的同事

她凑了上去问道:“你可知道方津生也在这一班上吗?”

那人在医院见过几回高曼卿,知道她是方津生的女朋友,故而语气放的很客气。

“他提前两日回天津老家了。”

说完他又有一些诧异,“怎么,这事儿他没和你说?”

高曼卿失魂落魄的摇了摇头。

美人摇头,难免令人联想出很多负心汉的故事来。

那人见高曼卿可怜,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那天他接了一个电话,然后神色就变得十分紧张。接着就收拾行李,我们问他要往哪儿去,他便说要回天津老家。”

写完一大半了,把进度加快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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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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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林之下[民国]
连载中泷上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