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细马春蚕篇(十)

佛子所用的身份,据说是借了施霜景母家的姓,姓卓。柳闻斌在没见到老婆孩子之前,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不过,柳闻斌非常好奇,佛子为什么会这么有钱?佛子□□件能那么快,连银行卡都搞定?是那些信徒上供的吗?

大年初二迎财神,佛子给施霜景转了三十万,达到施霜景银行卡的月收款限额了,佛子几次转账都卡在这个限额,不能再多了。佛子聊到这件事,柳闻斌建议佛子给施霜景开副卡,佛子说他不能开信用卡账户,柳闻斌惊了。

柳闻斌不知道佛子到底有多少钱,这些都是现金?柳闻斌想打听却不敢打听。佛子琢磨着网上填表,以他的证件申请新卡,他完全可以直接给施霜景一张卡,可如果不是真到了施霜景户头,施霜景不会觉得那钱真的是给他的。而且佛子再给施霜景转几笔大钱,施霜景的账户估计就要被标记为风险账户了。

佛子好像是个重度网瘾患者,他不多聊天,不是在看手机就是在用电脑。佛子交代所有事都很简洁,明早他们开车去两省交界,今晚让柳闻斌把柳仲民的佛子像放回家,它在佛龛里好好的,干嘛带上跑来跑去。待柳闻斌回来,佛子和柳闻斌对齐信息。

柳闻斌一听,很多信息简直一眼假,得亏是佛子说谎,换一个人来哪能编出这么多。

卓逸纶,也就是佛子的假身份,他们卓家人从格尔木出来,那是一座萧索小城,卓家姐姐名叫卓瑜,金凤凰飞出土窝。卓家人不穷的,格尔木是工业城市,卓家做矿产生意,格尔木盛产贵金属和良石美玉。到卓逸纶这一代,他在本省和G省都投资镍矿,而硫钴矿也常常与镍共生。卓逸纶投资工厂,精炼钴化学品,竟然正好撞上精工制造的风口,国家储备战略金属,工厂不愁投资,生意也不愁做。卓逸纶就是个土大款,和佛子选中的人有不正当关系,但佛子暂时没有降罪于他,卓逸纶给施霜景做老白脸。

柳闻斌问,佛子你编这么多,别人不是一查就明白了?

之前拍卖会时,佛子确实是为这些信息加了层咒,让人们事后淡忘这些信息,甚至淡忘卓逸纶这个人。一切都是逢场作戏。

但现在要与□□歌打交道,佛子只得搭起精密的信息牢笼,说直白一点是作假,说形象一点是活生生造出海市蜃楼——他从零构建起卓家这个家族,设计家族故事、工厂选址、做集团历史、造订单、造资金流水,把自己的生意塞进其他大项目的财报与新闻中。这一切都是定向的,当有心人去查才会查到,待应付完□□歌之后,佛子会定向销毁这所有的假信息。

佛子说:“这个家族、这个公司是否真实存在,不重要,重要的是想了解它的人觉得它存在。”

料想□□歌已经把柳闻斌查了个底儿掉,那柳闻斌这个做白事的小老板是怎么搭上卓逸纶的?佛子想到,□□歌应该顺着柳闻斌查到了施霜景,甚至可能把施霜景的孤儿院历史查过了,那么故事的版本就应该变成:施霜景儿时痛失父母,入住福利院,今年卓家舅舅才找到他,陪施霜景准备高考。卓家舅舅去年十月底、十一月初才出现,不算早,但由于佛子信徒不知道佛子确切的入世时间,时间线上可以打马虎眼。励光厂办白事,卓家舅舅借此认识了柳闻斌,或者柳闻斌原本就通过佛子这条线认识了施霜景,舅舅是后面才来的。

这故事从哪头编起都可以。编不圆也没关系。成年人的世界就是由或粗糙或精细的谎言构成。重要的是柳闻斌不能当着□□歌的面喊卓逸纶作“佛子”。

大年初三,早上六点,柳闻斌就开车动身了,两人前往S省与Q省交界,佛子给了□□歌两个备选,一个是交界处偏Z省的色达县,另一个是偏Q省东南方位的久治县。□□歌选了久治县。柳闻斌全程压着最高时速开车,八个半小时的车程,他七个小时就开到了。

佛子藏起标志性的蓝眼睛,也换了服装风格,把自己往商人形象上靠。饶是柳闻斌这几天都在和佛子接触,他对佛子的印象好像也在逐渐扭转,有时候他会真的忘记佛子是佛子,“卓逸纶”这个身份逐渐取代了佛子。

他们比□□歌到得更早,久治县位于青藏高原东部,气温比D市冷得多,佛子和柳闻斌找了饭店,大中午喝酒,柳闻斌要开车,只能看着佛子喝。佛子不爱和人商量,更不喜欢向人解释。下午三点半,□□歌终于到了,风尘仆仆,他从东南亚一路飞机赶回来,昨天接过卓逸纶电话就直接订机票、去机场了,早上飞回国,又开车过来。他竟然没有带司机,更没带柳闻斌的老婆和儿子。

