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售票阿姨像是看神经病的眼神中，顾钦辞和谢栒坐上了游湖的船。
湖面上的风比顾钦辞想象的还要大，他的羽绒服外裹了蹭救生衣，但哪怕如此，面对摇摇晃晃的船只，他还是默默抓紧的船身上的把手，将自己牢牢稳固在座位之上。
别问，问就是惜命。
刚才说出那话纯属脑袋一热的冲动，如今坐上船被风一吹，船一摇，那后悔的心思几乎要从胸口溢出来。
他看向对面坐着的谢栒，对比起他的害怕，谢栒整个人看起来都要淡定许多，他的目光看着湖面，眼眸中藏着顾钦辞看不出是什么的深沉。
脑海里无端浮现起放假那天站在一排却相隔几米距离的谢栒父母，顾钦辞隐隐约约觉得谢栒的情绪或许与他们有关，但嘴上却还是什么也没有问。
谢栒不说，他就不会去问，人与人之间相处需要心思，很多时候都不需要那么刨根问底。
“诶。”顾钦辞开口叫道。
谢栒听着声音看过来，两人双眸对视，顾钦辞问：“现在高兴了么？”
听着这问题的谢栒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漏出了个笑。
这一次，他的笑意直达眼底，只听他说：“高兴了。”
一瞬间，顾钦辞心里那点被风吹出来，被船摇出来的后悔全数消失了。
算了，大冬天游湖他也是第一次，就当是新体验了。
冬天湖边的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都干枯的只剩下枝干，地面种着的草地也均属变成了暗黄色，虽不似夏天那般生机盎然，但也生出了冬天独一份的景致。
顾钦辞细细看着，心下情绪渐渐沉淀下来，忽然灵感横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钢琴软件，将心中所想象的曲调在钢琴键上按下，一段颓靡中又焕发生机的乐曲便流溢而出。
冷风拂面，湖面波澜，天空有几只挥动翅膀的小鸟，灰沉沉的天下鸭子形状的小船上坐着两人，一人拨弄着手机弹奏音乐，而另一人则被音乐吸引，眼神专注的看着对方。
湖天一色，世间广大，但此时此刻他们只有彼此。
忽然，远处有小孩的嬉闹声响起，也有人的惊呼声想起。
“下雪了。”
“下雪了。”
一声声下雪了传入他们的耳中，他们的视线被吸引过去，只见一片片雪花从天空中落下，最终落在水面，与之相融。
顾钦辞将手缩进袖子里，将手臂从船只中探出去，让雪花落在他的羽绒服上。
白色的雪花在黑色的羽绒服上格外显眼，有棱有角的形状是这冬日独有的恩赐。
“下雪了。”顾钦辞看向谢栒，说。
谢栒轻轻点头，他回答：“是啊，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也是他和顾钦辞一起见证的第一场雪。
“谢栒。”顾钦辞叫道。
“嗯？”
“我听说，初雪可以给人带来幸运。”顾钦辞将自己衣服的雪送到谢栒的面前，他说：“我将这幸运送给你。”
“祝你天天开心。”
——我将这幸运送给你。
——祝你天天开心。
这是谢栒短短人生中，听过最美的祝福。
他盯着眼前脸和鼻子都被冻得通红的人，垂下眼眸，盯着那衣服上已经快要融化的雪，眼眶鼻腔都变得酸涩，他声音沙哑的说：“谢谢。”
雪花飘散，十几年前游湖的那天谢栒很开心，十几年后的今天，谢栒本来不开心的，但因为顾钦辞的存在，他很开心。
因为下雪的原因，出于安全考虑，游湖的船只被售票阿姨用大嗓门给召回，这场游湖也就这么结束了。
谢栒和顾钦辞两人一起去吃了顿火锅，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看着暗沉沉的天，谢栒和顾钦辞都知道，该是要到回家的时候了。
“我送你回去吧。”谢栒对顾钦辞说。
顾钦辞闻着身上的火锅味，皱了皱眉头，听着谢栒的话点点头，回答：“好。”
他也没觉得谢栒送他回去这件事上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只以为谢栒和他顺路，上了车也只是顺路一起回去。
但直到公交车到站，他看着和他一起下车的谢栒才猛然意识到，谢栒说的送他回家是真的送他回家，不顺路也不顺便，绕了好远都要送他的那种。
“你家住哪？”顾钦辞看着谢栒问。
谢栒说：“颐和家园。”
那大概是距离顾钦辞大半座城市的距离了。
“你家离那么远你送我回家？”顾钦辞有些无语，“谢栒你有病吗？”
