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梦回初见

明珂的心跳得厉害。

让侍女备好该用的东西后,她便让她们都退下了。一个人待在陌生卧房里的感觉实在古怪,她下意识想找些事情做,突发奇想靠近了洗浴的内室想看看裴约。

穿着衣服时身形清俊修长的一个人,脱了衣裳怎么这么显壮!明珂心道,自己的腿怕是和他的胳膊差不多粗!

她听到了裴约踏出内室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房中格外清晰。一想到自己方才的脚步声也这样鲜明,明珂不免有些尴尬起来,拿书挡住了自己的脸。

于是裴约走进卧房时,正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坐在床边看书。这场景真是古怪极了,裴约定睛瞧了瞧她高举的书卷,看到了书封之上端正至极的“阴阳和合”四个大字。

裴约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她的喜好还真是一如往昔。

明珂装作刚发现他的模样,合上手中图册随手一放,清了清嗓子道:“裴约,你靠近些,我有话同你说。”

裴约的目光仍落在那本被她放在榻上的阴阳和合图册上,感觉床褥都被这东西弄脏了。他缓步靠近:“你说便是,我在听。”

“你也晓得的,我身子不太好。”明珂抵唇轻咳了几声,“太医说要多调养几年,过了二十岁再要孩子最好。”

裴约俯身,捏着书角将那本罪大恶极的图册拎了起来,口中应道:“好,那便过几年再要孩子。”

见他还算好说话,明珂的心头松了些:“还有,避子汤也伤身,我是不喝那些东西的。”

裴约大步走到墙边,把图册扔进了放杂物的柜子里,长长舒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那最后,不把……弄进去就是了。

明珂见他取了一方锦帕擦手,一副万般嫌弃那图册的样子,又觉得接下来的事会不太顺利:“我备了些圆房的用具,就在梳妆台上,你看看。”

圆房?圆房要什么东西?两个人不就够么?裴约心中有些茫然,打开了放在梳妆台上的锦盒。

锦盒中是一沓半透的、如同手衣上截下的指套般的东西。裴约本就因“圆房”二字对这东西的用处有些猜测,看到锦盒内侧小小的“肾衣”二字登时什么都明白了。

一旁的白瓷盆中还浸了两只,看起来比盒中这些干巴巴的柔软有弹性许多。水中估计还放了什么香料亦或精油,有股靡艳甜软的香气。

都是些没见过的东西,她可真会让他长见识。裴约心中很是抵触,合上锦盒对明珂道:“用不着这些,我最后不会……”

最后那几个字微不可闻,他说完后脸上似有火在烧。明珂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这法子一点也不可靠,不信你大可召府上的医师问一问。”

毕竟城阳公主就是因这种不靠谱的避子法子怀上李明知的。

见她说得这般肯定,裴约心中已信了七分。他又看了瓷盆中浸泡的东西一眼,叹了口气道:“罢了,那便暂时不圆房了。”

这话也在明珂的预料之中。她觉得很不错,毕竟她自觉和裴约还没熟悉到行鱼水之欢的份上,于是很轻快道:“好,那便等要孩子时再圆房。”

裴约正在琢磨安排人去寻些更大的、他自己戴得上的来,闻言很是错愕:“什么?”

她的意思是,要等三年后再圆房?

“什么什么啊?”明珂很是纳罕,“不是你自己说暂时不圆么?你又不愿意用这东西,又答应我晚些要孩子,这不就是要孩子时再圆房的意思么?”

裴约辩解:“我没有,是……是那东西尺寸不太合适。”

尺寸不合?明珂向他身下扫了一眼,了然道:“是大了?”

那东西泡开了足足有半个手掌宽呢,城阳公主拿给她时便说这是偏大的尺寸,裴约个子高,用这个大概合适。不过显然,公主这次走眼了。

裴约察觉到她的目光所落,以为她说的是自己,有些羞耻地点了点头。

她怎么这样自然地说出大小这种话的?是以前过惯了品评郎君的日子,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了么?

