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十章 晋陵郡遇巧实非巧

秦画一惊,抬手便要拔剑,仔细一瞧,这人腰上系着蓝布围裙,肩上搭着白布手巾,浑身环绕着红红的烟火气息,却像是个小伙计。

小伙计三两步蹦到二人跟前,笑容和大师傅亲手簇起的炉灶一样热烈:“二位少侠请留步,现在正是晌午,进来吃喝一些再走如何?”

朱雀上前一步,低头瞧了瞧小伙计的手,便知他并没练过武艺,于是笑道:“你是哪一家的小二哥?”

小伙计回头一指:“小的是桂芳楼的,您瞧,就在那儿!”

二人顺着方向望去,前面四五座酒楼之中独有一家最是醒目,牌匾上龙飞凤舞地书着“桂芳酒楼”,楼高五层,檐缀金铃,左右并排挂着八盏姿态各异的莺飞花雨绣屏方灯,门前对称种着两行清丽芬芳的雀衔红绸雕枝桂树,不远处还有两队官兵来回巡逻,端的是生意兴旺,秩序井然。

小伙计又说道:“二位少侠,瞧见桂花树上的红绸子么?跟您说,今日我们楼里有喜事,城东吴员外家的公子和城南李官人家的千金成亲,一出手就把我们五层楼都给包了下来,要连摆三天大宴。头一天请了整个晋陵郡的官府老爷,第二天请了四城有名的大户商贾,今日是最后一天,专请有缘百姓,凡是愿意给新人道喜道福的,吃饭喝酒都不要钱!您就当是沾沾喜气,捧个人场,进去坐坐也无妨嘛!”

秦画唯恐自己容貌被人瞧见,便在朱雀耳边低声道:“人多眼杂,咱们别去凑热闹了吧。”

朱雀并未答话,只是出神地向远处看,过了片刻,回头对秦画神秘一笑,又问伙计道:“你说的可都当真?”

伙计一拍大腿:“当真!”

朱雀朗声大笑:“好,那我们先上楼瞧瞧新娘子!”她伸手挽住秦画,绕开伙计就往桂芳楼上走。

伙计急忙追上拦住:“少侠慢走!慢走!唉哟,小的忘了说了,新娘子今日不出席,新郎官也不在,您若是有心捧场,只跟小的进去吃些酒菜便是。”

朱雀慢慢地转回身叹了一口气:“婚宴还没办完,新娘子怎地先走了?真是运气不佳!也罢,今日就在你这里吃了,但我们吃饭时爱看街景,若无靠门的座位,我们便不去。”

跑堂的长长舒了一口气,点头快如小鸡啄米:“有有有!您二位来得巧,我们楼里人都坐满了,就剩一张靠门的桌子还空着,大家都嫌那人来人往地太过嘈杂,您二位不嫌弃,只管随我来就是!”说着他便走在前面领路,三步一回头,生怕朱雀与秦画忽然改了主意。

进了酒楼,大堂左手边果然空着一张干净的方桌,朱雀毫不犹豫地带着秦画坐下,抬头一瞧,这里既与门口距离适中,又能纵览堂内全局,果然是个好位置。

伙计笑问道:“两位想吃些什么?咱们这里有……”

朱雀摆了摆手:“我们白吃人家的饭食,岂能挑三拣四?你只瞧后厨还有什么,选几样端上来便是。”

伙计连声称是,先沏来一壶渚紫笋,又端来三色蜜饯干果,随后一溜小跑进了后厨。

秦画静静地坐了片刻,笃定楼上楼下并无可疑对话,远近内外也无毒药气味,便将椅子向朱雀身边移近一些,低声问道:“新娘不在,你为何还要进来?”

朱雀笑道:“人家盛情邀请,咱们不来,岂不伤了情面?”

秦画一怔:“你又不认得新娘子,有何情面可损?”

朱雀慢饮了一口茶,轻声道:“这里根本就没有新娘子,也根本没有喜酒。”

秦画神色微变:“那是谁请了这些百姓来?”

“没人请百姓来,只请了咱们来,”朱雀淡淡道,“而且已请了不止一次。”

秦画又是一怔:“此话怎讲?”

