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霜景看似应接不暇,实际与人交谈时,总能想起罗爱曜就站在自己身边,渐渐就心安下来,愈来愈自如。
罗爱曜不会坍施霜景的台,施霜景也不会落罗爱曜的面子。
施霜景今天向所有人都说真话,以他特有的方式四两拨千斤。罗爱曜越看越觉得欣赏,欣赏完又犹豫半分,他还是觉得施霜景的大心脏是好事也是坏事。真矛盾。不管怎么样,罗爱曜觉得这局算是组对了。
七点半一到,他们作为序号最前的嘉宾,先一步去往拍卖场。
罗爱曜有一副极其优越的骨皮,身形样貌皆是无可挑剔,可偏偏他的信徒不会关注他的外貌与气质。这是罗爱曜对信徒们的默认出厂设置。
信徒们不会想佛子是否有人形,这一选项早已从每位信徒的认知中剥离出去了。佛子是不会有人身的。他们看见施霜景旁边站了舅舅,可他们完全不会怀疑这舅舅的身份。正因为舅舅是佛子,他们才更不会怀疑。
佛子的人身是所有信徒们的认知盲区。至于其他人,他们会关注罗爱曜,可罗爱曜不喜欢,便将这些目光统统也剥离了出去。看往罗爱曜的目光都被轻轻折射向施霜景。
坐进拍卖场,施霜景与罗爱曜二人的座位在最前排,意味着他们的地位特殊,或者是钱包的厚度特殊。
刚刚施霜景没有仔细看另外几件拍卖品,真就被罗爱曜领着去吃茶点了。这场私人拍卖会由国际性的大拍卖行承办,嘉宾有五分之一是外国人,茶点专门设计成中西融合样式,好看但不一定好吃。施霜景每取一样都琢磨好半天,外观熟悉,比如透亮水晶皮的蒸饺,或是固定好形状的面点,一咬下去就完全不认识了。他吃不出松露或是鹅肝的味道,也不怎么喜欢吃冷食。蒸饺怎么可以是冷的。面点里怎么可以是油腻的夹心。施霜景吃完后,提问如下:“一会儿我们还要参加晚宴吗?也是这样的菜吗?”
“不喜欢就不必去了,我们参加完拍卖会就离开。”罗爱曜空手。施霜景一看他试都不愿意试的样子,心想下次一定要学罗爱曜。罗爱曜吃的东西才都是好东西。
注意力回到会场。施霜景时不时会看向罗爱曜。生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竟然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前朝罗爱曜搭话,施霜景觉得很蹊跷。这可是一张令施霜景忘记恐惧的脸。施霜景曾在见第一眼时大脑放空,迎他进门,伸手捏了捏,以触觉确认这张天人面庞是真实存在的。现在再看,知道罗爱曜的派头其实是适应参加这样的场合,对他的外貌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罗爱曜:很喜欢我的脸?
施霜景:……
真是一点**都没有了。
施霜景:喜欢。
罗爱曜:那你刚才为什么闭眼?
施霜景:……
不回了。施霜景好端端地坐在第一排,一想起刚才的接吻,耳朵又红透。氛围到了,亲了一下,不够,唇分又亲。施霜景闭眼不是怕直视罗爱曜的脸,是怕看见别人正在看他们。
罗爱曜今晚十分愉悦,心情大好,若有人要犯错,今天最安全,因为罗爱曜不会计较。他听见场内有人聊到第一排的黑衣男孩——看来大家都看出施霜景年纪小,二十岁混在这群三十岁里还是小。
人声混杂,分不明白,听得倒是真切。
听说那男孩和他舅舅搞在一起了。是真舅舅吗?天知道。胆子真大啊,脖子上还戴着佛子的供珠,佛子那么多只眼睛就这样看他们两人亲来亲去吗?不要说了,佛子能看见就能听见,他是佛子选的人。这算不算给佛子戴绿帽?诶,不要打我,我不说了。佛子选中那男孩,是要怎么选?要男孩做什么呢?不过我们供的这位佛子其实算是密教,你我都明白的。明白什么?搞不清楚!许晏之和林南晴怎么走开了?他们还是太南边了,都不在国内活动了,比我们更信吧。哎!说对咯!我们不信怪力乱神,要科学信教。总之佛子吃人也是有规矩的,佛子似乎很忙呢。感觉佛子最近更忙了。我妈妈家的佛龛前段时间一直点不燃香,我等会要去找那男孩请教的。不许再说了,拍卖会要开始了。知道知道。
