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同桌初战

高一(3)班的教室位于北四中主教学楼的三层东侧。清晨七点半,炽烈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在光洁的水磨石走廊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油墨、木头桌椅经年累月散发的特有气味,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青春期的躁动。

东方卿吟踏入教室时,里面已坐了七成学生。他的出现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细碎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好奇的、探究的、敬畏的、甚至带着点昨日余震的忌惮——无声地聚焦在他身上。他恍若未觉,径直走向记忆中昨天王主任的“通告”班主任陈老师让他们座位坐在一起——教室正中第三排,视野极佳的位置。

然后,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个位置靠外侧的椅子上,已经大喇喇地坐了一个人。

南司枭。

他比东方卿吟早到。此刻正以一种极度放松、甚至可以说是霸道的姿态瘫在椅子上。

椅背向后倾斜到极限,仅靠两条椅子后腿勉强支撑,悬空的部分随着他轻微摇晃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校服拉链依旧敞开,露出一截黑色的紧身背心边缘。他一条胳膊搭在邻座的空椅背上,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着一支笔,那笔在他修长却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翻飞跳跃,带着一种危险的流畅感。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投向窗外的篮球场,下颌绷紧的线条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周身弥漫的低气压仿佛自带一圈无形的隔离带,让周围的同学都下意识地远离了几分空位。

东方卿吟的视线在那张被南司枭胳膊占据的空椅子上停留了一秒,眸色沉静无波。他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到座位旁。他没有开口要求对方让开,也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只是微微侧身,以一个恰好能卡进去的、精准而略带压迫的角度,不紧不慢地将自己沉甸甸的书包搁在了那张空椅子的椅面上。

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椅面猛地一沉。

南司枭搭在椅背上的胳膊被这突如其来的下坠力道震得一麻,差点脱臼。他猛地转过头,凶狠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刺向东方卿吟,牙缝里挤出森冷的声音:“你他妈……”

“我的座位。”

东方卿吟垂下眼睫,平静地回视他,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地穿透了周围骤然屏住的呼吸声。

“南司枭同学,麻烦让让。”

他甚至还用了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敬称。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噼啪作响。南司枭眼底的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而出,抓着笔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捏得发白,那支可怜的笔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整个教室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预感到下一秒可能就是一场火星撞地球的暴力冲突。

“咳!安静!”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嗓音在门口响起,及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班主任陈老师夹着教案和点名册走了进来,五十岁上下,身形瘦削却挺拔,镜片后的目光犀利如鹰,扫视全场,尤其在火药味最浓的第三排停留了一瞬。

南司枭喉咙里滚动着粗重的喘息,像一头被强行按住的野兽,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最终,在陈老师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他极其不情愿地、几乎是用砸的力道,猛地将自己的胳膊从东方卿吟的椅背上收了回来,连带把那张倾斜到极限的椅子重重地“哐当”一声摔回四腿着地的状态。他扭过头,死死盯着窗外,只留下一个紧绷的、充满敌意的侧脸轮廓,耳根处却因强压的怒火而泛着不正常的红。

东方卿吟仿佛没感受到那股几乎要把自己脸上灼穿的视线,神色如常地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一丝不苟地将书包挂好,取出文具和崭新的笔记本,在桌面左上角码放整齐。

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落在他线条清隽的侧脸上,映得镜片后的眼神愈发深邃冷静,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硝烟从未发生。

陈老师站在讲台上,将两人的交锋尽收眼底,眉头微蹙,随即又松开。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例行公事的开学讲话,无非是高一的重要性、新学期的纪律要求云云,最后才话锋一转:

“为了营造更好的学习氛围,促进同学间互帮互助,”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那两个周身气压异常的低压中心上,“经过我和年级组慎重考虑,本学期座位安排做个别调整。东方卿吟同学,”他点名,“你的学习成绩和自律性是全班乃至全年级的标杆。”

东方卿吟抬起头,平静地看向讲台。

“南司枭同学”

陈老师的目光转向那个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身影,“你上学期末的成绩单,以及昨天开学典礼的表现,都充分说明你在‘纪律性’和‘学业专注度’上有极大的、亟待提升的空间。”

南司枭嗤笑一声,头都没回。

“所以”

陈老师的声音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个学期,你们俩,同桌,这不仅仅是我的想法,王主任昨天应该也和你们说了。东方卿吟的任务,就是帮助南司枭端正学习态度,提高成绩。

“南司枭”

张老师盯着那个桀骜的表情带着一丝丝不屑,“你的任务,就是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好好跟你的‘标杆’同桌学习!什么时候你的月考成绩能稳定在班级中游,什么时候再考虑调整座位!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命令落下,如同一颗巨石投入死水。

全班哗然!