朱雀低声道:“自从咱们到了晋陵,衣食住行顺风顺水,大小事宜称心如意,一连三次都是如此,难道只是巧合么?昨日六平客栈的两间房,似是专为咱们挑选的,今日才遇见的王七娘,却好像早就认得你我,现在这家酒楼本可座无虚席,却偏偏按照咱们的心意空出一桌,岂不奇怪?”

秦画想了片刻,缓缓点头道:“如此一说,的确有些奇怪,仿佛咱们心里一想,它恰好就来了。怪不得你那时向七娘打听其他客人,原是早就有所察觉么?”

朱雀点头道:“当时只是稍有怀疑,因此不曾对你说。世上真正的巧合少之又少,十有**都是精心安排,有些是一番苦心不能说破,有些却是陷阱圈套杀人无形,不知咱们遇上的是哪一种。”

恰此时,小伙计端着一个大托盘跑过来,面上笑容可掬:“二位少侠久等了,这是我家大师傅刚做好的酒糟鹅掌、辣炒鸭信、红烧河鲤、酱爆鸡丝、香汁木耳、清炒菜心、脆藕肉馅饼、芋泥桂花糕,另有一碗豆腐虾丸汤。”他一面说,一面将菜碟摆开,一张空方桌转眼间铺得满满当当。

朱雀见秦画双手交叠在膝上放着,并无异常动作,便知菜中无毒,因对伙计笑道:“果然是大户人家的排场,我等不能面谢,心中着实惶恐,还请小哥替我们向新人问好。”

小伙计只顾笑着点头,又跑去别处招呼了。

朱雀便对秦画笑道:“看来是前一种。”

秦画却是眉尖紧蹙:“莫非又是血海阁在作怪?用这些小把戏使咱们放松警惕,他们便能有机可乘。”说完后自己先摇头:“不会,血海阁若要杀人,根本不必如此铺垫。”

朱雀盯着桌上菜肴看了一阵,缓缓说道:“我也认为这不是血海阁的做派。虽不知晋陵巧合到底是谁的手笔,又有何目的,但此人的阅历、智谋、武艺、钱财,都不在你我之下,而且极有可能知道咱们要去广陵寻宝。他若是朋友,便是天大的幸运,若是敌人,只怕不比血海阁简单。”

秦画听到此处心念一动,暗道:“莫非是他?”

随即无奈而叹:“绝无可能,他武艺虽高,却是个浮云般的性子,几时能晓得这些机关险要?若是与他单独出行,路上还不一定谁照顾谁。可是除了他,还有谁会跟着我们?”

她越想越觉思绪杂乱,渐渐地烦躁不安起来,便对朱雀道:“无论是敌是友,都不能再顺着此人的安排走了,定要想个法子诱他出来!”

朱雀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但此人极难对付,一般的计策定然瞒他不过,倘若打草惊蛇,被他察觉,咱们便无计可施了。”

秦画沉思道:“他与血海阁都是冲着咱们来的,若能挑得二虎相争,必然会有一方露出破绽。他若是友,咱们便出手相救,若是敌,便让血海阁替咱们消灭。”

朱雀笑赞道:“此计甚好!若能用得妥当,这两只虎都要头疼一阵。”她给秦画摆开碗箸,又笑道:“不必着急,他跑不了,咱们吃过饭再想不迟。”

秦画此时惴惴不安,不思饮食,却又不愿朱雀担心,只好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

正在走神,忽听朱雀说道:“奇怪,这家的辣炒鸭信怎是甜的?”

她这才低头看了一眼桌面,那鸭信炒得色泽鲜亮,气味诱人,细细品尝,果然辣味极淡,却有恰到好处的砂糖甜香。她慢慢回味了片刻,似是镇定许多,又从盘中取了一些。

朱雀见她爱吃,便也觉得高兴,正要给她添些茶水,却见秦画眉宇神情渐渐地冷了,接着将手中竹筷一放,语带不悦道:“这哪里是甜的,分明辣得入不了口!”

朱雀不禁一怔,忙将辣炒鸭信移开,取过红烧河鲤:“这鱼不辣,你尝尝。”

秦画把头一偏:“鱼烧得太腥,我不吃。”

朱雀把河鲤换成酱爆鸡丝,温声说道:“这个不腥,多少吃一些吧。”

秦画又把头转到那边去:“酱炒得太咸,我不吃。”

朱雀便端起芋泥桂花糕放在她面前,柔声道:“桂花糕清甜可口,尝一块吧?”

