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樱吹雪落”

蝶屋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却奇异地混合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阳光透过糊着白纸的拉门,在榻榻米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千鹤雪纱靠坐在窗边,霜白的长发松散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颊边。左臂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厚厚的绷带下仍隐隐作痛。她安静地望着庭院里一株早开的垂枝樱,粉白的花瓣在微风里簌簌飘落,像一场无声的雪。

隔壁房间传来善逸夸张的哀嚎和伊之助不耐烦的吼声,夹杂着蝴蝶忍带着笑意的呵斥。走廊上,隐的队员们脚步匆匆,低声交谈,抬着担架运送伤势更重的同伴。富冈义勇沉默地靠在廊柱下,望着天空,深蓝的眼眸映着流云。甘露寺蜜璃的粉色脑袋偶尔在庭院里闪过,正笨拙地想帮小葵晾晒绷带,却差点打翻竹篓,引来一阵小小的惊呼和忍小姐无奈的叹息。

蝶屋的康复期,对千鹤雪纱而言,第一次不再仅仅是伤口的愈合和力量的恢复。那枝被清水精心养在素白瓷瓶里的樱花,成了她窗边最突兀也最温柔的风景。炼狱杏寿郎的身影,也成了蝶屋最常出现的外客。

他的探访毫无规律,却总是带着阳光般的存在感。有时是清晨,风尘仆仆,提着一大盒据说能“强壮筋骨”的、甜得发腻的萩饼,无视蝴蝶忍“伤员需清淡饮食”的警告,硬是塞给雪纱,看着她微蹙着眉小口小口地吃掉,然后开怀大笑。有时是傍晚,处理完炼狱家道场积压的事务后匆匆赶来,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就坐在她病房外的廊下,隔着纸门,絮絮叨叨地讲些琐事:道场里哪个笨拙的弟子又练坏了木刀,镇上新开的点心铺子,千寿郎最近在读的书…他的声音洪亮而充满活力,像温暖的溪流,冲刷着病房里惯有的寂静和药味。

雪纱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纸门内低声回应一两句。她霜白的长发垂落,冰蓝的眼眸映着瓶中那枝依旧努力绽放的樱花,神情依旧是清冷的,但那种拒人千里的坚冰,却在日复一日的暖意中,悄然融化成一种更柔和的、带着些许无措的静谧。

炼狱从不刻意靠近,却也无处不在。他会注意到她换药时微微蹙起的眉峰,下一趟来时,带来的萩饼就会少放一半糖。他看到她对着瓶中开始凋零的花瓣出神,隔天,窗台上就会多出一小盆生机勃勃、据说“能活很久”的常青小松。他笨拙却执着地,用他火焰般的方式,一点点填补着她失去姐姐后、鬼杀队解散后,心中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一次,她左臂伤口因练习握刀而隐隐作痛,动作稍显滞涩。炼狱正好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给千寿郎新买的习字帖。他熔金的眼眸瞬间捕捉到了她指尖那细微的颤抖和额角渗出的冷汗。

“别动。” 他放下字帖,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他大步走到她面前,没有触碰她的伤臂,而是极其自然地单膝蹲下,拿起放在她脚边的药膏和干净绷带。

雪纱身体瞬间绷紧,冰蓝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本能的抗拒。她早已习惯独自舔舐伤口,习惯冰冷的绷带缠绕上肌肤的触感。从未有人…如此靠近。

炼狱却仿佛没看见她的僵硬。他动作异常利落,解开旧绷带的结扣,露出底下微微泛红的伤口。他的手指宽厚有力,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处理伤口的动作却出乎意料地轻柔、精准。蘸取药膏,均匀涂抹,力道恰到好处。微凉的药膏和他指尖温热的触感形成奇异的对比,雪纱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划过肌肤时带来的细微战栗。他低垂着眼帘,神情专注得如同在擦拭最心爱的佩刀,熔金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狎昵,只有纯粹的认真和一种…笨拙的疼惜。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药膏清冽的气息和他沉稳的呼吸声。雪纱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掐进了掌心。她本该推开他,或者冷声拒绝。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只能僵硬地感受着那陌生的、带着暖意的触碰一点点包裹住冰冷的伤口。一种酸涩的、陌生的暖流,不受控制地从被触碰的地方蔓延开,冲击着她冰封的心湖。她别开脸,霜白的发丝滑落,遮住了微微泛红的耳根。

新的绷带被利落地缠绕、打结。炼狱站起身,动作依旧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近乎逾矩的举动再自然不过。他拿起那盒习字帖,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灿烂笑容,仿佛刚才的专注只是错觉:“唔姆!伤口恢复得不错!不过雪纱,练习也要适可而止啊!养好了身体,以后有的是机会挥刀!” 说完,他像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挥挥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留下雪纱独自对着手臂上那缠绕得异常整齐、带着他指尖余温的绷带,久久失神。

时间在药香和伤痛的余韵中缓慢流淌。伤口在愈合,力气在恢复,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有什么东西,随着无惨的灰飞烟灭,也悄然走到了尽头。

