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听得一清二楚,暗自心惊:“祝融堂主?祝融族人之中出了叛徒么!”急忙去看祝融明辉,见她哀戚愤怒之色充斥眼底,贝齿咬得红唇流血,却一滴眼泪也不掉。
不多时,远处响起一片嘈杂的脚步声,铁链在地上磨着,刮刀一般割得人心痛。黑焰影里,慢慢走出了十几个受伤的祝融族人,当先一位正是祝融飞衡,夫人与三小姐在左右搀扶;又推出百十名祝融弟子,虽然铁索缠身,血流不止,仍在破口大骂。
被骂之人走在最后,手提长剑,不言不语,眉目阴郁狠厉,嘴角却向上翘着,带着复仇成功后的快意与自满。他仍然穿着鲜红的锦袍,家徽上却多了一枝彼岸花,映衬得金火焰纹黯然失色。
竟然是祝融煜兵。
果然是祝融煜兵。
谩骂越多,他眸中得意之色愈浓,昂首斜视着同族同门,走到林隐峰面前单膝跪地:“启禀阁主,属下已将大事做成!”
林隐峰垂下眼皮,有些敷衍地笑了笑:“做得好。”眼底却无丝毫赞许,反见鄙夷之色,多少是瞧不起他背叛家族师门。
祝融煜兵低着头,并未发觉他语气有异,回眸盯了受困的红白一眼,又拱手道:“阁主,请允属下去擒画柳余孽!”
林隐峰微微皱起眉:“有诸位楼主在,不用你去。一旁退下,准备祭神。”
祝融煜兵身形一僵,勉强笑道:“阁主……属下,属下也是……”
林隐峰听他说话吞吞吐吐,更觉厌恶,不耐烦地摆摆手:“本阁知道!你今日夺取了祝融山庄,又困住了秦愫璎,算你大功两筹。本阁信守承诺,即刻起,将你升为江南分阁第十八楼主。”
祝融煜兵喜形于色,连连拜谢:“多谢阁主提拔!属下今后定然……”
“祝融焕,你住口!”祝融明辉猛地挣脱看守,冲上前来揪住他前襟,“你疯了不成?为何要做这等不忠不孝、欺师灭祖的丑事!放着火帝君的光明之位不要,却去给这血海贼寇做一条见不得人的走狗,真是火神族人千古之耻,你有何面目再姓祝融!”
祝融煜兵惨笑两声,神色遽然狰狞,一把反将她手腕攥住:“好妹妹,你是故意装傻,还是存心辱我?我走到今日这一步,还不都是被你们和和睦睦的一家人逼的!”
林隐峰拍开他手,递去火璃剑:“好了!做你该做的事,莫再啰嗦!”
转过身,引着祝融明辉走到族人面前,面容和煦,好言劝说:“二少庄主请看,本阁方才所言并不虚假,你的亲族同门都还活着。现下你亲眼见到,应该明白秦愫璎口中‘残暴杀戮’之语,都是对我血海阁的污蔑。本阁欣赏你们姐妹的本领胆识,更看重你们一片赤心,只要你们同意来我血海阁,立时便可做得楼主,今后共谋天下大业!”听他言辞,应是在之前打斗时就已劝过一回。
因适才言行激动,祝融明辉浑身伤口又开始流血,但她似乎毫无痛感,目光亮得可怕:“瞎了眼的林贼,这周围躺着我多少师弟师妹,你竟瞧不见么!呵,血海阁的楼主?便是做阁主又能如何!你听好,我方才所言也不虚假,你便是割下我头,也休想要我簪佩彼岸花!”
林隐峰并无多少耐性,几番劝说不动,立刻起了杀心:“祝融明辉,你莫要学那秦愫璎不识时务!你兄长已经为我血海阁效力多年,你又有何不愿之处!你们姐妹若是同意归顺,本阁便只将祝融飞衡献祭;倘若负隅顽抗,便要你满门葬身火海!”
山庄之内,也有不少追随祝融煜兵的弟子,不忍亲师手足丧命,纷纷叫嚷起来:“师姐,血海阁并非魔教邪门,实是惩奸除恶、为民谋生的侠义大派!咱们听从阁主之言,才是顺天意、合人心,往后还能掌控地心火,并无不利之处!二位师姐,答应了吧!难道你们忍见师父、师娘尸骨无存么!”
被绑的亲眷、弟子尽都忠于山庄,听见他们劝降,忍不住破口大骂:“混了心的叛徒,带着贼子杀进家门,已害死了多少同门手足,还有脸来说些什么!”
祝融飞衡也终于开口:“自你们投靠逆贼之日起,便不再是我祝融乾的弟子,我祝融山庄也与你们再无瓜葛!你们得了新主,自以为一世高枕无忧,哪知未曾得过他们分毫信任!有了功,最后一个领赏,有了过,却要第一个受罚,哪怕辅佐他们成了气候,所受怀疑也只增不减,早晚要被连根铲除!不日之后,朝廷必将剿灭血海阁,彼时你们又成了逆贼同党,只能一样落得极刑加身!尔等已然陷于死地,竟还愚昧不知醒悟,反在此处大放厥词,真是可笑之极,可悲之至!”
