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饭馆

现在想起来还是会逗得人捧腹大笑。

他的牙齿在数天之内连续落了五颗,以普遍情况,孩子换牙时不会出现一次性掉这么多的情况——所以他成功博得了宗门内医士们的独家关注。

他们提着药箱纷纷登门,把他的小屋堵得水泄不通,他还不怎么听得懂医士口中的术语,只能坐在床上任他们摆弄自己的嘴巴。

就在众说纷纭之际,一位来凑热闹年纪稍长的师兄胡子一摸,得出一个简单粗暴的结论:“嘶……你们说,这孩子昏睡如此之久,没吃饭也没喝水……会不会是……脑子不好智商不够,不大正常……所以……诶,你们看他愣愣的模样也不像个十岁的孩子啊。我同他这般大的时候屋顶都给我捅几个洞……”

话音未落,满屋的医士不约而同回过头来看他,眼神里透露着不可思议。

“………………”有人的眼神像一把剑,刺在师兄的嘴上和心上,师兄啪啪虎抽自己两个嘴巴,惭愧道,“诸位继续吧,我有些事要先行离开。”

他转身出门,正巧碰见隋蕴哲,她方下课去炊烟镇买了许多吃食,碰见长者微微行礼后入室内。

所有人见她到来纷纷问好,有的叫她“小鹤”,有的喊她“蕴哲”,当然,也有的喊她“师姐”。此时已是日落西山,隋鹤到来无疑在提醒各位时间不早,于是众人纷纷告别离去,为小屋缓冲入黄昏清新的空气。

隋鹤是慕梦瑾第三个认识的人,所以天然地觉得亲近,女子虽比他大四五岁,但神韵不同,声音不同,也不像青重径那样忙碌,还会给慕梦瑾讲许多新鲜的事。

“姐姐。”

慕梦瑾叫她。

她随即笑起来:“今日课业完成得早,我来陪陪你。”

慕梦瑾看着她,她的脸长得像古画上的少年将军,有时又像是柔光,分不清好与坏善与恶,但她的确是慕梦瑾那十几天内快乐的来源。

直到这个时候,慕梦瑾终于问出一个没有范围的问题:“姐姐,我们两个不一样。”

隋蕴哲也摸不清慕梦瑾所说的“不一样”在哪里,犹豫片刻后说道:“当然不一样,我们哪里都不一样。往后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何来一样呢?”

“……姐姐可以出去,我却不能出去——这也是不一样吗?”

隋蕴哲继而明白小孩心中的疑惑在哪里,于是天天来陪他,直到他能够出屋门。

——一个问题的解决意味着另一个问题的开始。

青重径继而发现,自己捡回来的孩子有着与别的孩子一样的地方——欠打。

他第一回对孩子生气,是因为该孩子觉得那些石头堆着好玩,索性搬了块石头放在了雨径。可玩儿到天快黑了,他害怕便忙着回屋,就没有收拾路上的石堆,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将师父的一位上宾绊倒在地。

次日,慕梦瑾跑去师父正屋里玩,将墨砚不小心放在了席子上,这位腿伤还未痊愈的上宾看书看得很认真,头也不回毫无自保意识地坐了下去。

第三日,他从膳房偷了一只装了凉水的茶壶,然后逮住了两只小蟾蜍在里面养着。孩子都有自己的“秘密基地”,而他的“秘密基地”就是雨径的小溪。所以茶壶本放在小溪边,结果膳房的阿婆来此地散步,以为是哪个下人将茶壶遗忘在了这里,便将其提走。好巧不巧,回去的路上路过校场,那位上宾操演一番口渴难耐,便直接将茶壶拿去。硬是喝了两杯才听到茶壶里有动静,就打开来看,那两只蟾蜍就蹦出来跳到了他才更换的衣物上。

上宾瞬间怒火中烧,生气便往青重径屋里去,结果进门台阶上放着慕梦瑾装蝈蝈的竹笼,他不注意脚下便踩了上去,竹笼毁坏,上宾倒地,手臂上擦了伤。

青重径知道这一切都是慕梦瑾干的后,大发雷霆要惩治这个逆子。而这位可怜的上宾回家上马车的时候,对我师父说慕梦瑾是个孽徒。

倒是换别人也就算了,走了便走了,青重径最多罚慕梦瑾跪两个时辰作罢,可他偏偏是季知行,素日跟青重径要好,脾气火暴,遇见什么事巴不得上去扇人嘴巴。所以他回到景鸿后便写信要与青重径“绝交”。

像个小孩一样。

青重径不知这老东西是在闹着玩儿的还是认真的,越想越气便又让慕梦瑾跪了一个时辰——实际上慕梦瑾三个时辰里有两个时辰在偷懒,还有一个时辰在嚎啕大哭,闹得青重径耳膜疼,遂解除惩罚,哭多了他心疼。

谁都有孩童的时候,这些根本算不上事,但易子寒坐在床上沉寂片刻:难怪师父那段时间脸色铁青,还时常嘱咐他们三人不要调皮捣蛋。

易子寒又将自己在外面遇见庄荣的事告诉慕梦瑾,既然如今已经知晓陈穆如的下一步会往哪里走,他们便没有留在京城的理由。

之前他已经猜到于贤会对他设防,如今还未出门便收到旨意让他前往边关,与明威将军交接逮捕于启。

夏日天气醉人,二人午时赶到法防边界,透明的一层在空中悬浮。慕梦瑾翻身下马道:“休息一下吧,午时过热,劳累会中暑。”