明珂很是善解人意道:“没事,我再去找姑母要些合适的,她那里多得是这种东西。”

果然是城阳公主把她带坏了!得让她们少往来才是!裴约道:“不必,家中自有人去寻这些东西。时候不早了,快歇下吧。”

明珂心道,也是,城阳公主能找到的东西,裴家绝对也能找到。

幔帐落下,围出一方昏暗空间。明珂背对着裴约侧身躺在了床榻内侧,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困住了。

沐浴过后,他身上连熏香气味都没有,只有清新的水气。他的呼吸也很轻,可明珂就是觉得他的存在感过分强烈,强到让她心慌。

睡不着。明珂伸手摸了摸依偎在墙边的茜色床帐,摸到了饱满的石榴绣纹,是多子多福的意思。她的指甲在石榴籽上反复碾了几下,轻轻一勾,勾出了一条绣线来。

这是她打小就有的坏毛病,一心神不宁就喜欢祸害绣样。爹总说她是随了娘,娘也最不耐烦这些针线活计。

明珂抬手摸了摸颈间的长命锁,这是早逝的玉娘唯一留给她的一唯一样东西。她有些想娘了,可又不知道娘的模样,脑海中只浮现出把她当亲生女儿养大的皇后的样貌,可皇后也不在了。

于是她又开始想明彰,想宁远侯府的一人一草一花一木。就在几个月前她还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侯府,可转眼间就住进了陌生的地方。

裴约同样睡不着,明珂身上的玫瑰香气若隐若现,惹得他躁动难安。他听到一声努力压抑却依旧明显的吸气,像是明珂在抽噎。

他呼吸一滞,抬手想要碰一碰她的肩头,可最终还是慢慢收了回去,只轻声问:“睡不着么?”

明珂闷闷地回了一个“嗯”字。

也是,换了个不熟悉的地方睡,怎么会轻易睡着。当初他刚到宁海县时,也是兜着满怀的思乡愁绪辗转难眠,直到后面开始着手做事,才能累到倒头就睡。

但显而易见,他眼下是没法子让娇生惯养的小娘子累困的。裴约默然片刻,试探着问:“要不,我给你讲会儿经义?”

她小时候只要听上一刻钟的经义课,保准开始打瞌睡。

明珂惊呆了——到底是什么人才会想出在新婚之夜用讲经来哄妻子睡觉的法子啊!

她眼角欲掉不掉的泪珠登时憋了回去,翻了个身正对着裴约,恶声恶气道:“好啊,你讲。”

他在崇文馆待了一年就外任去了,根本不晓得自己已经不会在经义课上犯困了!

裴约躺平直视着帐顶,从脑海中翻出一篇格外枯燥的《尚书·盘庚》,以一种无悲无喜,平静无波的口吻缓缓道:“盘庚迁于殷,民不适有居,率吁众慼出矢言。曰,我王来,既爰宅于兹,重我民,无尽刘……”

他在心中默默记着数,半刻钟后,身侧竖着耳朵仔细听讲的女郎打了个哈欠。裴约的声音慢慢放低,一刻钟后,他听到了她平静悠长的呼吸声。

不枉他刻意模仿了孔祭酒当年的腔调。裴约轻轻侧过身,用目光描摹着她低垂的长睫,高挺漂亮的鼻梁,慢慢合上了眼。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七年前,和明珂初见的时候。

彼时崇文馆初立,专供太子读书,并从诸位臣子家中子孙里挑出二十余佼佼者伴读,授课者均为国子监饱学者及六部九寺中的长官。

学馆设了还没十日,魏王便跑去皇帝膝下哭自己一心向学,可给自己授课的老师居然连太子伴读的老师都不如。皇帝一时心软,心想教几个不是教,把魏王也送进了崇文馆,以防大臣又骂他偏心,他把吴王也塞了进去。

于是崇文馆从让太子一心向学的圣所,变成了太子与魏王掐尖要强的斗兽场。吴王有心调停,可本身也是个有继位可能的嫡皇子,于是在两个兄长中间碰了一鼻子灰,成日苦着脸嘟哝若是五公主和明珂在就好了,两个小娘子最会摆平这种事。

裴约不喜这种风气,已决心下场明年的春闱,最好一举中第早日离开这个乌烟瘴气之所。为此,他特意从学馆中寻了一处僻静角落读书。

那角落里刚好有一棵桂树,初秋时分桂子飘香,在其下读书也成了一桩雅事。又是一日,他闲倚树下看地方志,忽听见墙头传来几声细碎交谈,并透过花叶树影窥见墙上冒出来个贼影,不由得厉声喝道:“什么人!”

这一声质问过于突然,墙上人惊得脚下一滑,尖叫着跌落下来。裴约心中陡然一惊,大步冲到墙边,伸手接住了掉下墙的小贼,自己也因下坠的力道仰头栽倒,好在用力支着脖颈没直接让脑袋着地。

真是无妄之灾。裴约满怀怒火地低头看伏在自己胸前的人,只看到她双丫髻上点缀的珠花,和眉心胭脂点出来的一颗红痣。

这不是什么小贼,这是个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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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夫有术
连载中不废江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