让冰山学霸和火焰校霸坐同桌?还要学霸“感化”校霸?这简直是本年度北四中最惊悚也最荒诞的决定!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风暴中心。

南司枭猛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瞪着陈老师,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扑上去咬人,牙关紧咬,腮帮子绷出狰狞的线条:“凭什……”

“凭我是你的班主任!凭这是王主任的决定也是全校老师集体商量后的统一决定!”

陈老师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

“要么接受安排,要么现在就去教务处办理长期站岗手续!南司枭同学,你选!”

南司枭胸膛剧烈起伏,太阳穴突突直跳,凶狠的目光在陈老师不容置喙的脸和旁边东方卿吟那张平静无波、仿佛置身事外的侧脸上来回扫射。

最终,那股无处发泄的狂暴怒气被他硬生生地、狠狠地咽了回去,化作一声从鼻腔深处挤出的、充满戾气的冷哼。他猛地转回头,再次用后脑勺对着所有人,只是那背影僵硬得像块花岗岩,每一根线条都写满了“老子不爽”。

东方卿吟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握着钢笔的指尖,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镜片后的眸光似乎更沉静了些,仿佛一泓深潭,将所有波澜都敛入水底。他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强加的任务。

一场荒诞的同桌“帮扶”关系,就在这充满了强制、敌意和无声反抗的氛围中,被班主任的铁腕强硬地捆绑在了一起。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粉笔灰的味道,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味。

开学第一堂是数学课。讲台上,头发花白的老教师正用抑扬顿挫的语调推导着一个复杂的公式,粉笔在黑板上笃笃作响,留下一串串略显潦草的白色印记。

南司枭的耐心在进入听课状态的第十五分钟宣告彻底耗尽。数学公式在他眼里无异于催眠的天书,枯燥得令人昏昏欲睡。那股无处发泄的烦躁和憋屈像滚烫的岩浆在他胸口翻腾冲撞。他偏过头,目光阴沉地落在身旁的人身上。

东方卿吟坐得笔直,肩背挺括如松。他微微低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那笔记本是深蓝色的硬壳封面,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在角落烫印着一个极小的、样式古朴的家族徽记,低调而矜贵。他的右手握着笔,指节匀称有力,笔尖在洁白的纸页上轻盈滑动,发出稳定而悦耳的沙沙声。一行行公式、推导过程、要点注解如同印刷体般工整流畅地铺展开来,字迹清隽有力,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秩序感。阳光穿过窗棂,恰好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而略显冷硬。

这幅安静、专注、一丝不苟的画面,在南司枭此刻烦躁至极的眼里,却成了最刺眼的挑衅,最完美的靶子。

不是成绩好吗?不是标杆吗?不是要“帮助”我吗?

一抹恶劣至极的冷笑悄然爬上南司枭的嘴角。他慢条斯理地从自己那个空空如也、只象征性地塞了一支笔和几张废纸的书包里,摸出了一支粗头的黑色马克笔。笔帽被拔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浓郁的油墨气味立刻弥漫开一小片区域。

讲台上的老师正讲到关键处,背对着学生在黑板上奋笔疾书。

就是现在!

南司枭眼中戾光一闪,猛地俯身,动作快如闪电!那只握着粗马克笔的手,带着十足的恶意和破坏欲,狠狠戳向东方卿吟摊开在桌面上的笔记本!

“嘶啦——!”

