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信火飘落入云,余色渐变,墨绿镶金。天地刹那寂然,倏忽,刀气纵横激荡,鸣震四野,一息斩破九霄!
疾风怒号,凛冽杀气层卷弥空,迫使人耳目遮蔽、肝胆俱裂。再回神时,先见北都阁两位护法降下——左护法凌天,右护法绝地,一个假面上天庭翻覆,一个假面上地府崩塌。
这二人落上阁楼,先与同门行礼,反手抽刀裂云,赫然迎出一位修罗。半空中,修罗假面摘下,真容显露,正是血海大阁主林巍林千岳。
他年纪约在四十,堂堂仪表,英雄眉斜飞天鬓,霸王目双生异瞳;凛凛身躯,行如游龙出海,坐似猛虎卧石。戴一顶洒日辉、嵌琥珀亮金束发冠,穿一领织明山、绣暗海墨绿百战袍,腰横青碧玉带,足踏黑墨长靴,悬佩一对神魔横刀。
看双刀,魔刀长有三尺九寸三分,宽三寸三分,神刀长有二尺一寸,宽一寸四分;刀鞘墨绿,金漆点缀,上刻奇峰险壑、千里江山图。正是:
崇山瀚海,层叠襟袖,苍翠描金点墨。
龙吟奇险,虎啸巍峨,荡破天地萧索。
冠落羲和,带黯霄晖,履墮仙魂鬼魄。
五岳称尊,九州揽胜,百战何惧神魔。
林隐峰一见他来,顿时更添数十倍的底气:“哥,秦愫璎她们不听劝告,反倒将我羞辱!既然不为血海阁所用,再有本事也无价值,干脆乱刀砍死,一了百了!”
林千岳眉峰沉锁,目光只在风凝身上盯着,魔刀振振欲出。
林烟岚飞快地思量一霎,柔声劝道:“哥,咱们今日来此,收服祝融山庄才是首要,眼下混战未停,不该先将力量分散。她们绝不会抛下祝融独自逃走,咱们又何必着急?阿峻莽撞,说的只是气话,还应以咱们徒儿的计策为上。”
林隐峰又气又叹:“姐,你总是这样心软,大事何日能成?这几人分明是铁了心地顽抗到底,倘若任其自由,日后必成祸患!祝融山庄自有我的安排,不与围杀秦愫璎相干,咱家徒儿定也早不耐烦了,即刻召来同战,何愁不能大获全胜!”
林烟岚轻斥道:“你只把成事想得容易,怎不想想败因?地心火烧穿了九婴池,已在咱们预料之外,岂知后面还有多少麻烦?秦愫璎不知何时毒发,那几个又不不知藏着多少把戏,更有凌光剑主在此保护,胜算……”
“胜算自有十成十的!这些事,早在上山之前就已想过,计划已是周详至极,再无甚可犹豫的!”林隐峰急声打断,毕竟是亲手足,一眼就能将她心思看破,“姐姐,你是被那姓风的装痴扮傻骗去了心,才会故意说这些没用的话来拖延。可你不能忘了咱们义父,违抗父命,怎对得起他老人家救命、养育两重大恩!”
他猜得一点不错,林烟岚的确是想争取时间,好让秦画几人想出脱身之计,如此行事,自是依从了本心的善恶是非。但她并未考虑得深刻长远,或许也是有意回避无解之难,此时乍被弟弟提醒,终于意识到立场矛盾无法回避,一时间默然不语,无可奈何。
她被林隐峰说得心沉,林千岳却被说得火起。原来他也是一位天赋异禀的武痴,十七岁时就已练得大成,若非父母早丧,无人指点,或许还能更早。而后率领血海阁一统武林,所到之处难逢敌手,纵横江湖二十余载,竟然未尝一败。自闻得剑神风青云唯一的亲传弟子出现,他便有意一决高下,此时却听说风凝“骗了”自己妹妹,竟致使她不顾亲情,胜负心顿时变作一腔杀意。
未得预兆,无有声息,墨绿残影快如光电,闪得众人眼前一片模糊。惊骇回眸,修罗假面已然杀至身畔,魔刀锋刃幽碧沉沉,应是有毒淬于其上。
风凝早已察觉其心,敏捷更不逊他分毫,凌光剑一霎绽放青辉,直迎碧锋而去。刀剑碰撞的刹那,内力横溢,震动百丈方圆,受伤者伤势愈重,重伤者险些暴死,无论敌我,皆被波及。
林千岳终于说了今夜第一句话:“敢么!”缺头少尾,不知是问敢做什么。
或许是武痴之间心有感应,风凝竟然听得懂:“走!”
