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棋局

涔夜庾宗乃是百年门氏,是学宫的前体,其首任掌门颇得太祖皇帝的信任,所以其屹立涔夜几百年不倒,甚至在莱州独霸一方,其中不免有皇室的帮扶和支持。况且无论是从教育还是修行,庾氏都拥有十分强悍的实力。

而如今,这位佼佼者却在一夜之间被荡平,无人幸存无人生还。

“怎么可能呢?诸位觉得可能吗?”

此人名叫庄荣,他的兄长庄怅驻官涔夜,庾氏被灭,庄氏定然备受牵连,所以下朝后,他与易子寒等人被于贤留了下来。

面对如此庞大的责任,庄荣火都烧到了头发尖儿上:“庾氏乃宗门,即便将他们所有人关在密室内锁死,他们也有办法突破。何况大家都在各自的寝室内?火烧起来,怎么会有人跑不出去?”

他说得在理,而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庾氏宗门内部人员庞大,学子自保修行技艺高超,宗门所在地域广阔,不可能出现无人生还的情况。

庄荣还想再辩解下去,于贤却抬手示意:“仵作呢?查出什么没有?大理寺?”

杨余并没有出席,来的是少卿佐官,她拿出根据仵作呈出的验尸情况写的呈词简述道:“仵作找到具比较完整且死亡时间不长的尸体,验尸过后发现……他们应当是中了一种毒,名叫喑药。”

说得更加清楚些,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失去声音。

庄荣再次回问道:“即便是被下了哑药,也不至于没有一个人逃出生天吧?”

“怎么不可能呢?”易子寒解释道,“哑药内有一味药叫砒霜,食用过量会导致脱水,甚至死亡。如果纵火者等到所有人都中毒脱水或昏迷后再行动,不就可以达到现在的结果吗?”

庄荣疑惑道:“话虽这么说……哪来这么大量的砒霜毒药?”

站在一旁久久未发声的文艋舟说道:“……如果我没记错,庾氏所在之地乃砒霜的前体红信石的产地……所以……凶手就地取材。”

庄荣越说越心急,他嘶哑着声音仿佛认命般说道:“纵火者呢?靠这些查得出来吗?”

佐官不开口就不开口,一开口必然要甩出什么惊天的消息:“经大理寺查,庾氏的经济来源之一便是与冶官矿工合作通商,以此赚取牟利。红信石会经过庾氏的手,砒霜也由庾氏炼化而成。”

这便如上天的雷垂直劈向庄荣的天灵盖。

涔夜庾氏与冶官勾结,而冶官附属于驻官——曲线证罪。

佐官继续说道:“我们还查到,冶官和庾宗的联系大概来源于五十年前,而交涉文书契约的人……可能是五十年前的京城没落富户龙氏。而我们也在死者名单上查到了龙氏。”

易子寒:“…………”

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庄荣几近崩溃:“可这些再怎么说也和纵火者无关啊陛下!就算是……就算是臣兄的的确确放任手下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可与纵火杀人无关呀!”

于贤点点头:“庄卿,庾氏有没有交恶对象?”

“………………”

“陛下……臣……不知。”

易子寒心下想道:庾氏百年来站在修行的最高处,他们一出现就代表着高风亮节不同流俗,所以他们一直以来对外界的态度是——不建立任何政敌。即便有谁看不惯他们,他们也当此人是一个过路人,不计较更不会打击报复。

什么人能恨他们到这种程度?

要知道,一夜之间荡平如此之庞大的宗门根本不可能——除非如撒花般放火。

这也再次将易子寒的思绪拉回师门的惨案,事到如今,也没有抓住任何可疑之人。那日师门也如同昨夜的庾宗,唯一不同点在于,他们没有被下毒也没有被关起来,他们逃出来了,并且在驻官的帮助下灭火。

“以攻为守,以守待攻。攻守转换,慎思变化。一步疏漏,输掉全局,把握时机,掌握全局。黑白棋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呀,哥哥。”

笑晏将最后一枚棋子落在棋盘的边角上道:“哥哥,你输了。”

他从青宗匆匆赶来,还未等易子寒下朝回来便坐在棋盘旁等他。

易子寒的心神被大火分割而去,况且在“棋”这一方面,他和崔嵬谁都打不过笑晏。笑晏常将自己比作棋局上的黑子,将其余所有人比作白子,他的认知是“自己”与“世界”。所以他打棋局,依然是“自己”与“世界”。

易子寒不再下棋,逐渐理解笑晏口中的意思:皇宫之内外皆是陛下执掌,军从皇宫出,是为攻;皇宫视为中央,中央集权于陛下,军为护权发,是为守。敌为黑子,看似为守实则在下一步转守为攻;我为白子,中盘起,四周阔,但容易被对方乘虚而入,抓住机关。棋子如此,天下亦如此。

“这可不是我说的哦,哥哥。”

笑晏日日劳累,脸上带着疲惫:“是师父说的,他让我来提醒你——不要被别人,当成棋子而白白牺牲。虽然,我觉得每个棋子都有用。不过还是要听师父的话,可以保命。”

“怎么样,陛下那边儿……笑晏?!你什么时候来的?”

