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加班后的聚餐

夜深了,陈宏打大三星冷面店里踱出来,他个子虽不高,但上下身比例匀称,胖瘦适中,唯有美中不足的是后丘比较圆硕,若是用彩笔画上黄黑相间的道子,活生生就是个采蜜忙的小蜜蜂。

人到中年的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然是凌晨三点多啦。小东路上冷冷清清万籁俱寂,看不到白日里川流不息的车辆,更别想见到去中街熙熙攘攘的游人了。偶尔驶过的出租车,也是按行自抑静悄悄地一掠而过,车胎与地面沙沙的摩擦声听得真楚的。

“老邓,暖乎点儿没?还得喝高度酒啊,一口下去嗤啦到胃里,让你知道哪块儿是喉咙,哪块儿是食道,贲门、幽门在哪块儿呢。喝一口杯就出汗了,浑身发热,把寒气逼出来。嗯,他家的狗肉烀得烂糊,带皮的真香,可惜阿宏是满族人,不吃狗肉。”走在前面的高个子惋惜地说。

与他并肩而行的小伙子长着天生的自来卷,操着南方口音随声附和着,“欸,真香,都说上木场的狗肉香,我看大杀星的也不错。我这吃素的人都忍不住吃了好几大块呢,哦,宏锅锅是满族人啊?满族人不吃狗肉,据说是狗救过老罕王的命呢。”

跟在后面的矮个子无所谓地说:“不吃,我不吃狗肉,我是满族,义犬救主嘛,就像回族人不吃猪,印度教不吃牛、藏族人不吃鱼。呵呵,就你们汉族好,不忌口,啥都吃。”他向刚从饭店里出来的胖子问,“东一,你们鲜族人有啥忌口的吗?”

“忌口的那可多啦?鸡、鸭、鹅、羊肉,肥猪肉都不咋吃,吃顿煎牛肉当过年啦。”鲜族人喝了不少的酒,满脸通红,他用手抹着脸上的汗珠子,因为脸庞实在是又圆又大,别人抹一下就够了,他得抹两下儿,好在平展展的,没有啥挡头儿。

询问者抿着嘴笑了,他俩有个相同的特点,都有着肥硕的底盘儿,走起路来向后下方使劲,“那也没啥可吃的了,就剩草根、树叶、大酱汤啦。没菜就用辣酱拌饭,别说,咸菜腌得挺好吃的。”

前面的南方人回头要说句公道话,力挺朝鲜族饭店的狗肉也是很不错的。

满族人却不以为然,“有啥吃头儿?贼腥。我说个事儿,你们可别恶心啊,知道饭店的狗肉是怎么来的吗?”

“养殖场的呗。”

“警校用的淘汰狗。”

高个子“嗯哼”地拉着长音,摆出一副很懂的样子,“那能有多少?是从农村收来的。”

陈姓男子憋不住地笑,“想得倒美,你们不看电视呀?《大海热线》前几天不是播了吗?那些狗不是流浪狗,就是病死狗。”此言一出,那三个人不淡定啦,刚才还交口称誉的美食,瞬间变成了《九相图》里的腐肉,只感到胃里咯咯楞楞的不舒服。

“哎呀妈呀,听你说我都要吐啦。下回再也不来大杀星吃狗肉了。”南方人使劲咽着口水,似要把肚子里的食物压回去。

有人听了个囫囵半片便来接话,“他家狗肉做的还行,就是老板太扣了,真是的,牙签都不给预备,吃肉能不塞牙吗?”从冷面店里又走出位方脸汉子,他下意识地横向晃着脑袋,好像在埋怨商家的服务不到位,细心的人又发觉那不是故意的,摆头的频率有些快,“我兜里有牙签,昨天从老娃子拿的,你们谁要?”他从衣兜里掏出几个竹牙签。

好意之举却被朝鲜族同事拦住了,“正春,吃狗肉不能剔牙,容易得狂犬病。”

“对,东一说的对,狗肉馆都不给预备牙签。”陈宏跟着加以肯定,“正春,你喝了几瓶啤的呀?看脸红的。”

“就喝了三瓶,我不能喝,一喝脸就红,酒精过敏,不像你陈八瓶那么有量。”魁梧的汉子用手摸着发红发烫的脸颊。

陈宏失落地挥了一下手,像是要告别过去重新开始,“那是过去,现在也不咋喝啦,血糖高,三个加号,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正春,你还行,身体没毛病,连续十一个班打礁子,每回打完吃饭都能整几瓶,你在家也天天喝呀?”

被询问的汉子笑着说:“啥家庭天天喝呀?家里有矿啊?我家可没那条件,也没那瘾,不像海明天天得整一提篓,媳妇还陪着喝呢。”

高个子轻蔑地撇着嘴,“得了吧,你这副值长工资不低啊,六瓶啤酒你喝不起呀?你们两口子都上班,我媳妇还下岗没工作呢。我看你是太会过啦,喝酒没瘾,攒钱有瘾。”

“我跟你能比吗?我家双棒,压力多大呀。还是农村出来的,你家是城里的,有父母贴补,条件能一样吗?今天我侄儿来,明天我外甥女来,给他们在沈阳找工作,都住我这儿,我家晚上得搭通铺。还喝酒呢?吃饱饭就不错啦。”

了解底细的满族人帮着腔,“他是不容易。前提是他媳妇凤芝那人好,通情达理,换别人可做不到。”

