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上，一片安静，充足的暖气令人不由自主放松神经。
谢朝夕靠在椅背上，侧过头去看旁边开车的人，他大概一下飞机就直奔过来了，眼底下还有淡淡清灰，下巴上胡子拉渣，衣服也皱巴巴，全无平时的衣冠楚楚。
只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谢朝夕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受，只是在他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心里骤然翻涌的热意，转瞬将她淹没。
她后悔了，后悔跟他冷战那么久。
就算他某些时候的行为幼稚无聊，但……她前后三次遇到困难，站出来的人都是他。
第一次，在她对他误解最深的时候，他把她推荐给了宋尧；第二次，她跟人大打出手进了派出所，他突然出现；第三次，就是在今天她最茫然无措的时候……
她的眼睛发热泛酸，不得不承认，她以前对他从一开始就偏见过度了。
谢朝夕什么都想通了，只是她依然是个不懂表达情感的人，就算内心活动无比丰富，表面看起来依然很淡定冷静，只是时不时瞥向旁边的目光，多少泄露了她的心思。
“看什么？”贺东诚被她看得不太自在，下意识闻了闻身上。
贺东诚刚到法国没多久，就得到了黑料曝光的消息，什么事情都没来得及做，又立马买了一张机票飞回来……结果就是，他持续邋遢了四十多个小时，这对一个平时干净整洁、挑剔成性的人来说，真是个艰巨的挑战。
他跟谢朝夕究竟有什么孽缘，风度全无的时候总被她撞见。
贺东诚摸了摸鼻子，不满地嘀咕了一声：“要不是赶着回来给你撑腰，我至于这么邋遢？”
“我不是那个意思。”谢朝夕也有些不自在，对上他疲惫下依然清冽的双眸，她有些慌忙地挪开目光，下一秒又正视了过去，认真地说：“你今天能来……我真的很感激，谢谢。”
两人视线交错了两秒，贺东诚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的双眼很清澈，在晨曦的淡金阳光映衬下看起来楚楚动人，贺东诚的心蓦地漏跳一拍，不由收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一脸冷漠地说：“不要自作多情，我是为了公司，我还没有意气用事到公私不分那个份儿上，不像某些人。”
“……”
谢朝夕扯了扯嘴角，默默转过头看向窗外。
其实早在雅韵公司筹备阶段，贺东诚已经得到了一些风声，只是没有在意。他并不担心跟别的企业竞争，也乐意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国风进入市场，制作出更惊艳的成衣。但是他没有想到，对方会用这种龌龊的方式，来蹭他们的热度、恐吓他们的顾客。
雅韵的背后是李氏，跟他做过对赌，还要赶尽杀绝的那个李氏。
这件事在局外人看来，是贺东诚好高骛远，李氏冷血。但其实李氏的掌舵人李幸只是想报私仇而已，而他主动送了一把刀给他们。
李氏是做麦时尚起家的，扩张到一定规模后，年度净利润就在一条线上下摇摆。贺东诚察觉到了这一点后，主动去找了李幸，建议他们增开一个新的产品线，比如说精品时装。他成功说服了李幸，李幸注资格瑞斯算是一个试水，后面的对赌也就水到渠成了。
贺东诚到现在还记得李幸的表情，有一丝丝轻蔑，又有一些按耐不住的亢奋……李幸大概真的以为，从他手里抢资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想到这里，贺东诚的嘴角往上勾了下。
轿车在公路上飞驰，不一会儿就到了公司，两人刚进门，就有人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自从网上各种八卦爆出来，还有贺东诚那条似是而非的回应，两人就成了话题中心，好的坏的都有。
贺东诚神色平静，从容走过开放型办公室，谢朝夕跟在他后面，听他说：“这里交给宋铭去解释，我出面他们脑补得更多。”
谢朝夕扯了下唇角，敢情你也知道啊？
贺东诚突然停住脚步，谢朝夕险些撞在他身上，慌忙稳住脚步，就见他居高临下睨了她一眼，用目光谴责她的腹诽。
谢朝夕轻咳了一声，他已经收回目光，敲门进了吴耀光的办公室，她正了正色，举步跟了进去。
吴耀光一见两人就黑了脸，把杯子砰的往桌上搁，直接质问谢朝夕：“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收场？你今天拿不出方案的话，就算把东城找来也没用，这公司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如果前两天来，吴耀光可能还没这么大的火药味，但眼睁睁看着雅韵的销量网上飚上，吸走D.C的心血……他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仅仅两天，D.C的销量徒然跌到谷底，连转型前都比不上了。仅仅两天！
“黑料嘛，这很正常。”贺东诚根本没受影响，清淡的声音不疾不徐，“这两三年什么娱乐新闻不是这样？有些时候，很多人自以为正义在网上破口大骂，最后都在辟谣之下纷纷被打脸。这次的事情，就是很明显的舆论引导，吴总可能不怎么上网？”
吴耀光的脸色又黑又臭。
他不上网也不会知道这件事，贺东诚是在嘲讽他轻易被舆论引导了？但是看贺东诚风度十足、礼貌客气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也不好意思继续扯着嗓子叫嚣了。