他这一番话,看似是在责骂叛出师门的弟子,实则是指祝融煜兵而说。祝融煜兵自能听出其中暗示,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林隐峰被他当众道破心机,不由得暴怒难抑,手中令旗如风车一般乱摆:“来人!来人!将这老贼全家推下九婴池!”
立刻便有台首带人上前,拿出绳索套住脖颈,拽起来就走。
祝融飞衡仰天大笑:“血海小贼听着!我等身为火神后裔,甘为地心火献祭而死,师徒亲友同葬一处,也算今生了无遗憾!但教世间火焰不熄,祝融魂魄便不消亡!”
林隐峰看着他,忽然阴冷一笑:“好,说得好,你们此刻不怕死,此刻算是英雄!但英雄也是人,自有求生之心,赴死之前豪言无畏,多半只因对死一无所知而已。倘若趁着一时血勇,赴死也不算难,可这昏劲儿一旦过了,再死可就没那么容易!也罢,横竖今夜无事,本阁便与你们做个一字之师,待你们学得明白,看还能把这虚伪之词念到几时!”说罢,示意台首退开,亲自拽过绳索。
祝融煜兵有些动容,犹豫道:“阁主……”
林隐峰一甩头,狠狠瞪着他:“祝融楼主,你有话要讲?”
祝融煜兵被他盯得浑身冒冷汗,忙低头道:“无话,无话!请……请阁主动手!”毕竟是多年熬来的楼主之位,不能才得就丢。
林隐峰瞧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厌恶之情无以复加,暗想道:“此人虽有本事,却是条生着反骨的毒蛇,今日能舍弃亲族同门,日后岂能不背叛我血海阁?他两个妹妹却是好的,还应留下一命,设法劝来效力,而后再过几年,便可将这祝融煜兵除掉!”
正在心里打着算盘,背后猛然响起一串铿锵的铁蹄声,接着便听五玉楼主惊声高喊:“阁主,小心偷袭!”他急忙回头看,恰与一双血瞳目光相对,原来是秦画趁乱冲出了包围。
惊蛰奔如雷霆,春寒气凝坚冰,林隐峰惊慌失措,不由自主地连退好几步,大声喝令众楼主:“快将秦愫璎拿下!”
秦画毫无惧色,仗剑逼近:“林贼!你杀人无数,今日也该尝尝被杀的滋味!”凌空一跃,从众人头顶飞过,剑锋刺破花影无数。
破风惊月闪身迎上,众楼主也都擎刀杀来,立刻又将她困在中央。
林隐峰霎时稳住了心神,扬眉嘲讽:“杀我?笑话!秦愫璎,你们能活着来到祝融山庄,全因本阁一路之上手下留情,今日一场大战,才让你们好好领教我血海阁的实力!你家那位朱雀少侠……”
说到燕锦,这才看清马背上只有秦画一人,登时失声惊叫:“不好!快看朱雀何在!”
半空里,银枪飞燕从极难预料的角度杀出:“朱雀在此,林贼纳命来!”原来秦画只是佯攻诱敌,燕锦才是杀招。
这一击来得太快,护法楼主根本来不及回救。林隐峰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虽知自己力不能敌,也只有咬牙硬接这一枪。
恰此时,天边外急速闪落一颗流星,人未现,刀先至,划起勾魂摄魄的幽冥毒光,铮然压住凤羽枪身,撞得燕锦一瞬飞出十数丈。落星少主从天而降,双目喷火,显然怒极,纵身接刀,更添七分力道,踏起日月行迎面赶上,兜头盖顶向她斩落。
接连消耗之下,燕锦的伤势再度复发,内力却所剩无几,已是虚弱不堪。但她在战场上生死搏杀多少年,早练得坚韧不屈,遇强则强,当即横枪架住锋刃,虽处劣势,却不落败。
落星少主没能一招制胜,愈发暴怒:“燕虹翎,本少主已屡次将你劝过,可恨你铁石心肠,顽固到底,偏要与我血海阁作对!既然如此,我也留你无用,今夜便是你的死期!”刃上气息突变,幽冥毒光冲天而起,漩涡结云,如瀑倒悬。猛然,刀气炸开一片涟漪,瞬息间扩散百寻,震得楼阁之上砖瓦尽碎。
燕锦犹在抵抗,却已力不从心,双手紧握,锐利的切割感顺着银枪剧烈传来,刹那间划破血肉,穿透内脏。一片血雾之中,她隐约看见枪杆被黑刀劈开一道裂痕,锋刃楔进缝隙,一转一挑,银枪立时脱手,笔直地飞向九婴池畔,一刺没入岩石数尺。
“燕虹翎,是你自寻死路,来世也莫怨我!我血海阁必将开拓盛世,你就安心地去吧!”噬髓功力凝双掌,砰然一声当头击下。
翼折,命丧,燕锦从高空坠下,落入幽沉无边的黑焰之海。霎时间,火海怒涌狂潮,又闻嚎哭嘶吼、金戈铁马之声,金火焰纹遽然崩碎,火势彻底失控。
远处传来秦画悲痛欲绝的哀唤,转瞬,又被咆哮的黑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