谢栒听着这话摸了摸自己的脖后颈，说：“没有，我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顾钦辞盯着谢栒，皱了眉头，面对他这般说辞连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你快上楼吧，我一个人待会儿就会回去了。”谢栒指了指顾钦辞身后的楼道说。
面对这话，顾钦辞有些不相信，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进入楼道，但走了两层他又倒了回来，走回到谢栒的面前。
他的双手插在兜里，面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瞥了谢栒一眼，说：“那什么，你要是不想回家，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话说完，他又怕谢栒误会似的补了一句，“你别误会，我只是爸妈刚好不在家，一个人怕黑而已。”
“不是可怜你。”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说辞，要不是周遭的雪和场景完全不同，谢栒还以为自己时空穿越，又回到了中秋节那天夜里呢。
他的同桌，总是这样嘴硬心软。
谢栒盯着这般模样的顾钦辞，眼中带着几分笑意，心下软乎乎的，就好似吃了口刚出炉的白年糕，热乎乎，软香黏腻。
喉结微微动了下，他抬手抚向顾钦辞的脸，情不自禁的捏了一下。
很软，和他的心一样。
除了嘴，顾钦辞哪里都是软的。
“我知道你不是可怜我。”谢栒说，“可是顾钦辞，我无家可归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一下。”
“只坐一下不够，我想睡一晚。”
——得寸进尺。
这个词汇在谢栒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的手顺着顾钦辞的脸落到衣角，如何揪住衣角，从善如流的撒起了娇耍起了赖。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撒娇耍赖是十分具有视线冲击力的，有人会觉得可爱，有人会觉得闹心，而顾钦辞显然是后者更甚，他觉得闹心且辣眼睛。
“你要是继续拉着我的衣角撒娇，今晚睡得可能就不是床了。”顾钦辞脸上带着微笑，“而是棺材。”
好吓人，好凶。
但完全没有吓到谢栒，他虽然松了手，但却是转而搭上了顾钦辞的肩膀，有些欠打的说：“你才不会呢！我最了解你了。”
顾钦辞：“……”怎么办？好后悔自己没忍住走了回来，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双腿呢？
心底翻了无数个白眼，但自己说出的话自己做的事不能反悔，就这样，顾钦辞将谢栒带回了家。
顾钦辞是第一次带人回家，所以当真的打开门让谢栒进入自己家门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其实划过一瞬的不适应。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就好像一直以来维护很好的小世界忽然闯进来个旅客，很新奇很奇怪，还有些别扭。
而这种微妙的感觉在顾钦辞将谢栒带入自己房间的时候到达了顶端。
他扭头看向身后跟着的谢栒，他小小世界中迎来的第一位客人，抿了抿唇角，有些不自在的开口问：“你要不要先去洗澡？”
分明是带人来了自己家，顾钦辞却好像是跟人凑单开了间房似的不自在。
相比起他的不自在，作为客人的谢栒反而显得更如鱼得水，摇摇头说：“你先去吧，不是受不了身上的火锅味了吗？”
很好。
顾钦辞心中想着，然后怀揣着满心的微妙感受，躲进了洗手间。
他觉得自己需要独处空间好好消化一下。
卧室内只剩下谢栒一人，他打量着顾钦辞的房间，处处充满好奇。
顾钦辞的房间和他的外表很不一样，平日里清冷不爱搭理人的酷哥房间是出乎预料的温馨。
纯白色的墙面贴着带有岁月痕迹的奥特曼贴纸，墙角有着不知名物体的蜡笔画，处处都是顾钦辞成长的印记。
内心柔软的人哪怕伪装的再好，细节也总是会出卖他。
如果将谢栒对顾钦辞的了解程度比做脱衣服，那么此时此刻的顾钦辞在谢栒这儿，已经是连底裤都扒了个干净。
