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在电话里听小水自我介绍时,卢沐枫心里对照的是那个彩宫的法务,且这种印象一旦形成就仿佛成了事实,即便想到这个致电人可能会来找自己,预设的也是另一张脸。所以当被小水叫住时,她又恍惚地将对方归为了另一类群体——我们的生活随着年龄的增加、生活圈的扩大堆积着越来越多的群体,这些群体之间或许有着其妙的联系却又好像完全独立,儿时的同伴、大学的同学、工作后的同事,他们好像都各自成了一个“小世界”,以“我”为交点独立运行着,饱有着某一阶段、某一层面的“我”,这每一个“我”也都不尽相同着。
“你是……?”她的态度表明她错以为小水属于“现在”。
可她却来自于“过去”。“我早上给你打过电话的。”
“啊!”卢沐枫在反应过来的同时也想起了小水的脸。她脱离人群向小水走了一段,不仅意外还因感动而带着些许歉疚。“你特意来找我的?”
“正好在附近吃饭。”小水边说边朝右边指了指。
“张婶家的小厨房?味道超级好吧?”
“嗯。看来是真的很出名啊。顺便给你送票。”
卢沐枫看着小水递过来的门票,刚刚因张婶家的好味道抵消的歉疚便重又生了出来,为难地说:“我真的不需要!我对绘画一窍不通,就算去了也就是看个热闹。”
“谁还不是去看热闹?”说起热闹,小水突然想起早上刷牙时扫过一眼的娱乐新闻,是小媒体为了抢占流量赶在斯晏的正式采访稿发出前做的小报,主打的就是——斯晏这场画展只为等一人。“不如我们一起吃然后一起去啊?”
“不了不了!”卢沐枫连忙拒绝,接过门票说:“我们要去聚餐,一结束我就去。谢谢你。”
“一定要来呀!”小水在她转身前抓住她的手嘱咐道,但却因此而不在意她是否真的会去了。
结束谈话,小水再忍不住寒冷一溜烟地跑回店里,经过等候区的小厅又进入西包房,只觉自己好像经历了一个温感的抛物线(因为包房内看着窗),但屋里毕竟还是比外面暖和得多,且她这会儿因在做着一件突破自我的大事,心情正激动着,也无心抱怨,只是忍不了——“撤桌了?我还没吃完呢!”
“没有,”杨辰秋笑着安抚道:“菜有些凉了,老板娘端下去热一下。”且这说话间就又送上来了。
小水虽畏寒,对冷尤其敏感,却并非真是被冻透了,此时一碗热汤下肚便已缓过来,夹了条小鱼正专心致志地挑着刺,就听杨问:“她现在在这儿上班?”她顺着他的视线向窗外瞟了一眼,说:“嗯。听说这个工作可难考了。”
“感觉她变了很多。”
“可能……嗯……”她小心地吃下这两分钟的劳动成果,确定真的没刺了才说:“是变回真正的自己了吧。与你记忆里的她差别很大?”
“实话说,我关于她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忘了很多,也极可能与其他人记混了很多。因为助理这个工作本身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减少对这些事的关注。所以即便我明知他们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做了大量的工作,可于我却好像从不曾存在这些工作。我之所以定下每年换助理的规定,确实与她有关,但更多的是因为这份工作真的不适合成为个人发展的事业,他们不该为此花费过多时间精力。就该像如今的她,光景正好。”
小水虽已拿到卢沐枫的红绳,却并没有立即为他们俩牵姻缘,因为她已经习惯了杨辰秋的友善,不自觉间竟以为想见他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就好像明星杨辰秋是明星杨辰秋,而此刻坐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同名同姓想约就约的朋友。然而这到底只是错觉,他即便表现得再平易亲善,也不会成为她随时可约的朋友。是她因一种暂时的亲近氛围错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而这距离却又在他这不经意的感叹中表露得淋漓尽致。她突然有些退缩,真的要无视上级越权为他牵下可能只有一小段时间的姻缘吗?不过是在他被绑孤生结的这几天几月间的陪伴,于他的人生而言,真的有意义吗?可小水却要因此而背上处分,又真的值得吗?
“其实与其说她和我记忆中的模样差别很大,不如说我今天重新认识了她。”杨辰秋对愣神的小水说,以为是自己刚刚的答非所问造成了她的愣神。
“哦。”小水点了点头,吃下最后一勺山药泥,看向窗外清澈的天和耀眼的雪。“如果注定吃不到糖,是否就不该懂得什么是甜?”