最后一次柱合会议,没有在肃穆的议事厅,而是在蝶屋阳光明媚的庭院里举行。廊下铺着洁净的席子,重伤未愈的躺在担架上,能坐起的靠着廊柱。空气中没有往日的凝重与杀气,只有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离愁。

产屋敷辉利哉,主公年幼的继承人,在妹妹们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庭院中央。他穿着素净的和服,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脸上有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哀伤。

他清澈的目光缓缓扫过廊下每一张熟悉又疲惫的脸庞:行冥紧闭双眼的刚毅脸庞,实弥缠满绷带却依旧桀骜的侧影,无一郎安静靠在廊柱下望着落花的澄澈眼眸,义勇沉静如水的侧脸,蜜璃努力忍着泪水的粉眸,小芭内沉默低垂的头颅,天元即使虚弱也难掩华丽的姿态,杏寿郎依旧带着温暖笑意的熔金左眼,还有窗边霜发垂落、安静得如同冰雕的雪纱。

“诸位” 辉利哉的声音清亮而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以及所有为斩灭恶鬼、终结千年诅咒而奋战的剑士们。”

庭院里落针可闻,只有风吹过樱树的沙沙声。

“自先祖产屋敷一族起,绵延千年的使命…鬼杀队存在的意义…于今日,在此刻…”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彻底终结了。”

短暂的寂静。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悲鸣屿行冥紧闭的眼睑下,滚落大颗浑浊的泪珠,混着脸上的疤痕。甘露寺蜜璃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漏出。伊黑小芭内别过脸,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富冈义勇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紧。炼狱杏寿郎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但那熔金的左眼中,也闪烁着复杂的水光。

“鬼舞辻无惨已然伏诛,世间再无恶鬼之患。鬼杀队…已无存在之必要。” 辉利哉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也带着沉重的告别。

他后退一步,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对着廊下所有伤痕累累的剑士们,深深地、无比郑重地——伏下身去,额头触碰到阳光照耀下的温暖地面。

“产屋敷一族…以及所有曾被恶鬼伤害、因恶鬼而失去至亲的世人…” 他稚嫩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清晰,“…感念诸君千年血战,感念诸君以血肉为堤,护佑黎民,终迎破晓!此恩此德,产屋敷一族,永世不忘!”

“辉利哉大人!” 众人惊呼,挣扎着想要起身阻止。

辉利哉却维持着叩首的姿势,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他的妹妹们也跟着兄长,一同伏下身去。

庭院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落花瓣的声音,和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抽泣声。行冥的诵经声低沉响起,带着无尽的悲悯。实弥狠狠抹了一把脸,别过头去。蜜璃的哭声终于放开,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义勇默默低下了头。无一郎看着那小小的、伏在地上的身影,清澈的眼中也蓄满了泪水。炼狱杏寿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抿紧了唇,熔金的眼中是深沉的敬意与离别的感伤。

千鹤雪纱坐在窗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霜白的长发在微风中轻拂。她没有哭,冰蓝的眼眸深处,却像冻结的湖面下汹涌的暗流。怀中的淡蓝色格纹围巾,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辉利哉缓缓直起身,小脸上带着泪痕,却努力露出一个微笑:“鬼杀队…就此解散。诸君…辛苦了。愿诸君…此去,余生皆沐朝阳,再无阴霾。”

***

离别的气氛如同浸透水的棉絮,沉重而粘滞。

庭院里变得嘈杂起来。隐的队员们开始有条不紊地帮助伤势较轻的队员收拾行装。道别声、叮嘱声、约定他日再见的笑声(带着强装的轻松)交织在一起。

“喂!黄毛!臭野猪!伤好了记得来狭雾山找我!我请你们吃萝卜鲑鱼!管够!” 炼狱杏寿郎的声音依旧洪亮,拍着善逸和伊之助的肩膀(引来善逸的痛呼和伊之助不满的哼哼)。善逸哭哭啼啼地抓着炭治郎:“呜呜呜炭治郎你一定要带祢豆子来看我啊!还有帮我跟爷爷说…” 伊之助则挥舞着拳头:“等着吧!等俺伤好了,一定去把你们一个个都打趴下!证明俺才是最强的!” 祢豆子在一旁掩着嘴笑,炭治郎温和地点头应承着。

悲鸣屿行冥在几位僧侣模样的隐队员搀扶下,缓缓起身。他庞大的身躯即使重伤也依旧如山岳般沉稳。他转向众人,双手合十,深深一礼,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众人纷纷肃然回礼。行冥转身,步履缓慢却坚定地离开了庭院,走向属于他的古寺青灯。

不死川实弥走得最干脆利落。他背上简单的行囊,对着众人,尤其是富冈义勇的方向,哼了一声,说了句“别死了”,便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离开了。玄弥追在他身后,小声地叫着“哥哥”。

时透无一郎被霞柱培育师鳞泷左近次亲自接走了。老人佝偻着背,小心地扶着少年单薄的身体,临行前对着众人深深鞠躬。无一郎靠在师父肩上,回头望向这片洒满阳光的庭院,澄澈的眼中带着一丝茫然,又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平静。