一阵查看后谢栒拉开张椅子坐下，不是自己的房间他终究只是看看没有去过多动里面的东西，不合适也不应该。
洗手间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顾钦辞在洗澡，谢栒便坐在椅子上百般无聊的翻弄着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漫无目的的滑来滑去，最终不知哪个落点重了些，相册被打开来，最近照片中顾钦辞的侧脸迅速落入谢栒的眼眸当中。
谢栒这才想起今天下午在湖边忽然兴起拍摄的顾钦辞，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拿起相机拍摄的具体心理活动了，但是他知道一定是会有因为好看这个原因在的。
照片里的顾钦辞没有看他，侧着脸眉宇间带着几分烦躁，半张脸挡在围巾里，但也正因为此将鼻梁傲人的弧度更为突显，阴沉的天下顾钦辞半垂着眼眸，眼睫在眼睑投射下扇形的光影弧度，分明只是随手一拍，但却似是那电影中才能见到的画面。
谢栒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指尖在屏幕上一会儿放大一会儿缩小，像是要将每个细节都印入脑子里。
顾钦辞生得特别好看，从第一眼见到时，谢栒就这么觉得。
鬼使神差的，谢栒打开了微信里已经好久没有过动静的朋友圈，一行字打下，指尖点击了发送。
夜里，顾钦辞和谢栒躺在床上，两人早早就关了灯，分明都没有睡意，但谁也没有看手机，都盯着天花板静静的发呆。
忽然，顾钦辞似是想到了点什么，扭头看向谢栒。
“喂。”他叫道。
“嗯？”谢栒歪了歪头，答。
“我突然想到了个问题。”顾钦辞说。
谢栒扭头看过去，“你说。”
“你内裤呢？”顾钦辞盯着谢栒，很认真的问。
谢栒今天借住的突然，所以根本没有带内裤来顾钦辞家，而刚刚顾钦辞正陷入自己那点微妙的情绪中，根本没记得这回事。
那么，谢栒现在身上穿着他的衣服，底下呢？
要么没洗……
要么……
顾钦辞不敢想。
“洗了啊。”谢栒不假思索的就回答，还反问顾钦辞，“穿了一天了，不洗多脏啊，难道你不洗的么？”
顾钦辞：“……”他肯定洗，但是……
“那你现在穿了什么？”顾钦辞沉默了一阵问。
“……”只听谢栒这次沉默了一阵，然后看着顾钦辞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着一字一顿的说：“你猜啊。”
脑海中浮现起一个不大成熟的想法，顾钦辞瞬间沉默了，他看着谢栒，忽然就不想问了，默默翻了个身。
他承认，短时间内他不想看到眼前的人了。
但谢栒却在这时候凑了过来，抱住顾钦辞，抓过他的手说，“穿了穿了。”
顾钦辞一愣，回头看去，问：“哪来的？”
“就……”谢栒一双笑眼盯着顾钦辞，“就，自己带的啊。”
顾钦辞沉默了，他恍惚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
谢栒这家伙，绝对早有预谋！！
夜晚归于沉静全归功于谢栒，因为他成功让顾钦辞的母语变成了无语。
就这样，两人沉默了好久好久，沉默到顾钦辞都闭着眼睛快要睡着的时候，身旁的谢栒忽然有了动作。
他挪动着身子凑近了顾钦辞一些，低声叫了句，“同桌。”
顾钦辞没理。
然后就又听到谢栒叫，“顾钦辞。”
顾钦辞仍旧没理，他快要睡着了就不想理人，所以干脆不说话等着谢栒消停。
而紧接着，他听到了谢栒说：“谢谢。”
原来，谢栒叫的那两声是在确定他睡着了没。
阴差阳错听到的一句谢谢让顾钦辞的心一瞬间跳得飞快，那响声好似能穿透胸膛打破这片平静。
整个身子都紧绷住，顾钦辞生怕自己没睡着的事情被谢栒给发现了。
但好在，这夜太黑了，谢栒并没有发现。
他躺在顾钦辞身侧，在又说了句“晚安。”后，便没了动静。
听着身后动静渐小，顾钦辞松了口气，随后缓缓翻了个身，面朝向了谢栒。
黑暗中，他盯着谢栒已然睡去的侧颜，垂了垂眸子，唇角勾了勾，心中说：“不用谢。”
“晚安，傻逼。”
……
得寸进尺的谢栒，啧啧啧啧
谢栒：“我这叫把握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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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