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月老与小仙
“又不在!?这天天不务正业的总跑哪偷懒去了?”再次回到月老室的小水嘴上虽叨叨咕咕,行动上却是吃一堑长一智,不耽误一秒钟地翻找起上次看到的那本命簿来。“看完还回去了?”
“你说这个?”
小水顺着声音回头,代理手上拿着的命簿上果然写着“屠衎溦”三个字。“还真……”她伸手去拿,好悬跌个踉跄,代理却又轻悠悠收了。“你!你这种行为就叫私藏命簿、夹带出殿!信不信我举报你?”
“那你去啊,不过就是还回去嘛。”
“……也确实。不过你为什么要特意关注一个普通人的命簿啊?他该不会……就是无缘岛这两千年来修那魂魄吧?”
“是啊。你一直陪着的那个。”代理绕过小水坐下,话语间甚至还在嘲笑小水竟才发现。
“这,就,承认了?那…为啥呀?我养出来的我就得负责到底了?还是……我们之间有什么…渊源?”
“有是肯定有的,但你确定想知道?”
“怎么听你这语气……我还得付出点儿代价?”
突然,原本还轻松的气氛——甚至比往常他们对话时的气氛更轻松——凝滞了,代理半垂着眼睑静止在椅子上,几秒后才道:“很可能不是一点儿,”他转头看向小水,继续道:“是全部。”
嗯?“全部,是多全部?”
“比你以为你拥有的,更全部。”
他没有开玩笑,他很少开玩笑,此时更不会,没有哪一刻比他此时更认真了。所以,她会失去的绝不只是仙籍。“那我不想知道了。我忘了孤生结怎么绑,我去问问小爱然后再去给他绑。”她慌了,更怕了。其实姻缘殿的生活没什么好,甚至远不如她在新召活得舒坦,可她就是不想失去,不敢失去!好像一旦没了仙籍,她要面对的便只能是地狱。而屠衎溦还能转世,对于三世内的新魂而言他的命运已经很好了,三世后说不定会更好,她为什么要为了他牺牲自己呢?何况就算她牺牲了自己也不过是满足了好奇心而已,对他又有什么影响呢?什么都改变不了的。那就这样,什么都不要改变,什么都……可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值得这样大的代价呢?“难道他成为残魂是因为我?”
“既做了选择就该好好放下。与其想这些,不如深刻自省一下,作为一个从业两千多年的业务仙,不会绑孤生结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说是从业两千多年,其实一共干了几天你没数吗?”
“哪怕只干一天!”他本还有后话,却不知为何收在了这里,转而道:“算了,你回去吧。等你学会了,他也用不着了。”
“用不着……他还是要死?我明明没有给他结姻缘!他为什么还要死?凭什么!?”
“凭这是他的命。”
“怎么就是他的命?他就是个普通人,生活积极、作息规律、性格谨慎,仁义善良又年轻健康,他怎么就不能为自己挣得百年寿命?就算没有百年也断没有三十早逝的道理吧!?”她越说越激动,且越想越不对!“不对不对,这里面有事儿!毕竟即便是特殊人群,只要姻缘殿发协查申请也是可以调看命簿的,何况还一个不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普通人!我就算偷看了他的命簿也不过就是受个警告的事,如何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了?而且他既是与我有关,你又为何随身带着他的命簿?你虽厌恶我但也不至恨我,既不为帮我也不为害我……所以屠衎溦这个人并非与我有关而是与你有关!你就是在使唤我!!”
“他确实与我有关,但并不是与你无关。我让你做的都是你该做的。一件不多,只差一件。”
“‘一件不多,只差一件。’什么意思?我做的……我做了……!所以我的小盘没有错那…么…多?是你故意调错的?”这足够让她惊讶了!在她的印象里代理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无需调错,这面盘从一开始就是制好的,无论怎么牵都只会有一种结果。”
“我…”小水很难理解现在的状况,就好像一场疲惫的梦,每个角色都演得认真,可一旦醒来只觉荒谬绝伦。代理本就是司命殿命档馆的馆长,又代管姻缘殿大小事宜,自然拥有制盘的绝佳条件。而所谓“制盘”就是将特定的人以特定的姻缘关系安置在一面姻缘盘上,此后若非制盘者授权任何业务仙均无法改动。但因制盘会强行扭转盘上人的命运,极易造成大灾大祸!就像……冷灰。“你究竟在想要什么?担着这么大的罪责!?”