谁知秦画竟把桌案一拍,冷着脸发起脾气来:“拿走拿走,我不爱吃甜的!”

朱雀听了这话,顿起疑云:“奇怪,她明明最爱甜食,怎地忽然变了?嗅觉也与平时不同,莫非是方才情绪紧张,又引得长生毒发作么?”

她正欲询问,忽见秦画伸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三下,心中猛然醒悟,便把碟子一放,佯装严肃道:“这桌上十几样菜,就无一样合你口味么?”

秦画见她配合,便又说道:“没有,一样都没有!你叫伙计换一桌来。”

朱雀断然拒绝:“不行,这是人家一番情谊,岂能随意更换?”

秦画赌气道:“连新娘子都没见着,哪来的情谊?你不换,我就不吃!”

朱雀沉声道:“你不吃饭,怎有力气赶路?”

秦画又把桌子一拍,引得众人瞩目:“我就不吃,我就不赶路!”

朱雀佯怒道:“你不听话,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秦画立刻站起身来,假装抬手擦泪:“你别来管我,一路上什么都听你的,烦都烦死了!我现在就走,你自己好好吃吧!”她转身就往门外走,连头也不回一下。

楼内众人议论纷纷,都道是同伴之间意见不合,这才因一点小事闹得僵了。

朱雀厉声喝道:“好啊,你还敢顶嘴?既然跟了我,是去是留岂能由你做主!”

她踢开桌椅,凌空一跃挡在秦画面前,想要伸手抓她,却怕重了将她抓痛,轻了做戏不真,便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就往回走。秦画语带惊恐,假作挣扎之状,一时想起不能露出容貌,又趁机把兜帽往下拽了拽。

此时已有看不过去的客人出来解劝:“这位姑娘,有话好说,莫要动手。穿白的姑娘瘦得这样单薄,万一碰坏了可怎生是好?”

又一位客人劝道:“这位穿红的姑娘莫要动怒,桌上那些菜不合她口,再换些别的就是了,何必为此生气呢。”

又一位说道:“是啊,是啊,听你们说话亲密,这位白衣姑娘定是你的妹子吧?看她大不过十七八岁,正是多愁善感的年纪,你是做姐姐的,怎能不明白呢?”

旁边小伙计也笑着过来劝:“红少侠息怒,方才不是好好的吗?怎的忽然生了气呢?白少侠想吃什么尽管点,小的都给端来!”说着,他慢慢伸出手去,想让朱雀把秦画放下。

朱雀一侧身避开他手,仍然抱秦画,抬右腿踏定桌边长椅,将她背对着众人放在腿上坐好,回头高声说道:“各位英雄的好意,在下替她领了。在外行路,难免睡死人床,吃不滚汤,我们一路食宿无忧,却养出她这些脾气来,今日赶上贵人请客,竟然当众胡闹,岂能再有纵容之理!”

秦画便又挣扎起来:“谁和你闹了?明明是你欺负我,却又来说我的不是!”

朱雀将她往怀中一搂,厉声斥道:“你还敢说!若不好好给你个教训,日后还不闹到天上去!我再问一遍,这些菜你吃是不吃?”

秦画义无反顾,斩钉截铁:“不吃!饿死也不吃!”

朱雀冷笑道:“好啊,不吃就不吃,往后三日你都别想吃饭,几时知道错了,几时再进酒楼!”她踢开椅子,转身又往外走,秦画假作伏肩啜泣之状,任由她抱着出门。

众人却不知情,见秦画削肩薄背,腰肢柔弱,全无一点反抗之力,一哭更是楚楚可怜,便都起了相助之心,一时又瞧见朱雀银枪随身,寒芒四射,哪里还敢上前?只得叹息几声,就此作罢,谁知朱雀就差一步便到门外时,竟然驻足不前了。

“放开她!”桂芳楼外有人说话,声清音脆,如珠玉落盘,应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楼内众人立刻伸长了脖子向外看,却不见人,只有一片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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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