施霜景把玩着带数字的手持牌,特别关注场内工作人员的动向,目光找见了刚才的讲解员经理,他就站在第一排座位末尾的墙侧,随时可以为施霜景和罗爱曜提供服务。拍卖行代表领着拍卖师等在台侧,女拍卖师穿一袭如水的长裙,与施霜景隔空对视了片刻,她露出得体的微笑,向施霜景示好。
拍卖行代表是外国人,拍卖师是双语者,她记得今天的主要服务对象似乎是纯中文母语者,与其为他单设同传,不如由拍卖师接下大部分的介绍工作。
施霜景往后望去,拍卖场坐满,工作人员提供了一轮酒水饮料,然后撤走。施霜景喝了两杯香槟,觉得今天喝够了这种气泡饮料,便什么也没要。
拍卖行代表与女拍卖师一同走上台,作开场致辞,介绍本次拍卖的主题,“大隐”,提了提隐士、隐于市的概念,蒙混地解释了为什么将拍卖会地址定在市中心的摩登大楼里,也解释了为什么拍的都是这些古品。
女拍卖师介绍这场拍卖会的竞拍规则,要求嘉宾亲自到场并参与竞拍,本场没有任何委托竞拍。最低加价幅度将根据拍品调整,每件拍品都有十五秒的“冷静期”,允许嘉宾重新考虑是否加价。一经出价,不得撤回或更改价格。规则种种,都非常清晰。
第一件拍品就是刚才罗爱曜介绍过的《散落贵霜铸币的女人》。施霜景在心中告诉罗爱曜,他不打算参与任何一件拍品的竞拍。
施霜景:不是我抠门不抠门的问题,是拍下来了也没地方放。
罗爱曜:刚才我就想提醒你,我有太多地方可以放这些拍品,你没必要为了这个理由放弃拍卖的乐趣。
施霜景:……
施霜景:我刚才还担心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住址不好呢。
罗爱曜:我们可以选择自取。
第一件拍品是画,之后的三件拍品分别是清宫龙凤纹帝王绿翡翠头面、北宋汝窑天青釉特殊冰纹圆洗、清乾隆粉彩云纹苍龙教子双螭耳瓶*。
这些拍品非常博物馆,非常贵,非常私人。施霜景觉得,这些东西是留给家里有大宅子的人收藏的。看到这么多个零,看到那么多美元符号,施霜景早早就不在拍卖状态了。
倒是罗爱曜参与了第一件拍品的竞拍,像是给施霜景打个样似的,什么时候举牌,如何加价,加价幅度如何。最后这幅画被一位南非藏家以九百二十三万美金拍走。施霜景渐渐因为金钱的数额感到焦虑,他还总能捕捉到女拍卖师的目光,似乎在问,你们是001号、002号大客户,怎么在出价方面如此……保守?001号、002号举牌不频繁,整场拍卖的节奏便也不好,后三件拍品的成交价竟然都比预估成交价低出不少。
终于到最后一件唐上元铜鎏金飞马日月交面密佛,拍卖师莞尔一笑,她娓娓道来这佛像的来历,是一位港岛知名收藏家转赠,要求作慈善拍卖,在交予这佛像之后,收藏家便销声匿迹。依收藏家要求,不论成交价多少,拍品成交金额全部捐赠用于支持内地孤儿青少年的教育支持与生活保障项目。收藏家委托律师与拍卖行使用这笔慈善款项从零建立专项非政府公益机构。他们将与政府福利机构相接洽,保证资金透明、程序透明。
施霜景猛地扭头看向罗爱曜。
罗爱曜:干什么?
施霜景:这就是你自己组的局!!
施霜景:之前我就应该多追问几句的!
罗爱曜:不算吧,至少这佛像不是我自己收藏的。猜猜它从哪儿来?
施霜景:……?
施霜景:不知道。我的脑子现在很乱。
罗爱曜:我没收了纪复森的一部分藏品。他有我的佛像。
罗爱曜:纪复森已经无法再活动,但他的收藏家身份很好用,借来用用。
罗爱曜:基于某些我自己也没能参透的原则,这些年来我获得的财富不能用于投资或流入市场,我的身份也并不适合进入公众视野。拍卖这个手段比较曲折,但所有人都很专业,不需要我额外费心,也不需要暴露我的背景。我很喜欢。
施霜景: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罗爱曜:你只需要抬价就好。
罗爱曜:或者,你还想对我说什么吗?
罗爱曜:别说谢谢。
施霜景:你真是个疯子。
施霜景:拍卖会结束之后我会说的。
施霜景:我还需要再想想。
施霜景:别再偷窥我的想法了!能不能暂时切断!
施霜景:举牌……我先举牌。一会儿再想!我们先维持现状。
施霜景:我会说的。
*这三样拍品参考了一些拍卖行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