易子寒颔首也下马来,打着呵欠与慕梦瑾找到一个茶馆后双双落座。

“话说,张锐还在青宗吗?”易子寒忽然想起此人,于是向慕梦瑾提问。

慕梦瑾答道:“他被软禁,活得很好。我们也没有想过要审他。如今所有事情水落石出,再审什么也无济于事。不放他出来,是姐姐的意愿,姐姐怕他出来以后借机会找青宗的麻烦。毕竟斩杀纳雍渡时他在场,单一个牛角尖都够他钻。”

这种做法很有道理,世家大族都怕落下把柄,何况是宗门,连学宫都要畏惧三分的存在,站在最高的地方摔下来会更难堪,所以为了荣耀与平稳的前路,隋蕴哲不得不出此下策。当然,这也在暗地里帮了易子寒一个大忙。若真的放张锐离开,他有很大的嫌疑作为纳雍渡被杀的“证人”与杨余站在一起,同时还会曝光慕梦瑾和隋蕴哲的存在,那个时候,易子寒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哎哟,这不是……”

身后的人惊讶着叫喊,继而向易子寒问好。

陌生的脸,从未见过的人。易子寒问道:“敢问你是?”

他答道:“在下乃大理寺卿副官,叶江。见过易大人。”

经过在陈府偷听的一夜,易子寒基本了解杨余大概率也是陈穆如安插的眼线,杀人的短刀。

叶江手中端着分量不小的解暑饮品道:“在下最近听闻皖芷鬼影白煞猖獗,有不少越过护城墙入了中州,朝廷已下令追捕,大人您还是小心为是。”

易子寒看着叶江,他仿佛并没有做贼的心虚感,易子寒说道:“京城常年鬼影猖獗,四境之内无鬼影不达之地,所以,这再跑出来几只,在人群中摇头晃脑,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叹的事。再说白煞喜深山,好血气,生性凶恶,杀不完,打不尽,驯不了还长得潦草。不过放心,除非防御体系全面崩塌,它们不会贸然进城送死。”

慕梦瑾将手中的茶碗轻放道:“三军笑纳新豺狗,稳坐高堂茅草屋。叶公子不必挂心,我等皆是习门之徒,白煞鬼影都曾有历练。倒是叶公子你要保重,随时小心。”

叶江随即解释道:“二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陈穆如勾结天狼亲王叛国策反,但大理寺卿从未有过此心。借景大人是被利用,才来栽赃陷害大人。借景大人的癔症也是被陈穆如日□□迫才出现的啊,我们完全是被污蔑被谮害!如今借景大人朝中声誉受损,又受到疾病的影响,以后的大理寺卿由佐官接任,而我与借景即将贬职调离京城。所以我此次外出公干,是给借景考察旧地,修缮院落。”

“目的地在?”

“涔夜……”叶江尴尬笑道,“的确……这是个巧合,但事实的确如此。庄怅庄荣都死了,涔夜总得有人管,如今大火方逝,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人主理……哎……原本,陛下不想将这样的重任丢在杨大人的头上的。可杨大人年轻呀,哪个年轻人愿意看自己的功绩被丢弃,谁都想趁年轻闯出一番事业。所以杨大人便求陛下,最终陛下还是可怜他,将涔夜暂时交给他。”

“……”

叶江继续说道:“说到这里,我还想替主人向易大人您道个歉……那天,是我们受人利用身不由己,才在天子跟前诋毁您。”

他的话很诚心,但当“涔夜”此地跳出来的时候,易子寒还是短暂地起了疑心。

毕竟,杨余是否“无辜”还存疑,而涔夜有金雀。

就在此时,楼上的人忽然躁动起来,尖锐的叫声穿过在座各位的耳朵:“救命啊!”

只见身着普通服饰的女孩飞奔下楼,身后跟着怒目的男人,男人妄图伸出手来拉她,一位就近的修行女子站起来将女孩拉到自己身后。

修行女子不如男人高,男人于是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指着修行女子道:“让开,不要给老子犯贱!”

女孩看起来是庄稼人,被修行女子的同门护在身后,修行之人,往往身佩武器,遇事便拿出来护身,修行女子剑出鞘冷声道:“有什么事,用话交流。不要仗着自己身上有几块肥肉就摆谱。况且天子脚下,做事要论后果要过脑。”

诡异的感觉在易子寒的感官上升腾,他与慕梦瑾略靠前去,诡异的感觉不断加深。

鬼影。

这里有鬼影。

男人的理智被认主的剑片刻唤回,但片刻后他再次沉浸在自己勾勒的原始世界中无法自拔:“老子让你滚,轮得到你一个女人说话?”

修行女子似乎对这样的无赖见怪不怪,只是回击道:“你妈都有资格生你,我就有资格跟你说话。倒是你,你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连忙应和,男人指着躲在后面的女孩骂道:“让她说啊!她那么牛逼让她说啊!”

“我让你说。”

修行女子冷言再次强调道:“听见了吗?我让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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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扶靖璇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