“要加勺果酱吗?”
“嗯?啊!不用,山药泥本身就好吃。我们走吧?去看画展。”纵然她心里的天平上仍未得到值得的结论,可选择原就不会总是值得。就算吃不到糖,甜的滋味又如何不让人向往呢?“把手给我。”她牵出杨辰秋的红绳,手腕边出现了两个姻缘指数——与卢沐枫的29和与杨辰秋的79。
“别的不说,”杨辰秋重新思考了小水的话,虽然依旧不知这话中所指,却又做了另一个答案:“只是糖的话,无论哪种我总能让你吃到。人生可以相信注定,却不该相信注定得不到。”
小水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不知是不是79的缘故——却激起了一阵与心悸截然不同的悦喜,莫名的信任与期待如流水拍打着不安与惶惶,极光般的明畅却又似包藏着些许感伤。她不得不用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笑容遮掩这复杂的内心,跳转视线向门口走去,用开门声脚步声模糊语声里的异常:“说得好听,最信注定得不到的人不就是你吗?”
杨辰秋却是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做不到的人听的劝才最多,道理自然也说得更好!”
“但就是不做!”
“我虽不做,但道理是好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己所欲,便可施于人?还是己所欲也勿施于人?奔波了一辈子的父母希望子女能安稳度日就能左右他们的人生?自己明明有好经验却死活不告诉别人?还是不幸的人就彻底失去了劝人向好的资格?说到底,人到底是向往幸福的,只是对幸福的定义又建立在各自赋予生命的意义上,有些人看起来是在走一条荆棘之路,但说不定他也有他的幸福呢?说不定他其实不傻呢?说不定他也知道对其他人来说幸福的方向在哪里呢?”
“嗯,”上车前小水终于平息了内心的动乱,回头看着他,拍着胸脯说:“可太感谢精明的你为其他人指明方向了!”
“不客气。”
车上小水将卢沐枫与杨辰秋的红绳捏到一起,于是又出现了第三个指数:73。她剪了自己与卢沐枫的红绳,73就已变成了74,可当她再去剪与杨辰秋的红绳时却蓦地顿住了,明明她只是个媒介,对这样的操作早已手拿把掐,可偏偏只有这一次她犹豫了!就好像这一剪之后自己就要放弃什么,一些极其重要的、不可逆的改变是否发生就取决于这一瞬间的决定。是她忽视了什么吗?或者只是这个已经从79降到76的姻缘指数在作祟?
可要知道,小水的这副犹豫模样毕竟不是没有见证人。杨辰秋此时感到的怪诞也并没有比其他人少几分。只是他从不曾因这不理解而疏远讽刺过她,他只是略带自嘲地借着刚才的梗说:“虽然我知道自己不该像个老父亲一样唠叨,但有些人觉得在行驶的车上使用剪刀实属危险行为,其他人觉得呢?”
他这话就像给满是疑惑地纠结着的小水判了缓刑,她利落地收了剪刀应和道:“其他人觉得有些人说得对!”
他们在画展开始前15分钟就到了门口,正经看展的没见几个,却游荡着好些个做自媒体的。他们本是为了来拍斯晏采访里提到的那个人的,可想来,若是遗憾没拍到却偶遇了杨辰秋,那大概也是会心满意足的吧。
“你想和我一起进去还是先回酒店?”杨辰秋问她。前者以彩宫的立场利大于弊,后者对小水本人则更为稳妥。
“都到门口了干嘛还多此一举地回去?”这回答似乎是一向以没心没肺为人设的小水必然会做的选择,可事实上她却为这个选择绞尽了脑汁。原本因为经历了怜星那件事产生了阴影,她是很害怕随时可能蜂拥而上的媒体的,所以相比于这样冒险,她更情愿从酒店去展厅(酒店一楼有一条直达展厅的连廊)。而她之所以没有这样选,并不是有多顾及彩宫,也不是没想到和杨辰秋走得太近会造成怎样离谱的传言。相反,正是因为她一反常态地想到了这些——所有的考虑都在催她选择后者——才头疼、才要绞尽脑汁地为她非前者不可的任性的内心寻个借口!可到最后也不过就是白白绕了一圈回归了本性罢了。
不出所料,杨辰秋的出现立马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人群开始聚拢——但并不如围攻怜星时那般直接猛烈——保持着一段距离,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身份未知的小水。若是没有眼下即将发生的事,恐怕他们当中总会有一两个为小水赋予个绯闻女友的身份。可惜,被屠衎溦搅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