“真相是什么我不关心，重要的是消费者信不信。”吴耀光冷哧了一声：“我们每一天都在亏钱，事实就摆在眼前，我们做企业的，只看营收。”
谢朝夕半垂着眼睑，盯着地面。
贺东诚的嘴角往上一勾：“如果我说，我可以向大众公布真相，还给她一个清白呢？”
什么？他要公布真相？
谢朝夕蓦地向他看去，心跳在一瞬间跳动，剧烈得似乎要冲出胸腔。
他要怎么公布真相？难道手里有什么证据吗？
“这能挽救我们的损失？”吴耀光嗤的笑了一声，“恶劣的影响已经造成，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雅韵在那里，只是澄清能有用？”
贺东诚挑了一下眉梢：“吴总不会真以为我在胡闹吧？”
吴耀光：“哦？”
这种情况，在谢朝夕进入D.C的第一天，他就想得很清楚了。
“雅韵那边，我心里有数。”贺东诚说得云淡风轻，“现在网上骂得越厉害，他们的脸就会越疼，这一点我赞同宋铭，送上门的热度不要白不要，就算是黑红也能打开知名度。”
“呵呵，你让消费者怎么想？”
“雅韵走的是精品路线，他们借了我们的东风，以后我们的主牌上线，也可以借他们的，这可以算是主牌上线前的欲扬先抑，就单说设计，我很有信心。目前而言，解决眼前的问题才是首要的。”
雅韵是精品服装，他们主牌是轻奢，更精美，更高贵，更有设计感。当然，基础价位也更高就是了，但这一点贺东诚完全不担心。消费者拥有足够的购买力，目前市场缺乏的是好的产品。
吴耀光渐渐冷静下来。
他也看过雅韵的款式风格，不觉得是个威胁，他就是气雅韵不仅落井下石，还抢先了一步。
“官博公布了我们历年的质检表，这一点朝夕的思路是对的，至于那些恶意造谣、不分青红皂白就转发的网络大V等等，我会让律师挨个起诉。”
说到这里，贺东诚叹了一口气，“就是要让朝夕再委屈几天，让事情充分发酵，再来澄清。我们现在越委屈越冤枉，澄清后的效果就越好。”
贺东的思路清晰，语气笃定，还给出了具体的操作方法，仿佛这件事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吴耀光总算放了心，态度语气也平和了下来。
贺东诚转头，清冽诚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问道：“朝夕，你怎么看呢？”
从进来后，谢朝夕就静静站在一旁，细长的双眼和不太甜美的五官，让她每一次不做表情时都看起来都冷若冰霜。她正要说话，就见贺东诚给了她意味深长的一瞥，又把话咽了回去。
谢朝夕有点茫然，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吴耀光见她一直没有表态，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她这是给他台阶还不下？难道要等他先表态她才满意？
吴耀光现在心情好了，懒得跟一个女人计较，他摆了一下手：“既然都是误会，你也不用辞职了，以后就在公司好好做吧。”
贺东诚的嘴角往上勾起一个弧度，斜斜朝她睨去时，有种蔫坏的感觉。
谢朝夕总算看懂了他的表情，就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有点不大适应。她措辞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贺总，你挖我过来的时候做过什么承诺，应该没忘记吧？我愿意为公司牺牲自己的名誉，但公司也应该给我一些信任。”
贺东诚眼中的笑意深了一些，很快又敛了情绪，满是歉意地说：“我很抱歉，最近忙起来，忘记跟吴总交代了。你手里的那些证据……”
一听到证据在谢朝夕手里，吴耀光顿时瞪圆了眼睛，暗道不好，再一看谢朝夕神色冷冷清清，根本没有积极解决问题的意思，吴耀光的脸色更沉了一些。
贺东诚神色为难，似是不好意思开口。
经过好几秒的尴尬后，吴耀光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说道：“那个，朝夕啊，我之前也是一时情急，才说了些难听的话，你应该不介意吧？东诚也真是，事先提都不提就……”
贺东诚叹气：“我也没想到雅韵的手段那么脏。”
“是啊，谁想得到呢？”吴耀光说起这个就愤怒，忍不住又骂了雅韵几句，这才说：“我在这里跟你道个歉，我知道你很委屈，但公司还要做下去，还是希望你多站在公司的角度考虑考虑。你也为公司努力这么久，总不希望被竞争对手摘了果实吧？”
谢朝夕沉默几秒，微微颔首：“当然，只是希望吴总以后不要轻易听信网络，免得被一叶障目。”
“你！”吴耀光没想到她这么不给面子，差点恼羞成怒，憋了好几秒才把难听的话咽了下去，讪讪说道：“瞧你说的，我这也是一时情急嘛。”
贺东诚眼中浮出了一些笑意，谢朝夕对上他的目光，脸上微微发烫。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奇怪……她不知道是什么，但她清楚贺东诚是站在她这边的，还想让她小小出一口气。
贺东诚没让吴耀光尴尬多久，就把话题岔了过去，补充说道：“朝夕，我建议你先用个人微博讲述下真实情况，侧重点放在女人在行业里的各种不易，语气强烈一点。”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困扰她已久问题，就这样被贺东诚四两拨千斤解决了，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详细情况，出了办公室，就亦步亦趋跟在他背后，连同事们纷纷投来的八卦目光都顾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