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末尽之吻

暴雨如同失控的巨兽,在城市上空疯狂咆哮。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密不透风的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街道已成泽国,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断枝残叶奔腾咆哮。

深灰色的伞面如同坚固的堡垒穹顶,将伞外冰冷狂暴的世界隔绝,圈出一方狭小、潮湿、却带着奇异温度的方寸之地。

伞骨下,空间逼仄得令人窒息。

南司枭高大的身躯僵硬地贴着伞沿,湿透的廉价T恤紧贴皮肤,布料下贲张的肌肉线条因紧绷而微微颤抖。

每一次手臂无意识的晃动,湿漉漉的布料便不可避免地擦过东方卿吟同样湿透的、质感挺括的校服衬衫袖管。

那微凉的、带着雨水湿气的摩擦感,隔着薄薄两层湿布,清晰地传递着对方手臂的轮廓和温度,像带着微弱电流的砂纸,反复刮擦着南司枭高度敏感的神经末梢。

砰咚!砰咚!砰咚!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鼓噪的声音几乎要盖过伞外震耳欲聋的雨声!

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呼啸,带着一种灼烫的、无处宣泄的力量直冲头顶。

他死死盯着前方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路面,下颌咬得死紧,赤红的眼底翻滚着极力压抑的风暴——那是对自身失控反应的暴怒,是对这莫名心悸的恐慌,更是对身边这个人精准洞穿他软肋、此刻又带来如此强烈干扰的……混乱敌意!

就在刚才那道撕裂夜空的惨白电光下,他分明捕捉到了东方卿吟唇线边缘那一丝细微的紧绷!

像精密仪器外壳上因过载而产生的应力微痕。

这个发现带来的冲击,远比那辆银灰色的GT40模型更猛烈!

它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南司枭心底某个被层层铁锈封存的阀门,释放出汹涌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情绪洪流——那不仅仅是震动,更是一种被“非机器”本质击中的、带着毁灭性吸引力的眩晕!

他猛地侧过头,视线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在东方卿吟被雨水模糊的镜片上,试图穿透那层冰冷的屏障,烧灼出那潭水之下的波澜。

然而,几乎是同一瞬间——

东方卿吟握着伞柄的左手几不可察地收拢,指关节因用力而瞬间泛白,透出冷玉般的质地。

他极其迅捷地、幅度极小地偏过头,避开了南司枭那几乎要实质化的灼人视线。

这个细微的闪避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姿态,却像一桶滚油,猛地浇在南司枭翻腾的心火上!

“看路!”

一声压抑着暴戾的低吼从南司枭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处发泄的烦躁。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凶兽,猛地伸出缠着纱布的左手,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并非推开,而是一把抓住了东方卿吟握着伞柄中段的小臂!

肌肤相触的刹那,两人身体同时一僵!

南司枭掌心粗糙的纱布纹理和皮肤下滚烫的温度,如同烙铁般印在东方卿吟微凉光滑的皮肤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小臂肌肉瞬间的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而东方卿吟手臂上传来的、那细微却清晰的紧绷感和低于常人的微凉体温,也如同冰针般刺入南司枭混乱的感官。

伞面因这突如其来的外力而剧烈晃动了一下,汇集的雨水如同小型瀑布般从倾斜的一侧泼洒而下,砸在路边的水洼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伞下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只剩下两道同样紊乱、同样灼热的呼吸声在潮湿的空气中激烈碰撞、交织。

南司枭的手像被磁石吸住,抓住就没有松开。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卿吟被迫转回来的侧脸,透过模糊的镜片,他仿佛看到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自己此刻近乎狰狞的、充满侵略性的倒影,以及……一丝极其罕见的、名为“错愕”的涟漪?

“你TM……”

南司枭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气息喷在两人之间极近的距离里一丝暧昧的气息涌上心头。

“……到底想干什么?!”

