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论起来,林秉钧本来也做好了另一手准备,只是有了高曼卿送的那一盆花作为由头,他的事情办得格外顺利。
高曼卿这日在常若梅门前,犹豫了一番才轻轻叩门。
罢了,不问了。
左右不过是一盆花,为这件事大动干戈,不好。
“吱”一声推开门,只见常若梅正伏在案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东西。
看到高曼卿推门,她快速地捂住了纸,不让她看到自己写的内容。
高曼卿只低低撇了一眼便偏过头来,把东西都放下。
回回提溜着大包小包,她们这“师生关系”也存了两分真。
“曼卿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常若梅望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渴求。
高曼卿还是把林秉钧的话听了进去,想着对常家的事多存两分戒心。
如果没有什么必要她就不掺合。
“我想见廖嘉树一面,你能不能帮我打个掩护?”常若梅恳切地望着她。
高曼卿有些犯难,她面上不显,只是笑道:“你想见他一面不是容易的很,上一周才来过你家的宴会,你和三太太说一声,邀请他来……”
“不行。”常若梅慌里慌张地掩住了高曼卿的嘴,而后纠结地咬着嘴唇道:“三太太希望我嫁给她娘家侄子。你和她说了,她不上心不说,要是心里起别的芥蒂就不好了。”
高曼卿面露难色,常若梅便牵着她的衣角哀求她,“好姐姐,我和廖嘉树不一定有下文呢,只是他快去上学了,我以后想见他一面也难,我只是想……”
她跺了跺脚,鼓足勇气道:“我只是想把该说的话都和他说了,随他怎么想!”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触动了高曼卿的心肠,她沉吟半晌,终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常若梅欣喜若狂地点头,几乎都要跳起来捧着高曼卿的脸亲上那么一口。
高曼卿有些紧张地挣扎开来,常若梅手一挥,把桌上没合盖的墨水打翻了。
几个老妈子上来帮忙收拾房间,高曼卿和常若梅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像被罚站的学生。
“大小姐回来快半年,怎么对这个家还是不太熟啊。”常若淑不知何时抱着手臂站在门外,冷嘲热讽道,“墨水瓶子都能打翻。”
常若梅堆着不好意思的笑,朝常若淑道:“今天要打扫房间,怕是学不了什么东西了,不如妹妹带我出去逛逛。”
常若淑被她这么一噎,翻了个白眼,她可不想和常若梅一起逛街,丢死人了。
她急忙推辞道:“我约了鹭梅看马戏,没余票带上你。”
“呀!”,常若梅感叹道,“那可真是遗憾。”
说是这么说,她的语调之中并无多少遗憾。
她又扭头朝高曼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今天是我不好,连累了高小姐衣裳也脏了,不如我们一道去买身新衣服吧。”
她主动挽上高曼卿的胳膊,焦急地胳膊都用了不少力气。
高曼卿哪里还看不懂她的暗示,出去买衣服是假,找个借口出去和廖嘉树表白才是真。
择日不如撞日,她索性今日帮常若梅这一回,后面也就不用再操心这事。
她打定了主意,陈伯此时也推门进来,对常若淑说查鹭梅已经到了楼下。
高曼卿也有些慌张了。
但随即她提醒自己不要怕,这份工作是自己得来的,查鹭梅又能怎么给自己难堪呢?
她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害怕了。
常若淑款款迈着步子,整理了衣领,快活地下楼去找她的朋友。
二太太向来是深居简出的,便是查鹭梅来,也没道理她一个长辈下来迎接。
三太太坐在楼下和查鹭梅相对着,一个在看报纸,一个在小口小口喝茶。
两个人说不上话,查鹭梅嫌她是个小妾,够不上自己的身份,三太太也不想自讨没趣。
抬眼见常若淑下楼来,查鹭梅才站起身笑着迎接。
既是贵客来,常若梅和高曼卿也不能装看不见,她们也下来和查鹭梅打了两声招呼。
不过查鹭梅并不想在常家人面前抬举高曼卿,也不想太失礼,故而同她打了声招呼,也就不再把话题放在她身上。
她方才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不和三太太聊天。
高曼卿老神在在地听着她们客套,目光从斑斓的吊灯游移到了开裂的墙缝,又从书架顶半褪色的布套子转移到了桌上光滑却依旧放亮的银质茶壶。
有钱了很久的人,他的财富都是半新不旧的。
也不知道她们聊到了什么地方,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也将高曼卿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查鹭梅褪下了手腕上的银镯子,拿着在阳光下样了样:“不是我不戴玉,只是小时候顽劣,戴一个碎一个,后来戴银戴惯了,也就不想换了。”
常若淑捂着嘴笑道:“我就喜欢新式的首饰,不过我妈喜欢玉,所以我对玉也有点了解。三妈手上的这副镯子,是不是跑水了呀?”
