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月神。”
我本以为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谁知道他竟如此讶然。
十八洞天街外的月宫之中,充盈月光笼罩的苍连山下,一丝被压了千八百年这么久的幽魂,我不是月神还能是什么?
难不成是个如他一般的臭天族?哼,想得美。
“月神?”他微锁眉头一手轻握剑柄,一边狐疑地打量我。
是了,我是月神,不过好似他有些误会了。
此刻洞中短暂的静寂,只有那天族与我的轻微呼吸声,在石壁表面轻碰和鸣。
我打量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他诡异得似被定住一般,通身上下亦只有发丝在轻盈浮动。
月宫、月神、沉睡、苏醒,近期这几桩纷乱事端的关键字,任谁在脑海中过一遍,都会不自觉地将其串联成串,联想到一起。
答案似是呼之欲出的……
“碧华神君?”
他近乎哑着嗓子,才用不可置信地语调问出声来。
“呸呸呸!”我可不是他口中的那个老巫婆。
我是个有自尊的,虽可任意仗着谁的声势狐假虎威,也不能仗着那老巫婆的名号四处欺行。
“你……”
是咯,快抬抬你的“天眼”仔细瞧瞧,站在你身前的咱到底是谁。
那天族目光渐淡,深潭水墨的眸底晦暗不明,他如同背书一般,转而吟诵道:
“碧华神君,于五万年前涿鹿大战中,只身退兵帝青阳魔军三百里,与众上古神族战魔族于诀别山,有着‘西月天宗’战神之名。”
他看着我手脚依旧束缚在那捆仙锁中挣脱不开,通身动弹不得十分狼狈的样子,神情鄙夷地瞟着我。
“你这小妖,怎么可能是月神?”
说罢,他居然把自己逗笑了,像释放了郁结已久的紧迫压力,笑得眉宇舒展气息轻颤,真真一个泰然自若。
我气急,这天族认错了月神也就罢了,还把我和我仇家搞混了,我也权当天族无知宵小,便也忍了。可是他当着我的面,故意抬高我仇家踩低我,这算是怎么回事?
“你才是小妖!”
此时我仍被那天族的捆仙锁缚着而不得动弹,只得顶着气红的脸,大张开嘴滴滴答答欲跟他争论个明白。
“我的真身乃是一抔金沙。你知道吧?金沙!”说及于此,我微摆姿态,正色认真道:“我乃十五满月夜,盈盈月宫洒下人间的第一缕月光所承载的纯真金沙。”
那天族似是来了兴趣,摆弄手中寒剑愈发游刃有余,他一指弹于剑身,使其通身嗡嗡作响。
“唤作何名?”
我一时语塞,心里升起些许羞愧。月宫作证,我非是甘愿在天族面前败下阵来失了月神的面子。
而是因为……“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甚是稀奇。”他轻巧甩落出一方剑花,咫尺潇洒成风,动若霹雳雷惊。
还未等我欣赏完毕拍手称赞,那水光寒剑又瞬间架在了我脖子上。
“说,你究竟是谁?”
可怜天见,我初出诞生于此世间还未登名造册,这若是错处也要算到我的头上么?
方寸之间,命悬一线。
我心中惶恐近已触底,却然生出反弹之意。我哆嗦着唇瓣,含糊着问他:
“你又是何人,擅闯月宫禁地,可知是何罪过?”
谁知问到他来历时,那天族眼神突然犀利,一副又要与我就地裁决的态势。
可他这次却似触及拉扯到了身上某处痛处,肩膀稍许顿挫,虽动作虽依然迅猛干脆,目色却愈加机警如针。
就是因这天族出乎意料的举动,我这才发现他肩膀上一排仍未有结痂的血窟窿。
别看这天族身上的血窟窿黑黢黢的,里面渗出的血却是绝美,赤中鎏金,内里隐约泛着玫瑰色。
毕竟是在终无日升的苍连山底,沉寂了成百上千年的双眼,我暗中窥物的本领可谓无人能及,无论他多么想要掩饰那伤口□□,还是被我精准地瞄到了。
“你,被飞廉咬伤了?”
这家伙擅闯我月宫禁地,虽贵为天族不肖魑魅魍魉似疲弱不堪,怕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山海本经》有云:“飞廉,神禽,能致风气者,身似鹿,头如雀,有角而蛇尾,文如豹也。”
此物最是识人辨物,恩仇明晰永记不忘,是我由衷敬佩之灵兽。
我又想借着机会仔细瞧着他那伤洞,谁知那天族倏地抵剑刺破我侧颈毫厘之深浅,以示警诫。
“别想耍什么花招。”
那天族手上提剑见血,却低头于我耳洞诡异地温言软语道。我知道的,陷阱总是裹着蜜糖出现世前,而他如是平和安抚般的语气,其实是一层厚重柔和的伪装,为的是隐藏他心底真意,些许答不及义便会随时取我性命的杀心。
受伤的野兽易激怒最是危险,那被受伤的野兽控制束缚的小白兔呢?
怕是最后命丧野兽魔爪都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
此刻我心底惶惶脑袋嗡嗡,无心它想间只觉脖颈瞬间划过一丝凉意。
月神的血是什么颜色的呢?
是了……
此刻我的身家信物雨霖铃早已被他夺去,多是无有再显神通救我性命之可能。
再次印证了我于今日复醒化形是多么的出师不利,心底惶恐触底反弹,没错我身为月神初诞世间,还当真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
任由心中生出的那些怒气膨胀开来,我竟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
“反正你已是将死之身,为何就不能放我一马呢?”
-
洞中昏暗,一时静得只有我和他的呼吸声簌簌作响。
我极尽闭紧双眼壮着胆子叨叨不停,生怕他一言不合斩我于剑下。
“你能闯进这苍连山底的月宫禁地,实属大幸与大不幸。幸运的是,你还活着。不幸的是,你出不去了。
“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寻出路。最不济便是如何进就如何出,试试原路返回能否称你心意,成功出逃?
“不过,只怕你的仙体撑不住那么久了。
“飞廉之伤,最易□□,先融血肉不合,再浸筋骨易腐……
“再耽误些时辰,便是仙根尽断,元灵尽散。”
语毕,我这才眯眼半睁,瞄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