崔嵬踏入书房的门便看到笑晏:“师父还好吗?”

笑晏抓起豆盘中一朵干枯的秋菊,投入身旁正冒着热气的茶杯中:“凌晨收到消息便出发了。师父一切都好,不劳你挂心。”

崔嵬转而来问易子寒,显然,比起谁与谁勾结,他更加在意问题的关键——“火”。

笑晏眯眯眼:“何不怀疑陈氏?陈氏当初可是第一个来助我们的人。”

易子寒将棋盘推开:“我是他的仇敌,他凭什么逼我下山入仕?”

笑晏又独自开一局,他很享受凌驾于黑白棋子之上的掌控感:“凭你是侯府的儿子。哈,就像当初,师父凭此收你为徒一样。哥哥,不要再问了,一旦失去主动走棋的机会,就会被动地处于防守。”

易子寒的确有机会向于贤检举或求助,陈穆如乃是策反之辈,单这一个理由就能让于贤把陈穆如的家宅翻个底朝天。

他差点将此事说出口。可事情远比他预计得更加难测——前来寻找于贤的可以是任何人,但不能是萧兰。

所以他及时住了口,萧兰站在于贤身侧凝望他,如同花豹在凝视猎物。所以他还知道,师门的惨案一定与殷亲王有关,至于于启为何会做出此举,无非是看在易子寒的家世,易子寒选择效忠哪方,对两个儿子之后的路至关重要。

笑晏依然保持原装的笑意:“所以在这盘棋中,谁是真正的棋子,蒙在鼓里;谁又是玩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哎呀,我想起来一件事。哥哥,你要是输了,我们岂不是都要做赢家的俘虏。”

“我不会输”易子寒步出书房,回首道,“我就是死,也要带着他一起走。放心,我不会牵连你们。”

“欸,不是……”

崔嵬越来越觉得气氛不对,追出去找人,却被屋内笑晏的声音唤回:“哥哥。”

笑晏的声音冷了几度:“做任何事要懂绝对的利弊。你不是最爱讲‘过程’和‘收益’吗?”

“一码归一码啊”崔嵬立刻解释,“他前天发气发高烧,睡了一天两夜现在才好点。这种决绝的话,再晚点说也不迟。何况……此类斗争。”

“哥哥,我们再过一年就弱冠了。不是小孩子”笑晏转过头来,“这种话应该都承受得了。况且你为什么觉得易哥哥是在生气?难道不是疾恶如仇吗?他肯定是考虑这些才病倒。”

崔嵬:“笑晏,你从前不说这种话…………”

“你从前也不是掌门啊,哥哥。”

易子寒换下烦琐的衣物,天边夕阳已落幕,待进入宵禁,他与月赦串通后自角门离开。月赦自是担心他,但也不敢声张,只好再三嘱咐京城内的深巷错综复杂,若暴露则向内躲藏。

深色练功服在黑夜中最适宜,还为学生时,师父安排他们夜晚上山勘察就会穿这件,以免被白煞看到造成伤亡。

易子寒很快躲过巡查和搜捕,转身自墙角躲过去,然后一跃上墙。

这是后屋,站在房檐的后面足以使他隐身。

他透过缝隙看到一排排灯笼向此院走来,陈穆如走在最前面,口中仿佛在说些什么。

按道理来说,以陈穆如的家主身份,他不可能住在这种屋内。

易子寒翻身跃下房檐,将自己卡在墙根的侧面。

“他来了,如你所愿。”陈穆如优柔的声音穿过窗户。

“你别生气嘛。”

另一个男声,还夹杂着些许孩童的稚气。

“我没有生气。”

“我不是故意把你推到公横秋身边的。”

易子寒侧耳听,陈穆如的声线依然平稳:“他是个好人,愿意接受我这种丧家之犬。”

那个人是谁?

易子寒收起剑,摸索至紧闭的窗边,就在这时,站在院儿侧门边的某人忽然将他拉入怀抱。

“哥!!!”

女孩的脚步声踏月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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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扶靖璇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