质问的对象,是那个模型?是这把伞?还是此刻这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混乱不堪的心跳和这该死的、无法解释的吸引力?

东方卿吟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镜片上流淌的雨水模糊了他眼底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只剩下紧抿的唇线绷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并未试图挣脱南司枭铁钳般的手,只是用那毫无波澜的、如同电子合成的语调,清晰地穿透雨幕和心跳:

“当然是返回宿舍,不然干什么,和你玩过家家当爸爸妈妈吗?”

他的声音平稳,但被南司枭抓住的小臂肌肉,却依旧保持着那种拉满弓弦般的、蓄势待发的紧绷。

“过家家?爸爸妈妈?”

南司枭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攥着对方手臂的力道却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指节下的肌肉坚硬如铁。

他猛地将脸凑得更近,湿漉漉的额发几乎要蹭到东方卿吟的镜框,灼热的气息直接喷在对方冰冷的镜片上,瞬间蒙上一层更浓的白雾!

“少他妈跟我扯你那些东西!老子问你——”

质问的话语被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惊雷悍然打断!

“轰隆——!!!”

巨大的声波和气浪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伞面上!

深灰色的伞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地颤抖、变形!

东方卿吟握伞的手猛地一沉,伞骨承受着巨大的风压,瞬间向南司枭的方向歪斜!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南司枭那只一直垂在身侧、被三角巾固定着的右臂,在身体本能的驱使下,竟无视了伤处的剧痛警告,如同条件反射般闪电般抬起!

那只有力的、缠着固定带的手臂,带着一种保护性的决绝,猛地横亘在东方卿吟身前,用自己尚未痊愈的伤肩和手臂外侧,硬生生抵住了那即将被狂风掀翻、可能伤及两人的沉重伞骨!

“呃!”

右肩伤处传来的、如同被重锤猛击的尖锐剧痛让南司枭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合着雨水瞬间浸透鬓角!

东方卿吟在伞面巨震的刹那,身体已做出反应,左手握紧伞柄全力回稳,右手下意识地扶向伞骨支撑点——却正好按在了南司枭横挡过来的、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的右臂三角巾上!

掌心下,是湿透绷带粗糙的纹理,是布料下肌肉因剧痛而突突跳动的痉挛,是少年身体内部传来的、压抑不住的痛楚震颤。

这个认知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东方卿吟精密构建的思维回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伞外是灭世般的雷霆与暴雨。

伞下是死一般的寂静。

东方卿吟的手没有立刻移开。

他微微低着头,金丝眼镜滑落鼻梁少许,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毫无遮挡地、直直地落在南司枭因剧痛而扭曲的侧脸上,落在那紧咬的、渗出血丝的唇瓣上,落在那双赤红眼底翻滚的、混合着剧痛、暴戾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执拗的保护欲上。

那双总是如同探针般冰冷、计算着得失概率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南司枭痛苦而强悍的身影,深潭般的眸底,第一次掀起了无法用公式解析的、剧烈的波澜——那是一种名为“震动”的冲击,一种对“非理性牺牲行为”的强烈不解,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悸动?

南司枭承受着右肩撕裂般的剧痛,赤红的眼睛也死死回视着东方卿吟。

他看到对方镜片后那双不再冰冷的眼睛,看到那深潭里翻涌的陌生情绪,看到对方按在自己伤臂上的手,那微凉的指尖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两人的目光在狭小湿冷的伞下空间里激烈地碰撞、撕扯、纠缠。

伞外是狂暴无序的自然伟力,伞内是两颗截然不同、却在瞬间猛烈撞击的星球内核。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对方的气息,每一次心跳都成为撼动世界的鼓点。

保护与受伤,冰冷与灼热,理性与疯狂,所有对立的概念在这一刻被强行挤压、融合,迸发出令人窒息的能量。

东方卿吟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极其快速地推了一下眼镜,重新遮挡住眼底的波澜。按在南司枭伤臂上的手也如同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指尖蜷缩进掌心。