粗硬的笔尖在光滑的纸面上蛮横地划过,发出刺耳的噪音!一个巨大、扭曲、透着浓浓邪气和挑衅意味的骷髅头图案瞬间出现在东方卿吟刚刚写下的一行工整的公式旁边!漆黑的油墨肆意晕染开,狰狞的骷髅空洞的眼窝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嘲讽黑洞,下方还力透纸背地划拉着两个潦草却杀气腾腾的大字——“去死”!

完成这一切,南司枭迅速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向后靠回椅背,甚至懒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他侧过头,嘴角咧开一个毫不掩饰的、充满恶意和期待的快意笑容,挑衅地看向东方卿吟,灼灼的目光无声地叫嚣着:发火啊!愤怒啊!跳起来骂我啊!课堂上大打出手啊!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冰山学霸的假面具下面是什么东西!

他等着看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碎裂,等着看那清冷的眼神燃起失控的怒火,等着借此机会彻底撕破这该死的同桌关系!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个不小心瞥见这一幕的同学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吓得赶紧低下头,心跳如鼓槌。完了,这下真要炸了!

东方卿吟握着笔的手,骤然停顿。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几毫米处,一滴饱满的蓝黑墨水,无声地凝聚、坠落,在刚刚写下的一个“∴”(因此)符号旁边,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圆点。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南司枭嘴角那抹恶意的笑容在等待中逐渐僵硬,预想中的暴怒并未如期而至。

只见东方卿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他没有看向挑衅者南司枭,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那被肆意毁坏的、承载着心血和秩序的笔记本。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躁动的空气,落向讲台方向——数学老师刚刚写完板书,正转过身来,准备继续讲解。

就在老师目光即将扫过全班的那个瞬间,东方卿吟动了。

他伸出左手,动作平稳得不带一丝颤抖,极其自然地将那本被涂鸦得面目全非的笔记本,“啪”的一声轻响,合拢了。

然后,他右手拿起那支刚刚滴落墨水的钢笔,流畅地旋紧笔帽,轻轻搁在合拢的笔记本上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悄无声息。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侧过头,第一次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南司枭。

那眼神,清冷如故,沉静如深潭。没有南司枭期待的暴怒,没有屈辱,没有失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一种洞穿一切的透彻,和一丝极淡、极淡的……嘲讽?

他微微倾身,靠近南司枭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对方敏感的耳廓。南司枭身体瞬间绷紧,做好了迎接任何言语反击的准备。

然而,东方卿吟的声音却压得极低,轻得像一声叹息,只有南司枭一人能勉强听清,却字字如冰锥,精准地刺入他此刻几近沸腾的神经:

“幼稚。只会无能狂怒的……懦夫行为。”

话音落下,他已然坐正身体,目光重新投向讲台,专注地看向黑板,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那本被合拢压在钢笔下的蓝色笔记本,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恶意侵袭。

南司枭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如同风化剥落的墙皮。那股预想中报复成功的快感没有到来,反而被一种极其陌生的、被彻底看穿并被轻蔑踩在脚下的强烈羞辱感所取代!像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从头浇到脚,浇熄了沸腾的岩浆,却留下更加冰冷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无处着力的、足以让他窒息的憋闷!

他不是没被骂过,甚至被打过。但那种**裸的、居高临下的、将他所有挑衅行为都定义为低级“幼稚”和“懦夫”的冰冷评判,比任何拳头和脏话都更具杀伤力!尤其是对方那平静无波、仿佛他只是个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的眼神,更是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头反复切割!

南司枭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握着拳头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指节发出可怕的“咔吧”声。他想咆哮,想掀桌子,想把旁边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那张永远冷静的脸狠狠揍扁!可讲台上老师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他只能死死咬着后槽牙,将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狂暴嘶吼硬生生憋回去,憋得整个胸腔都闷痛欲裂。他猛地扭过头,再次面向窗外,脖子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铰链,只是这一次,那宽阔绷紧的脊背线条里,除了愤怒,还掺杂了一种被彻底激怒却又无处发泄的、近乎狼狈的挫败感。

交锋无声落幕。

东方卿吟稳稳地坐着,目光沉静地追随着老师的板书,右手不知何时又翻开了一本新的笔记本,笔尖划过纸面,依旧发出稳定而规律的沙沙声。阳光落在他清隽的侧脸和崭新的笔记本扉页上,那深蓝色的、被涂污的旧本子,如同一个被轻易碾压过的、微不足道的战场残骸,安静地躺在一旁。

