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民整晚照顾和特效药的双重作用下,贵妇今天感觉好多了。为了看热闹,她特地从住处赶来。
两人如此出丑,应该不会有谁还记着自己昨天的那点糗事了。想到这里,女人十分愉悦。
“村里三个人长毛了,担心你们这也有状况,我们就立马过来看看,还好赶上了……这边交给他们打扫,客人请跟我去用早餐吧。”
由于吃饭的地方较远,担心本就情绪不佳的客人们因此烦躁,村长让能说会道的独臂女人给大家讲讲这片土地上的有趣物种,权当路上解闷。
今日的独臂女人披散着长发,脑后的三股辫中还别出心裁地插着大大小小的花,打扮俏皮,叽叽喳喳话密的样子像一只活泼的麻雀,让见了的人在不知不觉中感染快乐。
无色人脑袋东扭西扭,其长发随着动作幅度轻轻晃动。
对方抬手捋顺发丝时,褚知白恰巧投去了不经意的一瞥,后者愕然发现,女人靠近腋窝的皮肤竟出现了一小块红色。
她将这一情况告知了对方。
“噢,真的吗?”
独臂女人举高胳膊,努力伸长了脖子去看。
见果真如此,无色人一言不发地脱离了队伍,踏上右侧小道,往远处的竹林方向狂奔,身影迅速从众人视线中消失。
这举动让幸存者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怎么突然就这样跑掉了,没出什么事吧?”近视女担忧地问身边人。
今日,没了小陶这个导盲人,她只能搀着某个村民。
“不要紧,是好事。”充当拐杖的人回道,面无表情。
这态度很容易令人误会他俩之间有仇。
褚知白默默在不远处听着,若有所思。
韩琵眼尖,发现了独臂女人对学生妹的小动作。自打那起,三人一直密切关注着对方。
毕竟,毛发这种东西还是很私密的。很多玄学作品的设定里,诅咒、借命、换运等神乎其神的手段能够成功实行的关键一环便是——拿到目标的头发。
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存偏见导致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对,褚知白觉得,女人提到的生物,用“有毒”形容更为贴切。
提到毛毛虫会排队——她的关注点在虫子的体量“有手臂粗”。
像蚯蚓一样被砍成两截不会死,除非被剁成肉泥才嗝屁的蛇——这么难杀,外乡人遇到是不是只能等死了?
可以扒开嘴、定期白捡猎物的大嘴花——长那么大,吃人一定也很方便。
……
一群分分钟可以送她去见太奶奶的危险玩意儿,到底哪里有趣了。
遗世独立的长生宝地,生态环境画风竟如此跳脱。
不止黑发姑娘这么认为,独臂女讲述期间,贵妇也连连倒吸凉气,表示还是村庄里安全,如果可以的话,她一点也不想出去。
无色人们闻言,表示一定会好好照顾大家。
“不错,是好事,”村长的热心科普将褚知白从思考中拉回,“这是神赐下的褒奖,是对我们行为的认可。”
老头笑眯眯点头,捋了捋胡子上的珠串。
“所以实不相瞒,我们冒着被外界发现的风险救人,也是存了私心的。毕竟,你们也看见了,在这样的世界,颜色让生活更美好……哪怕拥有的时间很短暂。”
说着说着,似乎是触碰到了伤心事,他的声音骤然哽咽。
上一秒还笑眯眯的,下一秒就潸然泪下,这颇有些突兀的转变让褚知白的思维不受控制地跑偏。
她促狭地想,照对方的说法,每救下一波人,村民应该都会收到“奖励”,见到变化,幸存者们肯定要问,无色人们就得答。村子里的各种应对都娴熟有条理,想来在他们之前,这里已经有过不少访客。
类似的对话重复了多次,老人家依旧能做到情绪饱满地触景伤情,还真是极具耐心且擅长多愁善感呢。
不同于纸片猫的铁石心肠,其余人大为感同身受。
别说无色人了,他们在这里才呆了一天就快无聊得要长蘑菇了。
好想念手机、网络、外卖这些现代文明的得意之作啊!这种长生和无期徒刑有什么区别。
幸存者们理解的同时,顾虑也随着消散不少。
虽说施恩不图报才是真善举,站在被施恩人的角度,他们宁可对方图点什么才放心。得益于华国多年大力度的反诈宣传和无良商家层出不穷的骚操作,“免费的才是最贵的”这一理念深入人心。
他们活命,对方染色,这样的共赢局面,很好。
韩琵暗忖,褚知白之前的担忧在理,无色人的善举果然不是无偿的。不过,对方既然坦白,他总算可以放心了。
虽说村民期待的报酬不由他们这边交付,出去以后,还是要好好报答对方的。
大家这么想着。
一方解释并惭愧“有所隐瞒”,另一方体谅并安慰“你们也不容易”,宾主之间情谊更深。
褚知白和大叔不约而同地对上视线。从彼此平静的眼神中,两人都明白,这些话,听听就好。
中年男人看了眼走在身旁心情颇佳的韩琵,无声地叹了口气。
离了足够的事实和确凿的证据,一切说辞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故事,区别只在于动听与否。
明明是讲正事的场合,说故事糊弄,那就很不应该了。
内心冷笑的同时,褚知白细数着她注意到的村民的所有行为疑点。
各种信息像乱糟糟的毛线,在脑子里滚作一团、纠缠不清,让黑发姑娘无从下手。
抽空切换成纸片猫状态好好想想吧,也许会有新发现。
女生如是决定。
众人吃饭的地点是一个宽敞的大草亭子,里头有做饭的灶台,用于供热的暖石,可能会用到的工具和容器,以及些许桌凳。
见其他人离得远,现在方便说话,韩琵这才凑到褚知白旁边,悄声问她:“白白,早上怎么不声不响就跑出去了,吓得我拉着叔一顿好找,怕你出什么事了。”
褚知白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背这么重的锅,对身体不好,于是拉着花发胖子好好掰扯了一通。
后者一方面震惊于自己竟然能梦中和人对话,另一方面又担忧事后不记得是不是身体哪里出状况的表现。
好在误会总算是解开了,韩琵刚准备低头继续享受美食,突然间,一个小小的身影映入了男生眼帘,并不断飞速放大。
来人顺着小道一路狂奔,冲到草亭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弯着腰,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了几下,这才结结巴巴报告:“村村村村长,木屋遭灾了!”
