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C？”宋尧惊愕了几秒，嗤笑了一声：“朝夕，这家公司早就沦落成十八线品牌了，你在开玩笑吗？”
“他们打算整顿后重新开始，公司的首席设计师周诚也回归了，他会亲自把关整体的设计。”谢朝夕说：“我一直钟爱中国风设计，当初入行的原因之一，就是想要把中国风推向世界，告诉他们什么是真正的中国风格，而不是西方设计师理解的单一的中国元素。”
随着国内经济发展，越来越多的国际大牌把目光瞄向中国市场，为了讨好中国消费者，设计师们把目光放在了中国元素上，比如青花瓷、龙凤、牡丹、刺绣等等，只可惜，他们只是拿这些作为构成元素融入设计，作为零碎的点缀，而不是服装整体的艺术风格。
从元素到风格，是单一到整体的差距。
最让谢朝夕介怀的就是，在国际时装界里，日本元素被称为“日本风格”，中国元素却仅限于中国元素这个说法。
周诚的出现，让她看到了希望，她相信他有挑起大梁的实力。
“那时我缺少眼光、历练和经验，现在时机到了，刚好他们也需要我。”
“这个公司能给你什么？”宋尧双手交握，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提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D.C内部亏损很严重，早就是个空壳了，除了一个职位外，什么都不能给你。至于你喜欢中国风，还有周诚……说实在的，就此人近几年的表现，也就got nothing to compete。”
“说起来好像有些矫情，有时候钱少一些，我觉得没关系。”
“噢！”宋尧笑了笑，“原来你就是那种‘有情饮水饱’的人。”
谢朝夕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我对D.C的前景有信心。”
上个月，D.C公司的人专门找过谢朝夕，态度坦然诚恳，还拿了公司最新的规划给她看……她当时拒绝了，结果还是没能抵抗住本心。
不是不知道即将放弃什么，只是连谢朝夕自己也没想到，她这种从来理性，就连职业内容都是计较得失的人，还有这么热血的时候。
只要想起周诚曾在访谈里说过的话，她就满怀憧憬，浑身都是干劲——
今天中国没有一个顶级的时装品牌，传统的手工技艺也在走向衰败，D.C要做的是立足于中国五千年文化，给予消费者一流的做工、艺术和享受。
“那我就不留你，不过菲尔蓝依然给你保留职位，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
“谢谢宋总。”
谢朝夕微微鞠躬，刚要转身离开，宋尧突然又叫住了她。
他的眼底浮出了一些兴味的光芒，唇角的笑也带了一丝揶揄：“对了朝夕，你见过周诚本人吗？”
谢朝夕摇摇头，又点点头：“算是见过吧。”
“哦？”
“大概六年前，在法国。”
谢朝夕脑海中闪过初见的场景，男人高高的个子，戴着鸭舌帽，帽檐的阴影覆落在他的双眼上，他弯腰向她伸出手……到现在，这个画面还深烙在她的心里。
宋尧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久了呢，希望再见面你不会失望。”
谢朝夕很有自信，微微一笑：“不会的，我看了他最新设计稿，每一个都令我惊叹不已。”
宋尧失笑地抚了抚额头，在她打开门要离开时，又问了一句：“对了，你知道你来菲尔蓝是谁向我推荐的吗？”
她顿住脚步。
……
回到办公室后，谢朝夕把手上的工作完成，又花了几天时间做了交接。部门同事得知她辞职的消息，难以置信，纷纷跑来挽留她。谢朝夕不适应这种场面，很快就词穷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忍不住说：“还以为我走了，你们都会拍手称快呢。”
小谷愕然说：“怎么会呢？跟夕姐一起工作，效率很高啊。”
别的人也点点头：“是啊是啊。”
路过的吴婷婷正好听到了这句话，跳起来拍了一下小谷的脑袋，佯怒道：“臭小子！跟我在一起工作，就没效率了吗？”
“啊！”小谷叫了一声，忙不迭抱着脑袋往后躲，连连赔笑道：“这不一样啦，姐姐你太温柔了，大家都不怕你，不像夕姐能镇得住场子，只要一黑脸，大家都怕得要死……”
这下子，不仅吴婷婷想要揍他，谢朝夕也能没忍住，拿起旁边的本子就冲他脑袋拍去。小谷吓得哇哇大叫，在办公室里抱头乱窜。
“勇敢，太勇敢了！”
四周一阵哄笑，小年轻们啪啪鼓起掌来。
……
D.C总公司就在秦市，跟菲尔蓝只隔了一条街，但规模外形都是天壤之别。大厦看着还算雄伟，就是墙体的玻璃雾茫茫的，一看就是多年的老楼，大厦的入口还要从侧面的小巷子里绕进去。