汉子情绪有些激动了,“都是实在亲戚,你能不让住啊?我真得感谢我媳妇,精打细算地维持家用。小家得这样,大家也禁不起没完没了啊。这一阵子俺们值也是点儿背,不是结礁,就是堵灰沟,天天下不了班,连续十一个班了吧?卢哥说值里都没钱啦。从之前的川国演义大酒店,到现在的大三星冷面店,这档次是越来越低了,再压班,都吃不起喽。”

“那怨谁?煤的灰分高,里面净是条石,动不动给煤机的链子被拉断了。捞渣机都捞不过来啦,满斗儿干,灰沟能不高吗?咱们是不是贱,还玩命带负荷,自己给自己挖坑,天天下不了班。这煤质也太次啦,你们这几个值长,能不能跟领导反应反应?这炉子烧的,火焰监视器忽闪忽闪的,随时要灭火,吓死个人,我这锅炉主值早晚得整出心脏病来。”这位朝鲜族人是值里的司炉。

“我有啥办法?就这煤。你向领导提意见,人家就一句话,能干不?谁让咱脑皮薄呢?为了超发电钱多点儿,就得卖苦大力。不干利索喽,还不行,下个值不接班,留下尾巴犯说道儿。”提起工作汉子也是一肚子气,他想起来什么催促道,“咱们走吧,别等他们啦,三点半了,回家睡觉。”

“不等他们杀啦?”南方人问道。

汉子带头往巷口走去,“他们还得等一会儿呢,临走了,老许又启了四瓶,摆窗台上了。崇文可能喝多了,跟老许一起劲儿地解释,还哭了,卢哥在中间劝呢。”

司炉低声地嘟囔着,“喝多了,有人爱哭,有人爱笑,有人爱睡觉,还有人爱掀桌子动舞把操。崇文根本没必要嘛,他俩因为设备送电吵吵过,都一年前的事儿啦,还记在心上呢?崇文心眼太小,脸酸嘴碎,狗肚子藏不下二两香油,和谁都处不到一块儿去,要不媳妇咋跟人跑了呢。”

跟在后面的陈宏有自己的看法,“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俩都有毛病,老许太肉,这边急得火上房了,他还像没事儿人似的呢。崇文最近怎么啦,这么爱哭?今天哭两启儿了,刚接班没多大一会儿,萍姐就嚷嚷更衣柜里的钱丢了,一万元啊,准备明天,不,今天,给他老公交出租车保险呢。报了案,警察就来了,挨个找去谈话,大家都没事,如实回答呗,他却好,像受了多大委屈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家也没认定是他偷的呀。”

高个子杨海明知道详情,“你不知道,他跟我说了,萍姐告诉警察,她只跟崇文说过老公明天要出车,没时间去交保险,她下了班在运转员休息室睡,把钱带着替他去交。还问崇文,附近的车管所都在哪里?所以说,他有作案嫌疑。”

“这事儿还能跟别人说,头发长见识短啊。她的钱丢了,可害苦大家啦,每个人的一只鞋让警察拿走啦,捅完灰沟靴子里都进水了,呱呱湿,没鞋换啊。”司炉扫了一眼同伴们的脚上,有穿高腰水靴的,有穿劳保工作鞋的,迈起步子显得笨拙沉重,“唉,老邓,你行啊,还得是南方人,心眼多留后手啊,你在单位有备用鞋呀?”他看到只有南方人穿着旅游鞋。

“我是汗脚,在班上留了一双鞋换着穿,就放在更衣柜顶上晾着,穿时总是干爽的。我水靴子也进水了,没有这双鞋,脚丫子现在也被水泡着呢。”有先见之明的人庆幸地说。

司炉不解地问副值长,“哎,咋没看到小高、林强呢?今天老许没走是几个意思?留下电气、汽机的能干啥呀?接个消防带都不会。”

“小高请假早走了,说是有个饭局儿。林强打完礁子就回家了,他啥时候跟咱们吃过饭啊?妻管严,他老婆那个小撅嘴,可邪乎啦。哼,男怕水蛇腰,女怕小噘嘴,他们家占齐了。老许没走,是因为捞渣机老出毛病,让他配合停送电啊。”他突然看见巷口处站着个女人,穿着件色彩鲜艳的旗袍,把苗条的身段勾勒出优美的曲线。路灯离着太远,在昏黄的光影里目测她还很年轻,“这是谁家的姑娘?大半夜的还出来,打扮得妖了妖气的,不怕遇到坏人啊?”

经常出没于夜总会的司炉立刻给出判断,“看那头发,跟白发魔女似的,银色的发着亮光,穿这么一身儿绝对不是良家妇女,是出来等活儿的吧?都这么晚了,也不太可能啊。她探头探脑地往巷子里萨摩,或许在等小区里的相好呢?谁有这份艳福啊?要不就是刚做完,打车要走吧?你要感兴趣,我给你剌姑剌姑。”

副值长是个本分人,咋能让他胡来呢?可思想溜号想入非非慢了半拍,胖子已经不怀好意地吹了声口哨,引得那女人吃惊地望向这边。

“咦,是大哥呀!这下我可遇到救星啦。”年轻女子喜出望外地跑过来,那又高又尖的鞋跟磕在沥青路上咔咔作响,一股酒气、烟臭混合着香水味席卷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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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元街凶案
连载中会跑的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