他重新握紧伞柄,将伞面稳稳地撑回两人头顶,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封般的平稳,只是仔细听,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沙哑:

“你没事吧,下次不用这样,注意点伤。”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前方被雨水模糊的宿舍楼轮廓。

“马上就到宿舍了。”

他不再看南司枭,迈开步伐,稳稳地向前走去。只是握着伞柄的左手,指关节依旧泛着用力的青白。

南司枭捂着剧痛的右肩,踉跄着跟上。剧痛像冰冷的潮水冲刷着四肢百骸,却奇异地浇熄了方才那几乎焚毁理智的混乱心火,只留下一种精疲力竭后的麻木和……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喻的空茫。

他沉默地走在伞下,听着雨水砸在伞面上沉闷的“噗噗”声,听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对方清浅却似乎不再那么平稳的呼吸。

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对视与触碰,像一道永不磨灭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混乱的脑海。

没有多少的路程,在沉默和剧痛中显得无比漫长。

直到宿舍楼那熟悉的、带着水汽的感应玻璃门出现在眼前。

东方卿吟在台阶前停下,收起伞。

机械的“咔哒”声在雨声中格外清晰。他没有再看南司枭,只是将伞柄递了过去,声音平淡无波:“好好处理伤口,早点休息。”

说完,他抱着自己那个同样湿透的书包,刷开门禁,身影迅速消失在宿舍楼温暖干燥的光线里,没有一丝留恋。

南司枭独自站在台阶上,手里握着那把还滴着水的深灰色伞柄。

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握过的微凉触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感。感应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外面的冰冷暴雨和里面的温暖干燥隔绝成两个世界。

右肩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方才那不顾一切的保护动作是多么愚蠢。

他看着东方卿吟消失的方向,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未消的痛楚、被抛下的狼狈,以及一种更深的、如同困兽般的迷茫与躁动。

他猛地抬手,将手中那把伞狠狠掷向台阶下翻涌的污水之中!

深灰色的伞面在浑浊的水流里翻滚了几下,很快被奔腾的雨水吞没,消失不见。

同一片暴雨肆虐的夜空下。

白钰家小小的客厅。

时间:23:48。

暖黄的灯光如同凝固的琥珀,将空气里弥漫的碘伏气味、烫伤膏的清凉药香,以及那未散的、淡淡的焦糊味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意。

窗外的暴雨雷鸣被厚实的窗帘隔绝,只留下沉闷的背景音,反而更衬得室内此刻的寂静……震耳欲聋。

白钰还维持着抬头的姿势,清澈的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放大,清晰地倒映着季蕴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鼻尖与鼻尖之间的距离,恐怕塞不进一张薄纸。

温热的、带着少年独特气息的呼吸,如同羽毛般拂过他的脸颊和嘴唇,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季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漩涡,里面翻涌着白钰从未见过的、浓烈到近乎粘稠的情绪——炽热的渴望、全然的专注、以及一种近乎掠夺性的光芒,牢牢地锁住了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白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上。他甚至能看清季蕴眼底那根根分明的、微微颤抖的睫毛,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出的、带着烫伤膏清凉气息的灼热体温。

那只被他刚刚小心包扎好的、缠着白色纱布的手,还被他无意识地托在膝上,此刻那包扎下的指尖,似乎正传来细微的、不受控制的轻颤。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一秒被拉长成一个世纪。

季蕴的视线如同实质的火焰,从白钰因惊愕而微张的唇瓣,缓缓上移,最终再次深深望进那双倒映着自己、写满无措的清澈眼眸里。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在吞咽某种滚烫的岩浆。身体里那头名为冲动的野兽在疯狂咆哮,驱使着他再向前一寸,再向前一寸……就能攫取那近在咫尺的、渴望已久的柔软。

然而,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那片温软的前一刹那——

白钰的身体猛地向后瑟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本能的退缩动作,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季蕴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烈焰!