一眨眼,魔主藏形,仙君隐迹,原地只剩一缕湛青、墨绿交织的残光,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既已交战,便不容得再有迟疑,燕锦不愧将帅之才,当即统筹全局安排:“泽君,你速去九婴池看护明辉,画儿去寻祝融庄主,助他守卫赤帝峰。煦晨与我留下,拖住……”
还未说完,忽见音曦目光激震,夜刀一瞬间迅疾出鞘,堪堪挡住了胭脂弯刀。
“小叛徒,他们走了,咱们也别留下,”林烟岚含笑杀至,只稍用了几成功力,便将音曦逼得只剩退势,原来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这里太乱,咱们去个没人的地方如何?”
弹指间,天蓝倩影已被紫烟裹挟而去。
燕锦暗中叫苦,面上却不改色:“画儿,咱俩留下拖住血海首领,泽君仍去九婴池!”
方钰应了一声,展开轻功潜龙行,飞转身形而去。
林隐峰仍然记恨着天阙宫里言语调戏之仇,此时在高处瞧得清楚,哪里容得他走,令旗一摆,带着南都阁五玉楼主追杀而去。
红白唯恐方钰寡不敌众,急忙紧跟去救,忽觉头顶掠过一阵寒风,吹得彼岸花海泛起冷白,定睛一瞧,却是北都阁白衣楼主挡住去路。
此处虽然只剩他们四名首领,红白却还记得音曦所说“棘手”二字,当即守御不出,静观其变。不料那四人似乎也是一样的想法,负手而立,对峙许久,还是无人先动。
又过一刻,三楼主雨无形忍不住开口:“谁先上?”
四楼主雪无痕把袖一拂:“三哥先问,自然是三哥先上。我衣衫最白,染脏了不好洗。”原来他略有洁癖。
雨无形叹了一声:“我那病治不好,先上要搓锐气。”却不知有何病症。
雪无痕便问:“大哥,您打头阵如何?”
风无色沉声问:“头阵打谁?”
雪无痕道:“自然先打穿白的秦愫璎。”
风无色微怒:“我瞧谁都是穿白的,你竟忘了不成!”原来他是色盲。
雪无痕连忙赔礼:“大哥息怒,小弟的确是一时糊涂!”
雨无形又道:“不然就让二哥先上,我们观阵。二哥,你若不驳,便是应了。”
霜无声沉默地看了他们一回,并未反驳,只是摇头叹气地拔刀出鞘。
燕锦顿添百倍警惕,抬枪向他一指:“白霜假面听着!九婴池内正有倾天之危,你家三阁主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倘或冲动之下因小失大,赤帝峰今夜必被焚毁!你若识得大体,便将通路闪开,否则我只一枪,立时刺破你心!”
霜无声静立不动,仍然沉默,空着的左手似乎微微抬了一下。
秦画喝问道:“茶盏摔碎了还有一响,你不言不语是何道理?我们也不爱动手,尔等让或不让,只说一句话便是!”
霜无声终于激动起来,一刀戳进地面,双手不停地笔划,原来竟是天生失语,说不得话。
秦画一怔,蓦地有些歉意,低声道:“对不起。”
霜无声也一怔,慢慢地垂手不动,并未再次握刀。
秦画微蹙眉尖:“拿起来,我并无和解之无意!既不让路,要战便战!”
风无色冷笑:“秦愫璎,我们兄弟也只是开个玩笑,岂会因你说了句人话就忘记孰是孰非?你有闲暇担心别处的事,莫不如想想自己如何能活!”打个手势,雨无形、雪无痕当即拔刀,果然一同杀来,再无戏言。
燕锦低声道:“妹妹,我来牵制他们,你瞧准时机前往九婴池!”箭袖飘动,人在十数丈外。
那四大楼主虽然各有缺陷,武功却丝毫不受影响,风无色轻功极快,当先杀至,迎面一刀斩下,只余数尺之时,忽又变作直刺。见他变招迅疾,燕锦亦是一惊,好在自己初时便是防守之势,以不变应万变,轻松挡住这一击。
几乎同时,左右视野俱被冷白占满,碎霜无声,踏雪无痕,双刀逆向回旋而来,一斩首,一斩腰,避无可避。燕锦并不慌乱,左臂闪电般地向前一探,施展破重围,空手入白刃,一招锁住风无色手腕;趁他刀不能动,右手倒插枪尾入地,足尖一点,腰腹借力悬空,横平如一面飘展的旗帜,恰在霜雪刀锋之间藏身。
才将一险避过,忽听秦画冷厉呵斥:“鼠辈,休来偷袭!”一语提醒燕锦提防背后,随即折枝挽情隔空打穴,内力如剑,透指而出,精准点上雨无形小腿后承山、飞扬、跗阳三穴。
雨无形步伐骤缓,刀也去得慢了。
燕锦并未回头,借秦画打穴声辨位,侧身一踢,正中他左肋。这一踢少说也有六七分力,即便肋骨不折,也该摔出几丈,不料雨无形连晃也未晃一下,好似浑然不觉,一霎冲开穴道,倍速挥刀来斩。
燕锦急忙以枪点地,凌空一跃上了屋顶。惊诧回看,雨无形左肋上分明被她踢得凹陷,但几个呼吸之后,竟像吹气一般复原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