说着,她抓起了三太太的手,也放在了阳光下。
其实三太太的手是极美的,手指白而纤细修长,指尖白里又透着粉。
只是手腕上的镯子因为跑水起棉变得浑浊不堪,衬得人也黯淡了不少。
三太太轻咳了两声,哂笑着收回了手。
“这玉镯跑水也属正常,这不是最近家里事多,我忙的不开交,也没时间打理这东西。”
她拐着弯说常家的内政大权在自己手上,气才顺了些。
“你们年轻人,戴什么都好看。乘现在时间多,可要多装扮一番,将来若是结了婚,打扮的时间就少了。”
常若淑还想再说话,查鹭梅笑道:“时间也不早了,若淑,我们也该出发了。”
她牵着常若淑走远了些,才趴在她耳边道:“你三妈是个说话厉害的,你又何苦同她找不痛快。”
常若淑狠狠地咬牙切齿道:“我看不惯她耀武扬威的样子,一个小妾,同乡下野丫头勾搭一块,就真以为自己是大太太了,你瞧瞧她端着的样!”
查鹭梅听这些话,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对于常家家里的污糟事,她实在没有过多的兴趣。
她转移话题道:“说到你姐姐,她身边那个……那个高曼卿是怎么一回事啊?”
常若淑半皱着眉:“说是来给常若梅当老师的。”
查鹭梅“哎呀”一声,道:“我知道她,从前在别的地方上班,不知道怎么就被辞退了。我看过她的简历,好像是……高中毕业。”
最后四个词她尾音拉得长。
常若淑顺势接着说道:“难怪她来了不到几天,常若梅的事情也多了起来,原来是她撺掇的。刚刚还打翻了一个墨水瓶子,又要去给她的高老师买衣服呢。”
快走到汽车跟前,查鹭梅掩住她的嘴,笑道:“我们少在人背后说这些话。”
另一边常若梅拉着高曼卿的手,往靠近廖家的一家裁缝店去。
“你怎么……对……这条路……这么熟……”高曼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下午阳光正烈,她流了不少汗,心中暗暗为自己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常若梅的请求感到后悔。
常若梅一边跑,一边高兴地回头介绍道:“我从前来过这,他带我来过。”
常若梅轻车熟路地引着高曼卿去到从前廖嘉树给她做衣服的裁缝店去,而后冲她摆摆手,示意自己要去找廖嘉树了。
高曼卿随手拿起两块布料在身上比划了一番,只是她不知道常若梅要去多久,挑衣服的热情也就懈怠了下来。
不过裁缝很老道,她见高曼卿没什么兴致,便主动给她挑起了布。
“新到的蟹壳青天丝棉,做一身正合适。”裁缝把布料塞到高曼卿手上,顺便给身后的学徒使了个眼色。
她一摸,的确是舒适又轻薄,颜色也淡雅素净,不至于太显眼,可也不会像服丧似的。
她几乎都要答应了下来,只是旋即想起,这衣裳起码得做个三五天,难不成她三五天之后还要来这里一趟?
想到这里,她触电似的收回了手,只推说自己夏装已经够了,目前没有做衣服的打算。
裁缝见推销不动,便歇下心思,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衣裳。
学徒要给高曼卿倒杯水,裁缝率先看出了她的意图,“啪”一声打了学徒的手。
高曼卿既然已经不是顾客,老在裁缝店盘桓便也没了理由。
她同裁缝说了一声,若是常若梅来找,便去隔壁的咖啡店找她。
说完,她便急匆匆去咖啡店,寻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
这间咖啡店免费的书籍报纸很多,她一边看一边喝咖啡,不知不觉间,一个多小时也就匆匆过去。
她申了个懒腰,恰巧裁缝打发了她的学徒来,只见那个小姑娘一脸不耐烦地挨个桌子找人,还是高曼卿先发现的她。
“你的那个什么梅小姐找你。”学徒撂下这句话就跑回了裁缝店,高曼卿急忙结账跟上。
只是到了裁缝店,她却傻了眼,来找她的的确是“梅”小姐,只是不是常若梅,而是查鹭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