季蕴的动作骤然僵住!

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狼狈和……一丝清晰的受伤。

他像是被那个退缩的动作刺伤了,猛地直起身,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漂亮的脸上瞬间涨得通红,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不敢再看白钰的眼睛。

那只受伤的手也猛地从白钰膝上抽回,紧紧握成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牵动了伤口引来一阵刺痛,他却浑然不觉。

“对……对不起!”

季蕴的声音干涩而急促,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窘迫,像是做错了事被抓包的孩子一样。

“我……我不是……那个……我……”

他语无伦次,俊脸憋得通红,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像仓皇而逃的兔子。

“我……我去看看窗户关好没有!”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头扎进了旁边黑漆漆的厨房,留下白钰一个人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脸颊滚烫得如同再次发烧。

厨房里传来一阵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水流被猛地拧开又关上的哗啦声。

白钰呆呆地坐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唇瓣,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刚才那灼热气息拂过的触感。

一种混合着惊吓、茫然、羞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悸动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膝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季蕴手掌的重量和温度,还有……那包扎纱布的触感。

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紊乱的心跳声,和窗外永无止境的暴雨雷鸣。

不知过了多久,厨房的水声停了。脚步声迟疑地响起。

季蕴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大狗,慢吞吞地挪了回来。

他没敢再坐回白钰身边,而是拖过旁边一把餐椅,在离沙发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双手放在膝盖上,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格外显眼。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沾了油污和水渍的昂贵球鞋,闷闷地开口,声音沙哑:

“……那个……粥……好像彻底糊了……不能吃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几分试探。

“……你……饿不饿?要不……我点外卖?”

白钰抬起头,看向那个坐在不远处、浑身散发着懊丧和小心翼翼气息的少年。

灯光勾勒着他凌乱的发顶和微红的耳廓。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带来的冲击还未完全平息,但看着季蕴这副样子,看着他手上那个为自己学做饭而烫出的水泡,看着他此刻笨拙的讨好……心口那股复杂的情绪里,心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终究是慢慢占了上风。

“……嗯。”

白钰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

“点……点个清淡的粥吧。”

季蕴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阴霾中骤然透出的阳光!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瞬间亮起来的、带着巨大惊喜的脸:“好!好!我马上点!皮蛋瘦肉粥?还是青菜香菇粥?要不都点?你想吃什么都行!”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活力,甚至带着点夸张的讨好,仿佛刚才那尴尬窒息的一幕从未发生。

白钰看着他那副瞬间“活”过来的样子,心底最后那点惊吓和尴尬也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又柔软的叹息。

他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厚重的雨帘。雨声依旧,但室内的空气,似乎悄然流动起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微妙的暖流。

南司枭回到宿舍。

北四中男生宿舍走廊尽头的公共盥洗室。

惨白的灯光将墙壁瓷砖照得冰冷刺眼。水龙头没有拧紧,水滴“嗒…嗒…嗒…”地砸在陶瓷水槽里,声音在深夜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空洞而规律。

南司枭赤着上身站在巨大的镜子前。

镜子里映出少年精壮而布满伤痕的上半身。

新旧的淤青如同地图上的山脉,在麦色的皮肤上蜿蜒。最刺眼的是右肩——三角肌处一片骇人的青紫肿胀,高高隆起,边缘泛着深红,三角巾的固定带在皮肤上勒出深深的压痕。

左小臂的纱布边缘被雨水和汗水浸透,洇开深色的水痕。

他拧开冷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流哗啦啦地冲下。

他咬紧牙关,将整颗头猛地埋进灌满冷水的盥洗池里!

“唔……”

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入头皮,穿透颅骨!

冰冷的水流裹挟着发胶和汗水的味道,疯狂涌入鼻腔和耳道,带来强烈的窒息感和溺毙般的恐慌!

右肩的剧痛在冷水的刺激下如同被千万根烧红的针反复穿刺!