甘露寺蜜璃哭得像个泪人,紧紧抱着蝴蝶忍和小葵,哽咽着说不出话。伊黑小芭内沉默地站在一旁,等她哭够了,才低声说:“走了。” 蜜璃红着眼睛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被伊黑带着离开了蝶屋。伊黑离开前,目光在庭院里扫过,最后似乎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窗边的方向,才沉默地转身。

宇髄天元则由他三位美丽的妻子小心翼翼地簇拥着离开了,华丽的背影依旧带着音柱的骄傲,只是脚步有些虚浮。他大笑着挥手告别,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富冈义勇是最后一个起身的。他默默收拾好自己那把布满裂痕的日轮刀,跟着锖兔对着庭院里剩下的几人,尤其是产屋敷辉利哉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目光扫过窗边霜白的身影时,似乎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恢复了沉静,如同深潭之水,悄无声息地独自离开了。背影孤独而挺直。

庭院渐渐空了下来。阳光依旧明媚,樱花依旧飘落,只是那份喧闹与沉重,仿佛也被离去的人们带走了大半,留下一种空旷的寂寥。产屋敷辉利哉在妹妹们的陪伴下,也悄然离开了。只剩下蝶屋的成员在默默收拾,以及窗边那抹霜白的剪影,和廊下尚未离开的、如同火焰般的身影。

炭治郎在祢豆子的搀扶下,也向炼狱和雪纱深深鞠躬道别,兄妹俩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通往康复病房的回廊尽头。

***

喧闹彻底褪去,偌大的庭院只剩下风吹樱落的声音。

炼狱杏寿郎转过身,熔金的左眼精准地捕捉到窗内那抹沉寂的霜白。他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走到那株开得最盛的垂枝樱树下。抬头望着满树粉霞,阳光穿过花瓣的缝隙,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脸上惯常的爽朗笑容消失了,只余下一种深沉的、近乎虔诚的平静。

千鹤雪纱依旧坐在窗边,冰蓝的眼眸映着飘飞的花瓣,仿佛一座隔绝了所有温度的水晶雕塑。直到那个火焰般的身影停在了离窗几步之遥的樱树下,强烈的存在感才让她长长的睫羽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她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那些旋转飘零的花瓣上,声音清冷得如同碎冰相击,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飘忽的叹息:

“花…要枯了。”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自己心中激起无声的巨澜。既是眼前这转瞬即逝的樱雨,亦是她心中那株因姐姐之死而冰封、又因同伴温暖而悄然萌动、却始终不敢真正盛放的心蕊。她怕那短暂的绚烂之后,是更深的凋零与刺骨的寒凉,如同那个失去一切的雪天。

炼狱杏寿郎抬起头,熔金的眼眸穿透纷扬的花雨,牢牢锁住窗内那双冰蓝的、试图掩藏所有波澜的眼睛。他听懂了那未尽的言语,听懂了那叹息里深埋的恐惧与脆弱。

没有安慰的言语,没有踌躇的试探。炼狱杏寿郎蓦地抬手,动作快如他拔刀斩鬼时那般果决利落!宽厚的手掌精准地探入花枝最繁密处,五指收拢——

“咔嚓。”

一声清脆的轻响,干脆利落,不带半分犹豫。

他手中,已然多了一小枝樱花。枝干遒劲,上面密密匝匝缀满了粉白的花苞和初绽的花朵,在阳光下生机勃勃,仿佛凝固了春日最饱满的瞬间。几片被惊动的花瓣悠悠飘落,拂过他染着风霜与战火的指尖。

他上前一步,走到窗边。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窗外大片的光线,却带来另一种令人心安的暖意。他将那枝带着新折痕的、鲜活的花枝,隔着窗棂,递向窗内那霜发如雪的女子。动作却与他方才折枝的利落截然不同,变得无比轻柔、郑重,如同献上最珍贵的战利品,又似拂去易碎瓷器上的尘埃。

“那就把它折下来。” 炼狱杏寿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火焰般的温度,穿透了窗纸的隔阂,也穿透了千鹤雪纱心防的坚冰,“在它开得最好的时候。”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熔化的金液,带着不容置疑的坦荡与一种近乎霸道的温柔,直直望进她冰蓝的眼眸深处:

“雪纱,跟我走。”

没有询问,没有试探。是宣告,是邀请,更是承诺。

千鹤雪纱的指尖,在触碰到那带着他掌心温度的花枝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冰凉的枝干,温热的触感,花瓣的柔软…复杂的感官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那层厚厚的冰壳。她被迫抬起眼,迎上那双燃烧着、仿佛要将她也一同点燃的金色眼眸。

风掠过庭院,卷起更多纷扬的花瓣,如同一场温柔的雪崩,无声地落在他宽阔的肩头,也落在她霜白的发间。窗内窗外,一冰一火,一霜白一炽金,在漫天飘落的樱花里,在阳光与尘埃中,静静对峙。

她冰封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清晰地响起了锁链崩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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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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