*
独臂女人和队伍分开的那个路口,往前走是草亭,往右走是竹林,竹林再往前,就是昨天大家洗浴用的小木屋。
众人踏上这条路才发现,在到竹林之前,居然还有个用作练武的空地。练武场周围大树、灌木丛茂密,远看十分隐蔽。如不是被呼喝声吸引,他们还不一定能发现这里。
此时,两个无色人站在空地中间,正在厮打。
更准确一点说,是一方把另一方撵得嗷嗷叫。
身材娇小的女人气势汹汹,五大三粗的汉子满场乱蹿。光看这体型差,男人想制服她应该是轻而易举,可后者始终专注于逃跑。
褚知白认出,其中一人是羽毛女。
她无论捡到什么都大力掷出,顿时,矛、刀、箭等兵器纷纷刺向前方仓惶的背影,见多击不中,女人破口大骂。
“那是我的,你偷我东西?喜欢尝滋味是吧,干脆尝尝死的味道好了!”
男子只是狼狈躲闪。
恰逢羽毛女失手将武器卡在了树上,这会儿正努力在拔,他颤颤巍巍地站在边上等待,模样卑微地连连拱手,似是在赔罪。
因为男方说话音量太低,幸存者们听不清内容。
“让诸位见笑了,恋人间有了点小矛盾,他俩经常这样吵吵闹闹。”村长搓着手憨笑解释。
幸存者们互相看了一眼,露出客套的微笑。
听起来,似乎这一切都是因为男人偷吃了什么。羽毛女面部表情狰狞得甚至有些夸张,可见气得不轻,叫人不免好奇引发矛盾的到底是什么稀罕物。
而且,一言不合就要打打杀杀,这恋爱谈得可真得劲,真刺激。
大叔对八卦没兴趣,他询问老人为何那名无色男子小腿通红。
“正如我先前所说,那是神的嘉奖与认可,”村长淡淡道,“小伙子昨天背了那位女贵人回村,他的所作所为神都看在眼里。”
提及贵妇,一个念头从褚知白的脑海中划过——出现那不均匀的红后,男人的腿看着可真像宝石做的。
而且,既然背人的得奖了,那照顾人的呢?
黑发姑娘试图从羽毛女身上发现色彩的踪迹,却被后者的通片白刺花了双眼。
羽毛女和红腿男继续争吵,老人也无意当和事佬,大家离开空地,来到竹林。
听说竹林深处有个露天浴场,但仅对村民开放。
竹子郁郁葱葱,遮挡众人视线。只闻水声不断,笑声不绝,酒与食物的香气顺着风断断续续飘来。
其中笑得最大声的那个,是方才离队的独臂女。也不知她在玩些什么,听着好像很快活。
村长这回倒没说什么,只是表示担忧,想快点到木屋那查看情况,于是,一行人未做停留继续前进。
就在大部队离开没多久后,竹林中的笑声逐渐停歇,陆续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声。
绝望笼罩着村子。
守在现场的无色人一边收拾残局,一边悄悄用手背抹眼泪。
破坏远比众人来路上预想的严重。
遭灾的不止木屋,它隔壁是仓库,仓库里原本存放了全村人大半年的粮食,如今这些也被扫荡一空,甚至屋子都烂了一半。
韩琵随便拍了拍某个无色人的肩:“里面都有啥?”
“大半屋子的肉,几袋豆子,一些玉米,几十袋稻谷……”
青年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可以停了。
越听越心痛。
村民过惯了集体行动的生活,用餐同样一道开伙,几乎不自己单独做饭,因此家家户户都没留多少口粮,全存在仓库里。
外出打猎采摘十分不易,村里种的作物也远远不够,过了今天,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大家可能就要开始饿肚子了。
站在一旁的褚知白闻言,眉毛微微皱起。
她很想知道,浴场那边的人听说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两方人各自清点了损失。
土著那边愁云惨淡,来客这边也不容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