阳光斜斜地穿过高二(3)班敞开的窗户,在靠墙一排的课桌椅间投下长长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的微尘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喧闹。

下课铃声刚歇,白钰就抱着厚厚一沓刚收齐的暑假社会实践报告表格,有些吃力地穿过桌椅间的过道。作为班长,这些繁琐的事务是他的责任,他总是做得一丝不苟。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教室中心第三排的位置——那里,东方卿吟正安静地翻看着新笔记本,身姿挺拔如松;而他旁边那个位置,却已是人去椅空。

南司枭果然又跑得没影了。白钰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那位“校霸”同桌显然是绝不可能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度过课间的。

收回目光,白钰抱着表格,准备走到前排学委那里去核对份数。刚转身,一道带着笑意的、略显轻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哟,班长大人,忙着呢?”

白钰脚步一顿,转过身。季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双手依旧插在校服裤袋里,站姿随意慵懒。他微微歪着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含着毫不掩饰的笑意,正一瞬不瞬地看着白钰。阳光落在他微卷的栗色发梢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点。

“……季蕴同学。”白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温和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对这位开学典礼上就表现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特质的“花心委员”和昨天无意间的触碰本能地有些戒备。“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季蕴往前凑近一步,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柑橘调香水味立刻侵入了白钰周围的空气,“就是看班长你这么辛苦,关心一下。”他的视线扫过白钰怀里那摞摇摇欲坠的表格,嘴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需要帮忙吗?我力气还算可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似乎就要去接白钰怀里的那沓表格。

“不用了!谢谢!”白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向后小退了半步,避开了季蕴伸来的手,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拔高了一点。怀里的表格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了一下,最上面几张差点滑落,他慌忙又抱紧了些,脸颊因为刚才的失态染上了一层薄红。

季蕴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离白钰的手臂只有几厘米。他看着白钰脸上那抹窘迫的红晕和镜片后微微睁圆的、带着警惕的眼睛,非但不恼,眼底的兴趣反而更浓了。他慢悠悠地收回手,揣回裤兜,拖长了调子笑道:“班长不用这么紧张嘛,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很正常啊。”

白钰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恢复平和:“真的不用了,季蕴同学。我自己能行。”他顿了顿,想起自己作为班长的责任,还是忍不住委婉地开口,“那个……季蕴同学,你刚开学好像……挺忙的?”

“嗯?”季蕴挑眉,一脸无辜,“忙?没有啊。我闲得很。”

“……我是说,”白钰斟酌着措辞,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诚恳而不带批判,“比如……刚开学就频繁地……认识新朋友?”他意有所指。就在昨天,他还看到季蕴课间在走廊上和一个打扮时尚的女生交换联系方式,动作娴熟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

季蕴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玩味起来,带着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他向前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白钰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卷翘的睫毛。季蕴微微低下头,凑近白钰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故意拂过他敏感的耳廓,压低了声音,带着十足十的促狭:

“班长大人,”他刻意放慢语速,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小钩子,“你该不会……是在关心我的‘交友情况’吧?嗯?”

那声尾音上扬的“嗯”,带着**裸的调戏意味。

轰!

白钰只觉得一股热气猛地从脖子根窜上脸颊,瞬间烧得他耳根通红!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退开一大步,后背“砰”一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震得怀里的表格哗啦啦一阵乱响。

“你……你胡说什么!”他又羞又急,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镜片后的眼睛因为惊愕和慌乱而瞪得溜圆,清澈的眼底清晰地映出季蕴那张笑得像只狡猾狐狸的脸。“我只是……只是作为班长,希望你……注意影响!不要开学就……就……”他“就”了半天,那几个“频繁换女友”、“影响班级风气”的字眼在对方戏谑的目光注视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什么?”季蕴好整以暇地追问,双臂环胸,欣赏着对方难得的慌乱模样,觉得简直比逗弄炸毛的小动物还有趣,“影响班级……纯洁的氛围?”他故意歪解,看着白钰的脸色由红转白又泛红,笑意愈发加深,“班长,你脸红的样子……”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在白钰红透的耳垂和脖颈上流连,“还挺可爱的。”

