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族实不敌我一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碎碎念,进而允了我的小私心。
于是他在这三重天界寻了一处风平景舒的好地方,随手云袖慢拂,简单变化,一个六角石雕的纳凉亭榭便呈现眼前。
既而解了我身上的禁锢,他也收了我一见便心烦的破麻绳。
在此稍作整歇,于我十分称心。
我浅坐在石凳上休息,心里想着这天族“无中生有”的仙术本领果真实用,实为羡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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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三重天黄昏将落,云霞仙子正随意只手拈花,指柔细捻成霞雾,涂布于层层云朵之上。
她连衣随舞轻勾云雾,以灰蓝打底,几抹通红搭配一片橙黄,点缀淡紫连珠,晚霞如画,当真是美不胜收。
我于银光通明的月宫所出,于终年不见天日的苍连山地所逃,还从未见过如此夺目的色彩,甚是稀奇。
那臭天族回头见我看得入迷,既而望向我的额头,那深浓如墨却眀亮似有星辰闪波的眼睛就这样直盯着我看,我一时醉于晚霞,半晌才发觉他奇怪的举动。
也不知我额间有什么好看,或是他又在那里腹诽如何取我性命。
这样直切的目光,教我心底总有些发慌。
他唇角轻启,谈吐翩然道:“你说你无名无姓,而如今既已出世,又上得天宫,行走于天界间,总要有个名号才好。”
我不知他突然要搞什么明堂,只见他抬头又望着周身漫天云霞翻涌,片刻沉默。
此时日头西斜,薄雾连绵蒸腾练成云海,曼妙霞光透过天澜邂逅于我。
他转念随手拂去一时藏于我发间的那片流云。
我微讶,此事定然是他带我攀云腾空太过疾行仓促,一头扎入云海雾里所致。这一路匆忙,我竟不曾发觉。
他看着云落霞雾中有些羞怯的我,转而低吟道:
“彩云易散,霁月难逢。雨过天晴,明月当空。”
而后细思考量而后询问与我:
“于此我便赐你名号——霁月,可好?”
从此,我便有了名字。
小女不才,名唤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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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翻涌,云岚照花。
此处风景甚美,初得名字的我,心境如浮萍荡漾起清涟。
原来他刚刚一直注目所望的,乃是我眉心一抹的月牙花钿,额尖几许,月银如钩,花钿晶莹,勾人心魄。
我定是被一时良辰美景冲昏了头,忘了这天族动不动就提剑刺我的臭脾气。
我竟大着胆子凑近他,虽依旧是怯懦懦的语气,却不顾他倏而皱起的眉峰,继续询问道:
“不知恩公如何称呼?”
定然是被我一时鲁莽吓到了,他明净的眸底突然闪起灵动的光晕,而后看着我,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顿了顿,背过身去,片刻后从衣袖中释出薄淡云烟以化云梯。
此刻雾气慢拂,打湿了腰间细碎的发丝。不过须臾,云梯已成,环环相扣,直达天宫。
清风习习,衣袂裙角飘忽不定,似在耳边轻吐细语那不能言说的秘密。
他驻足负手而立,只留下三个字:
“浥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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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浥轻尘」,出自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彩云易散,霁月难逢”出自清·曹雪芹《红楼梦》晴雯判词:“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自然九重天的水神殿下本身名号便是玄冥,但他自有打算所以一时思考,想出个化名为浥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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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毕,浥轻尘一只手捉着我的腰巾,猛地腾空而起,一只手顺势攀爬云梯,好生忙碌。可他拎着我的姿势着实太过难受,为此我也没少做扑腾表示反抗,末了折腾了好一阵才落脚。
初闻其名时我本寻思着,浥轻尘虽是天族,而我霁月是月神,可说到底他也算我半个本家。
因着我真身乃一抔金沙,而他是湿润的一袭微末之尘,皆是低微泥土之类。我想着我们总该是亲近一些,可谁知我与他命途这般不顺,如此相克。
果然,天定命格诚不欺我,天族于我霁月来说,着实不好惹。
好在他是个持之以恒的臭天族,没再半路把我丢下去。自从经历了山有崖山无涯那次“纵身一跃之神魂颠倒”,已足是够我消受数十载岁月的心创之伤。
他若真是来了兴头,将我从九重天宫的南天门口丢下去,就此尽数了断……
罢了也不必麻烦诸位天神上座,我霁月可直接自行了断奔赴西天而去,也算是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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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万道映紫瑞,明霞云影玉丝绦。
浥轻尘这厢刚一落脚,他就嫌弃地将我随意丢到石阶上。
还没等我诶唷一声,活络活络僵直的筋骨,揉搓揉搓磕青的膝盖,我便被己身所处之境的肃穆庄严震撼到了。
只见此处,碧沉沉,是龙骨巨柱雕造成虹;明幌幌,是玉璧金石铺就成路。
于此,乃称金碧辉煌。
一条通天石阶恢弘辽阔,扶摇直上九万里。
御道两旁,镇天元帅持刀仗剑,神兵天将执戟悬鞭,皆是金甲朱缨,站守护卫。
惊讶如我,竟连张开的嘴巴,也一时忘记闭上。
可叹无论我如何回避与挣扎,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终是被浥轻尘押送上了九重天宫。
“这就是南天门了?”我爬起身,拍了拍衣裙褶皱,整理了仪容后点头评判,“还真是阔绰非凡,气势恢弘。”
与月宫陈置布景的精臻清高对比,天宫气魄大有不同。
“南天门?”
浥轻尘眼梢一挑,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只未经世面的土包子。
“这里是南天门的入门口,中天门。”
他大臂一挥遥指上清天阙。“那儿才是九重天宫之正门——南天门。”
我顺着他遥指方向驰目远眺,只见白玉石阶一步步,一层层接连成片。细数已是不清,而后数十里亦是绵延不绝,甚至远上成线。
目极那最远最深最高之处,一物庞然昭眀。
如藏于祥瑞云端后的一方圆日,金光大盛。天光云影,其犹如一面巨大的照妖镜,照进万物众生心底每处角落,照得其无影可藏,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