“想要拨乱反正,想要让一切回归正轨,想要你不想做的这最后一件。”
小水不懂。“……你付出这么多,却不逼我?”
“我承诺过的事,不能反悔。”
“那就这样豪赌!?”
“至少,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我第一次发现你是个疯的!我才不会陪你疯。”小水吓到了,奇奇怪怪,哪哪都透着诡异。她果决地转身,想一步就踏到外面去,踏到梦外去,踏到这场谈话之前去。却听身后低低地传来一声苦笑,落寞、遗憾、自嘲,却又仿佛早知如此。他苦笑着说:“也好。”“好什么好!?”小水又从震惊中回想起了初衷。“为什么不能让屠衎溦好好活着?就算没有姻缘他也可以有美好的人生!这对你来说有什么难?”
“不难,但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他会自戕,堕寒冰地狱。”
“他是…自杀?”怎么可能?“他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难道…”怎么会?“就算我们关系不错,也远没到这个程度!而且既然我回来了他就该忘了我才对,为什么会自杀?”
“就算他忘了你,就算屠衎溦这一生都未曾见过你,也一样会是这个结局。因为这是他的命,他自己选的命。”
“什么他自己选的命!根本就是你想让他死!他要怎么活,要什么时候死还不就是你一笔的事!?”
“让他死的不是我,是你!”
“……我?说到底!你还是要拿他的命逼我!”
“我不逼你是因为对他的许诺!可我同样许诺的还有不干涉他这种活法儿!你现在还在做那个梦吗?那那梦里的极寒之地,就是寒冰地狱。”
“……”原来那里就是寒冰地狱,小水无暇再去想为什么会梦到自己从未涉足过的寒冰地狱,因为一旦梦里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被安上屠衎溦的脸就会让她痛心不已,仿佛这痛是来自某种器质性的改变,受刺于某把锋利的刀剑。同时它又痛得蹊跷、痛得陌生,就将冯昳繇生日宴那天她那无来由的恐惧,它们同来自于她身体里那个神秘的住客,那究竟是谁?
“她是安愐候的女儿?怎么活得这么惨?”谁?谁的声音?谁在说话?
“看来我还是成事了。你的封印只能由你自己解开。”
“此女平生可归七场雨。出生夜的雷雨,满月日的暴雨,提亲时的春雨,退婚后的秋雨,兄亡不可归时的冬雨,断肠的寒雨,和春末将送她孤死的那场淫雨。” 是代理的声音,却又不是刚刚和她说话的代理。“不过说起来你与她也算有些缘分,还吃过人家的满月宴呢。”
“你现在看到的,是他的记忆。”
“满月?啊——齐家那个哭闹不停的婴孩?她可是正经的嫡女,满月时老安愐候也是大摆宴席,连太后都赏了光的。就算如今齐家不比从前,也尚有爵位在身,怎她就沦落到了这般境遇?”
“当时我就与你说过,可见你也不是当真想听。你这作弊之人还是少些打听,免得一不小心又给同僚们添麻烦。”
“诶!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正因作了这弊——说到这儿还要再谢虚谷仙官,不,虚谷馆长的仗义相助!让我得以跳脱世俗之外,做个闲散之人,逍遥快意,没有那些贪嗔痴念,又少了博功名求姻缘的琐事——给同僚们省了多少事!此时也不过就是闲来无事打听一二。且你说我不是当真想听也是冤枉,二十年前我问的是为何她身边冤魂不散,你说因她前世有债,地府准了这些过了册不会伤人的冤魂来吓唬她。而现在我问的是她家门尚在如何过得这般凄苦?完全是两回事么。”
“哎——当年你烦她哭闹便随手将其红绳抽出缠裹魂魄,让那些索债的冤魂寻不到她,阴差阳错为她换得了十数年清净,却也因此阻了她的姻缘改了她的命,让她本该始终如阴雨般日日凋零的人生有过春花般的烂漫也尝过寒雨时的彻骨。如今死期将至,你倒也不必自责。”
“自责?我?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她命该如此,可怨不到我头上!何况话说回来,她合该谢我帮她得了这些年的清净!作为对恩人的报答容我躲躲雨总应当吧?”
“您说‘应当’小仙又怎敢说‘不’?就是求您收敛收敛,别没事就叫我,装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