“季蕴!”白钰彻底被他的轻佻和戏弄激怒了,又羞又气,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紧紧抱着怀里的表格,仿佛那是抵御眼前这个“危险分子”的唯一盾牌,圆睁的怒目透过镜片瞪着季蕴,像只被逼到墙角、毫无威慑力却强撑气势的幼兽,“请你自重!不要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教室里有零星几个同学好奇地望过来,白钰更是窘迫得无地自容。

季蕴看着眼前这只彻底炸毛、羞愤欲绝的“班长兔”,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他见好就收,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态,但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却怎么都压不下去:“好好好,不开玩笑,不开玩笑。班长大人别生气。”他后退一步,拉开一点距离,目光却依旧黏在白钰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不过班长,友情提示一下……”

他忽然又向前倾身,飞快地、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在白钰耳边留下一句暧昧的低语:

“下次关心我的时候,不用找那么官方的理由……直接点,我会更高兴。”

说完,不等白钰反应过来,季蕴便轻笑着转身,双手插兜,迈着轻松悠闲的步子,像只偷腥成功的猫,晃回了自己的座位。留下白钰一个人僵在原地,抱着那摞沉重的表格,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心口像是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震得他头晕目眩的。

白钰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如此直接,如此厚脸皮,如此……让人招架不住!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却只觉得季蕴留下的那点柑橘香气和他最后那句暧昧的低语,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反复回响,搅得他心烦意乱。

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预备铃尖锐地响起,惊醒了白钰。他慌忙整理了一下怀里的表格,低着头,快步走向教室前排,只想赶紧逃离这个让他窒息尴尬的地方。路过第三排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东方卿吟。

东方不知何时停下了笔,微微侧着头,清冷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白钰红晕未消的脸颊,又掠过刚刚坐回自己座位、正懒洋洋转着笔、嘴角还噙着看好戏般笑意的季蕴。

镜片后的眸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白钰心头一跳,猛地低下头,脚步更快了。

而就在这时,消失了整个课间的南司枭,带着一身与教室静谧格格不入的、刚从篮球场上滚过的热腾腾的汗气和尘土味,像一阵裹着沙砾的风,猛地从前门刮了进来。

他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带起的风拂动了经过同学的额发。他脸上依旧残留着上午被东方卿吟评价为“懦夫”后的阴沉和戾气,眼神凶狠得像一头随时准备撕咬猎物的孤狼。

走到座位旁,他看也没看旁边的东方卿吟,粗暴地拉开椅子,椅脚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声。然后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椅子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沉重的书包被他随手、几乎是砸地扔在了脚边。

坐下后,他猛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皱巴巴的香烟——虽然学校明令禁止——看也没看,就叼在嘴里。随即,他又摸出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动作粗鲁地擦燃。

“嚓!”

幽蓝的火苗跳跃着,映亮他线条冷硬、写满不耐的下颌。

香烟被点燃,猩红的火点在烟头部亮起。南司枭深深吸了一大口,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憋闷了一上午的邪火连同尼古丁一起吸入肺腑深处,再狠狠吐出来。浓白的烟雾带着呛人的气味,瞬间弥散开,如同他此刻恶劣的心情,蛮横地侵染着周围原本还算清新的空气。

他旁若无人地靠在椅背上,一条胳膊搭着邻桌的椅背(当然,是咱们的小主角东方卿吟的椅背上),指间夹着烟,仰头朝着天花板吐出一个又一个浑浊的烟圈,眼神空洞地盯着那些袅袅上升的烟雾,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那姿态,充满了自暴自弃的戾气和无声的挑衅。

他就是要这样!就是要抽烟!就是要污染空气!就是要让旁边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难受!就是要破坏这该死的、让他窒息的秩序感!