这自虐般的冰冷窒息,是他此刻唯一能找到的、对抗胸腔里那团灼热混乱的方法!

试图用物理的酷刑,浇灭那辆银灰色GT40模型带来的心灵震动,冷却伞下那几乎将他吞噬的心悸,麻痹那个机器人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波澜,以及……自己那愚蠢到极点的保护动作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挥之不去的迷茫!

几秒后,他猛地抬起头!

“哗啦——!”

冰冷的水流如同瀑布般从湿透的头发和脸颊上倾泻而下,溅湿了盥洗台和大片前胸。

他剧烈地呛咳着,胸膛如同风箱般起伏,水珠顺着贲张的肌肉线条不断滚落。

镜子里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赤红的眼底燃烧着未熄的火焰和近乎疯狂的疲惫。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陶瓷台面上,低着头,任由冰冷的水滴从发梢、下巴不断滴落,在脚下积成一滩水渍。

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在昏暗的盥洗室里格外刺眼。

一条新的日历提醒,伴随着00:00的时间变更,无声地跳了出来:

【8月10日南司枭生日】

南司枭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10”字上。

几秒钟后,那个“10”在屏幕闪烁中,变成了“11”。

生日……结束了。

那个被模型、暴雨、心跳和剧痛填满的、混乱不堪的、如同脱轨列车般的生日……彻底结束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自虐带来的短暂麻木和窒息感。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镜中那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自己。

镜中的少年,右肩狰狞的淤青在灯光下如同某种耻辱的烙印。

他咧开嘴,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无声的惨笑。

白钰家小小的客厅。

时间:00:00:03。

窗外的暴雨似乎小了些,变成了连绵的沙沙声。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光线昏暗而暧昧。

外卖的粥盒打开着放在茶几上,散发着温热的白气。

季蕴和白钰各自占据着沙发的一端,沉默地喝着粥。

空气里还残留着碘伏和烫伤膏的气味,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微妙尴尬。

季蕴低着头,用没受伤的右手笨拙地舀着粥,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沙发另一端的白钰。

暖黄的光晕勾勒着白钰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安静喝粥的样子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

刚才在厨房里用冷水狠狠冲过的脸,此刻似乎又开始隐隐发烫。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一条日期变更的推送无声滑过。

8月11日,星期日。

季蕴的目光扫过那个日期,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猛地放下勺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看向白钰。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喂”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沙哑,打破了维持许久的沉默。

“那个……刚才……没有碰到所以……不算!”

白钰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疑惑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如同蒙着水汽的黑曜石:“……什么不算?”

季蕴的耳廓瞬间红透,他梗着脖子,眼神飘忽,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耍赖的执拗:

“就是……就是差一点……那个……没碰到!”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白钰的嘴唇,又迅速移开视线,俊脸憋得通红,声音越来越低,却异常坚定。

“……所以……不算初吻!不能算!”

话音落下,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猛地低下头,几乎把整张脸埋进粥碗里,只露出两只红得滴血的耳朵。

白钰彻底怔住。

“不算……初吻?”

他下意识地重复着,清澈的眼睛微微睁大,看着对面那个几乎要把头埋进碗里的少年。

几秒钟的死寂后,一抹无法抑制的红晕,如同滴入清水的胭脂,迅速从耳根蔓延至脖颈,瞬间染红了他苍白的脸颊。

他猛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慌乱地颤抖着,握着勺子的指尖微微发白。

昏暗的客厅里,只剩下两人骤然变得清晰而紊乱的呼吸声,和窗外沙沙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粥的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彼此通红的脸颊,也模糊了空气中那无声蔓延开的、青涩而滚烫的悸动。

那未尽的吻,像一个被强行按下的休止符,在崭新的日期里,被赋予了更加令人心跳加速的、未完待续的期待。

——『命运的第十四个齿轮末尽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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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枭钰蕴
连载中盈冰红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