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那倒也没有完全相信。
彩娘听起来说了很多，但依旧有漏洞——她对“自家族长可能是怪物这件事”并没有多少意外。
阿城转过身来，步子放缓，渐渐地，她们两肩并肩，齐平着前进。
他看起来紧张极了，“我刚才没说真话。”
“我压根没看见那个怪物真正的脸。”
那就有意思了，顾云突然意识到，族长的屋子里必然有东西令阿城改变想法，颠覆了他二十多年的坚持。
她说为什么刚才分配去向的时候，阿城一直争取去白氏族长家呢。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翻找什么，它走后，我等了一会儿才敢进去，屋内并没有镇长。后面同你们说的，是我故意骗彩娘。”
阿城的声音飘忽。
白氏族长的房屋并不和彩娘妆娘在一条街上，而是独自一栋在山顶。
越往上走，人工修建的痕迹便越少。树木郁郁葱葱，杂草丛生，山路十分崎岖。
如果不是几人态度自然，她也不会想到上面的树林中还建着房子。
有阿城时不时搭把手，顾云依旧走得艰难，难以理解白氏为何会如此布置。
渐渐地，迷雾中显露一座院落的轮廓，院墙环护，雕梁画栋，门口坐镇着两头石狮，活灵活现。哪怕墙面攀着不知名的植物，细密的裂缝像是蜘蛛网一样遍布在各处，也能看出这座宅院的底蕴所在。
暗红的大门虚掩着，两人动作谨慎，慢慢靠近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就是靠近竹林的屋子，从正门进来没多远便能瞥见。
“以前我只来过两次，镇长都是在这里接待的我们。”阿城指了指边上散开的架子，地面全是掉落的书和纸张，蹲下身子，在里面一顿摩挲，“你看这些。”
顾云接过阿城递过来的本子，翻开第一页。
女人锋利漂亮的字体跃于纸上——“关于转化的可能性”。
再翻。
“最近一批炼出的香油效果”，后面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谁看了都说是妥妥的邪教头子。
“白氏把我们当什么？！”阿城愤怒地递过来一叠纸，“她们吸纳外人只不过是因为少了祭品！”
这叠纸字迹又变了，变得歪歪扭扭，她垂下眼眸，快速扫了一遍。
确实不是白氏族长写的。
出现在书房内，里面用到尊称“您”，又提到了妆娘，写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纸张上彩娘要活泼得多，甚至抱怨将东西缝进彩衣内太过累人……什么东西？
大意了解这些东西写的什么后，顾云陷入沉思。
一方面，妆娘身死，彩娘受伤，而白氏族长消失不见，显然有个明面上的“鬼”存在。这几日接二连三的死亡和鬼有关，镇子变成这样和它脱不了干系。目前来看，彩娘和这个鬼立场并不一致。
另一方面，红皮灯笼、香油……这些水巡船夫、镇民曾经用来保护自己的东西，恐怕来源有异，而白氏、彩娘和妆娘绝对清楚。
难怪阿城醒来看见彩娘情绪那么大。
“小云，我们把这些拿回去吧，张叔和青山看了就知道我们所说是真是假！”阿城的脸烧红，他激动地握紧双拳，“然后我们把彩娘捉起来，白氏的这些走狗不值得相信！”
“那外面那些灵异怎么解决？”顾云将本子、纸张放在一旁的桌面上，然后在房间内四处走动。
彩娘让她们取的东西共两样，一件是油灯，由妆娘看管，放在地窖内；另一样是红皮灯笼，族长亲自存放。
彩娘说几天前她与族长还在书房看过，不出意外应该还在。
书房并不大，除了书桌和几个坐垫以外，便是已经散开的书架和书籍……顾云挑眉，手下的墙面触感不太一样。她收手为拳，轻轻敲击。
“砰砰。”
边上则是，“咚咚”。
“下面是空的？！”阿城走过来，让顾云让开，然后他左右看了眼，挑了一块木板就开始砸。
是木板，上面刷了一样的墙漆。两人弯腰，空格里面放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阿城手够进去，拿出来一看，是小一号的红皮灯笼，颜色更加暗红。一根红褐色的粗绳从顶部的正中心穿出来，吊在根黑色的提棍上。仔细观察，棍子裂出许多细小的口，呈现血红色。
小号的红皮灯笼摸上去是温热的，就跟抚摸某种皮一样。
两人面面相觑，面上涌出骇然之色。
显然联想到灯笼壳水灵灵变成人皮那副场景。
不过它没有点亮，这让顾云心稍安。
“找到了……”
“我觉得阿城哥你刚才——”
男人怔怔望着手里的灯笼，嘴里无意识地机械重复着什么，顾云眯起眼睛，好怪。
“啊什么什么？”阿城眨眨眼睛，发懵，“小云你说什么？”
他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的状态。
摇摇头，顾云将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对方。