国人讲究风水，这大厦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挫挫，不过绿化很不错，有水有树，就是那喷泉有些任性，偶尔还要往路人的脸上滋。
谢朝夕站在空地仰望着大厦，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时手机震动了。
“谢小姐，你过来了吗？”
对面的人声音礼貌热情，平淡的问候里透着点急迫，一副怕她反悔的样子。
“已经在楼下了。”
“稍等，我马上下来接你。”
谢朝夕默默无语了一瞬，说：“不用了，十八楼对吧？我自己上来。”
“好的，吴总已经恭候多时了。对了，你喜欢喝咖啡对吗？外卖已经送过来了，热腾腾的拿铁……”
电话那边喋喋不休，谢朝夕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说：“宋铭，你能正常一点吗？。”
宋铭，贺东诚的前特助，目前在D.C任职，也是之前殷勤邀请了谢朝夕数次的负责人。她一看到宋铭眼角就跳了几下，不禁怀疑贺东诚是不是也在D.C，但是转念一想，贺东诚被格瑞斯扫地出门后，应该还在焦头烂额，哪里有空来搭理这个十八线小公司？
而且，贺总裁喜欢跟风、赚快钱，中国风太小众了，市场并不大。
换句话来说，D.C根本不符合贺东诚的审美！
分析后，谢朝夕放心了。
宋铭笑了笑：“这不是怕你不来吗？公司正需要你呢。”
“……”
十八楼。宋铭站在落地玻璃窗边，看着那个高挑纤细的女人走进大厅，眼角余光不由往旁一瞥。
办公室还有另外一个人，他懒洋洋斜靠在椅背上，架着一双长腿，皮鞋拴着细细鞋带，擦得锃亮。因为侧着，男人的大半张脸陷入阴影中，只能看见线条流畅的下颚和颈脖，冷白的皮肤瓷一样细腻。
“那一会儿见哦。”
挂了电话，宋铭转过身来，以拳抵着唇轻咳了一声：“那什么，老板，你要不要先去躲躲？”
“躲什么？”
“如果谢小姐看到您在这，可能扭头就走了。”
贺东诚沉默了一瞬，其实他一直不明白谢朝夕为什么讨厌他，至于他的态度……还不是被她逼的吗？他是个绅士，但绅士配淑女，谢朝夕跟个爆碳没区别，在她面前，他实在没办法维持自己的人设。
宋铭见贺东诚没反应，干脆把他连人带椅子，推进了旁边的休息间。
贺东诚条理清晰地说：“先忽悠她把合同签了再说，职位待遇按照我定的那个来，至于违约金……行业最高。”
“老板，你是个吸血鬼吧？”宋铭狠狠打了个寒颤，突然觉得谢朝夕有些可怜，上一次格瑞斯的面试，这一次的D.C就职，不管换了谁都会有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恶感，要是她知道真相了……不敢想啊！
“有意见？”
“没有，等生米煮成熟饭，老板您再粉墨登场吧。”
“行了，出去吧。”
贺东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撑着下巴盯着眼前的红木门，灼灼的目光像是要烧出一个洞来。想起谢朝夕马上要到了，他就不太坐得住，站起来又来回走了几步。
窗外的天空清冷，他发了会儿呆，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想起了前段时间的一次会面。
那天的天气也不好，大白天就阴沉沉的，阴影顺着窗户蔓延到格瑞斯的办公室，再蔓延到了李氏的掌舵人的脸上。
李幸很愤怒，本来以为尽在掌控的东西，突然就脱了轨。
“如果你非要走法律途径，可以。”贺东诚交握着双手，慢条斯理地说：“但我要提醒你一点，格瑞斯是民营企业，我这个总裁没有正式聘用书，连跟你们签的对赌也可以无效。坐牢？不要开玩笑了。”
“你——！”李幸气得说不出话来。
“股权转让还没过公证期，你们就这样逼我，不怕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你觉得你打官司能赢？！”重新找回语言的李幸，几乎怒吼出声。
“不要开玩笑了，我是守法公民，从来不做违规违法的事情。但是，”贺东诚慢慢笑了：“我掌控格瑞斯两年，你才多久？你能找人做手脚告我违规经营，我就不能留点别的后手？还是你认为我跟周先生的矛盾，足够让他冷眼旁观？”
贺东诚看着李幸难看的脸色，诚恳建议：“见好就收吧。”
……
到现在，想起这些事，也很烦躁。
贺东诚点了一根烟，吸了几口，又摁熄在烟灰缸里。
直到外面传来了一些响动，他的一颗心被猛地抛起，又慢慢下落，但也慢慢沉静。
贺东诚轻手轻脚，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想到外面的谢朝夕，想到她马上就要被忽悠上贼船，甚至想到戳穿后她会无奈、或者生气……
心情，突然就愉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