空气中弥漫开的烟味让周围的同学纷纷皱眉,下意识地用手在鼻子前扇风,或偷偷侧目,却没人敢上前制止这只处于爆发边缘的野兽。

东方卿吟原本流畅书写的笔尖,在闻到那股突兀而呛人的烟味时,停顿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南司枭指间那点猩红和袅袅升腾的烟雾上,镜片后的眸光沉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南司枭叼着烟,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东方卿吟看过来的目光,心中那股报复性的快感瞬间升腾起来。

他故意侧过头,朝着东方卿吟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挑衅地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灰白色的烟圈在半空中扭曲、扩散,朝着东方卿吟的面门飘去。南司枭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恶意挑衅的冷笑:忍啊!冰山!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烟圈即将触及东方卿吟眼前。

然而,就在那烟雾即将缭绕上东方卿吟笔挺的鼻梁和银丝镜框的瞬间——

东方卿吟动了。

他没有皱眉,没有厌恶地挥手扇开烟雾,更没有像南司枭期待的那样拍案而起厉声斥责。

他只是极其平静地、动作流畅地合上了自己正在书写的笔记本。然后,他微微侧过身,目光越过了南司枭那充满挑衅意味的脸和那嚣张的烟雾,精准地投向教室后方墙壁高处那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形如单筒望远镜的黑色仪器——教室的监控摄像头。

他伸出手指,动作清晰、明确、不带一丝迟疑地,指向了那个方向。指尖稳定地定格在摄像头的位置。

做完这个动作,他收回手,重新坐正身体,拿起钢笔,翻开另一本参考书,准备开始演算。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从容不迫,他甚至没有再看南司枭一眼,也没有说一个字。

仿佛刚才那个指向监控的动作,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整理思路前的准备动作。

南司枭脸上那抹挑衅的冷笑瞬间僵住。

他叼着烟的嘴微微张开,猩红的烟头险些掉落。他顺着东方卿吟指尖刚才指向的方向看去,那个黑洞洞的监控摄像头,如同一只冰冷的眼睛,正无声地俯瞰着整个教室,记录着一切。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南司枭头顶!他猛地想起了教导处王阎那张铁青的脸和“教务处长期站岗”的威胁!学校对吸烟的惩罚有多严厉他是知道的!

“操!”

一声低低的咒骂从齿缝里挤出。南司枭几乎是触电般地将那支刚刚点燃、才抽了一口的香烟从嘴里拔出来!慌乱之下,他甚至忘了旁边有没有烟灰缸,情急之中只能狠狠地将那燃烧的烟头,连同大半截香烟,徒手摁灭在自己摊开在桌面的、崭新的英语课本扉页上!

“滋啦……”

一股蛋白质烧焦的糊味伴随着纸张被灼穿的轻微声响弥漫开。

英语课本光滑的铜版纸上,留下了一个丑陋焦黑的窟窿,边缘还冒着缕缕细小的青烟。

南司枭看着英语书上那个自己亲手制造的窟窿,再看看自己指尖被烫红的一点印记,又猛地抬头看向那个依旧在无声运作的冰冷摄像头,最后,视线落回旁边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东方卿吟身上……

一股比刚才被骂“懦夫”更加狂暴、更加憋屈、更加无处发泄的怒火,混合着一种被彻底看穿、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挫败感,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猛烈炸开!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剧痛!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他死死地盯着东方卿吟,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额角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狂跳,整个身体都因为强忍着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暴怒而微微颤抖。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砸东西?怒吼?动手?在监控注视下?只会让他罪加一等!

他只能像一头被拔掉了利齿、锁住了四肢的困兽,独自承受着这焚心蚀骨的愤怒和屈辱,憋屈得快要爆炸!

而旁边,东方卿吟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依旧平稳、规律,如同最优雅也最冷酷的嘲笑,一下一下,清晰地敲打在南司枭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南司枭猛地低下头,将那张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因为压抑到极致的情绪而剧烈地起伏着。只有那只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死白,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翻江倒海的狂暴风暴。

命运的第二个齿轮由这场全校老师主任联合校长统一决定的强行捆绑同桌战争,在开学第一天的上午,便以东方卿吟无声却致命的两次完胜,在南司枭心中种下了远比憎恨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滔天巨浪。

——『命运的第二个齿轮同桌之间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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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枭钰蕴
连载中盈冰红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