两人达成共识——先跟着彩娘去往她口中能解决镇子问题的地方，然后见机行事。
*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灰蒙蒙的天际浮现橘黄，像是阳光最后的余火。
屋外的雨一刻也未停过，甚至越来越大。
顾云摸了摸身上未干的蓑衣，屋里的五个人中，恐怕只有她这个外来者没有担心的对象。
彩娘低头摆弄着灯笼等物，阿城死死地盯着彩娘。张全攥着据说父母求来的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发呆，而年纪尚轻的白青山双眼放空，盯着虚掩木门间的那丝缝隙，眸中时不时闪过一丝焦急之色。
她无声叹了口气，顺着白青山的目光望向外面。
“天呐……”顾云喃喃出声，眼瞳不受控制地放大。
不知何时，屋外朦胧的白雾中出现一个个红彤彤的亮点，近的如篮球大小，远的似萤火若有若无。每个光源都飘在半空中——准确来说，它们被捧着、被抓着。
她慢慢屏住呼吸，上半身向前够去，像是要把这一幕牢牢印在眼中。
很快，白雾中模糊的东西有了大概的轮廓。
那是一个高瘦的黑影，它的双手也变得非常长，如同蜘蛛的节肢勾着，之前她所看见的光源正是吊在这上面。
一个、两个……无数的黑影从白雾中来，经过她们的门前，又消失在白雾中。
但无疑，它们正聚拢在一起，集体往前行。
彩娘站起身来，抓了抓披散的头发，她将自己屋中存放的灯笼分给众人，而从白氏族长书房搜集出来的小号红皮灯笼抓在手中。
“整理整理自己，把灯笼点起来，跟我走。”她嗓子变得沙哑，率先磕磕绊绊地推开房门。
顾云和其他人对视一眼，通过气的四人拿出火柴将灯笼点亮。
灯油是白青山从妆娘地窖里找出来的，装在一个黑色的匣子里。彩娘一阵鼓弄后，平均分在了五个灯笼里，一点儿也没剩下。
比较不同的是，顾云将灯笼提高到脸侧，鼻尖耸动，一股甜腻的香气飘来，黑匣子里的灯油是香的。
简直是直白地告诉她有问题。
猩红的火花在灯笼里跳动，灯壳却无比安静，没有任何想要脱离的迹象。
彩娘已经走到街道旁，顾云赶紧跟上。
一条绳子，五个人抓。
最前面的彩娘头也不回地插入两道黑影中，整个人也只剩下朦胧的轮廓。阿城毫不犹豫地第二个跟上，绳子唰唰唰往前移动。
“小云，”张全拍了拍她，“你第三个吧，我最后。”
“师傅？！”白青山张大嘴巴，“我、我……”
他想说自己年轻，应该他殿后才是，但上嘴唇和下嘴唇磕磕绊绊地，害怕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听话。”张全深吸了口气，“我比你有经验。”
白青山羞愧地低下脑袋。
都是灵异都是灵异，顾云心中默念，将师徒两个甩在身后。
再次跨入白雾中，她心脏砰砰直跳。
白天可远远没有现在刺激。
抓着提棍的手指兴奋地掐进掌心，顾云左看看右看看，这场面实在太“宏大”了。
——昏黄的天色下，周围白茫茫一片，鬼物们在雾中只剩下大概的轮廓。数不清的黑影僵硬地、机械地前进，唯独抓着的一抹红光亮眼的惊人。滴答滴答的雨声是这片寂静世界的主奏，她们混迹在群鬼之间，手中的绳子是唯一连接其他活人的纽带。
画面很美，顾云发散思维，要不把这些独特的画面搞成CG，和称号什么的一起结算给通关的游客们？
混在鬼潮里，前方“人头济济”，她看不清有什么，感觉时间都变得十分缓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云捕捉到雨声下的奇怪声音，类似于……
“噗通”“噗通”……
对，就是这种声音！
脑袋撞上一堵硬墙，顾云眼疾手快地捂住自己嘴巴，吞下将要出口的惊呼。
毕竟彩娘千叮咛万嘱咐，鬼物一多一定得保持安静，当自己是哑巴、瞎子，不准暴露人类的身份。若是被鬼物看出是异类，就等死吧。
“硬墙”转过身，是阿城，彩娘也在这里。
彩娘在唇前竖起手指。
懂得懂得，顾云连忙点头。
与此同时，她望向四周，终于明白噗通声是哪里来的了。
一个个抓着红皮灯笼的鬼物，毫不犹豫地往前移动，然后丝滑坠落，直挺挺地矗立在水中，脑袋冒出水面。一盏盏红皮灯笼则飘在水面上，随着水流上下起伏，连成一片猩红的水域。
原来，她们不知不觉随着鬼潮来到一处水道旁。
“噗通”“噗通”“噗通”……
雾中的东西仍旧在源源不断地进入水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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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九十二、太平古镇（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