柳闻斌一下就急了,恨不得冲上去揍人,不是要交换人质吗?佛子制住柳闻斌,让他别激动。□□歌连忙交代,说柳老板的老婆小孩已经回香港了,为了赔罪,□□歌给他们定了维港最好视野的酒店套房,也给了一张五十万的卡,任他们刷。

三人复坐下,桌上换上新菜,不能指望县城饭店的做菜水平,但毕竟是Q省,牛羊肉的品质有保障。卓逸纶说自己吃饱了,马老板请自便。柳闻斌腹诽,佛子简直不吃饭,水和酒倒是会喝一点。□□歌问到施先生,卓逸纶笑说,外甥要考试了,在家补习呢,我们谈事情,他凑什么热闹?

柳闻斌得知老婆儿子没事,整个人都松下来,瘫在椅子上,见□□歌说说笑笑,柳闻斌突然发作,指着□□歌骂道:“你这家伙搞歪门邪道,勾我老婆儿子的魂,不然他们怎么可能突然去旅游?!你在哪学的这一套?在东南亚学的降头?还请佛子像,小心半夜被佛子降妖除魔了!”

“我请佛子快来我家降妖除魔吧,快点的。”□□歌摇头晃脑,“我以为那尊白马双佛像十拿九稳了,怎么临到手还能被人抢走?我也纳闷呢,这位佛子是不是不愿意在国内干了?你看看那天拍卖会来的人,不说我还以为佛子的佛塔修在南海海底呢。”

“其他人都是求财、求福,怎么到你就是求降妖伏魔?”卓逸纶打趣道,“你干什么亏心事了?”

□□歌收了气焰,语气软下来,“这哪能呢?卓先生,您不像平凡人,您还和施先生是亲戚,不明白我们这种人的苦。柳先生说他老婆孩子中邪,我冤枉啊,我才是中邪的那个人!”

□□歌直指自己的太阳穴,神经质地戳一戳,“那个邪会在我们马家人的脑袋里乱窜,做坏事……”

柳闻斌插嘴:“难道不是遗传性的精神病?”

“遗传性的精神病还能把你老婆孩子骗走?!你有没有长脑子?”□□歌骂回去,旋即又冷静下来,继续说道,“原谅我刚才对佛子失言,他在哪里活动都是灵的,我们管不着。那天拍卖会,我一定是突然受了佛子的照顾。我经常中邪,那种感觉……你能想象吗?有一个老板随时随地躲在你的脑袋里,等你做重要决策的时候,突然接管你的身体控制权。有时候你晓得他抢了,有时候你只能直接昏过去,再一醒来,木已成舟,但身边的人都吓坏了。我讲回拍卖会。那天我在拍卖会洗手间吐了一个钟头,头一次觉得我脑子里的那个老板想抢但是没抢成,哇,那个轻松啊……其实那天我是临时起意才去拍佛子像,就差那么一点点……”

卓逸纶问:“你说的这个邪,你了解它么?”

□□歌直接用分酒壶对壶吹,喝了半壶才说:“怎么能说是‘邪’呢?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我说的这个老板,是马家的老祖。我也是小时候听我曾祖父说的,它是我们马家的祖先,但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很多很多代了……我们马家的历史有很多很多代了。说起来,国内有好几处经典的大宅子都冠了马家的姓,大家假装出自不同分支,实则我们之间有关联。”

□□歌介绍道,正经数下来,马家比那些佛子所加持的家族都做得大,而且大得多。据说佛子是唐代出世,马家的祖先则是更早,至少东汉就进入我国疆土、安营扎寨了。中间几经流离,姓氏改了又改,但在某个时间点,一定会溯回马姓。□□歌现在住在Q省腹地,说出来不怕卓先生和柳先生笑话,他们在草原牧场上修了一座中原式大官宅,修在两座山包的坳陷处,如果不是祖先点兵点将点到他家,他们一年也回不去一次,简直不方便到极点。

“还说要请佛像呢,我请回去也没有地方放。”□□歌自嘲道,“我家祖先听不得佛事,可别人还尊称它是菩萨。”

卓逸纶往椅背上一靠,正眼看人,显然来了兴趣。□□歌说:“马鸣啊,没听过吗?”

卓逸纶笑道:“这不可能。马鸣菩萨正经着呢,而且他做僧侣的,哪来家族。”

□□歌两手一摊,“就是啊!我也觉得,我们马家不就是养子吗?”

“菩萨收哪门子的养子。”卓逸纶更觉荒谬。

“卓先生,您懂行,您来我家看看就知道了。”□□歌一饮三叹,说这佛教怎么到处都是,西边藏区一大片,中亚和印度一大片,东亚、东南亚又一大片。作为宗教,各教派间本应该互不相容、各有摩擦。马家禁学佛事,□□歌不论看多少次马鸣菩萨的典籍,脑子都光滑无比、任水流过。卓逸纶提醒他,如果他脑子里住了菩萨,那他还是少说为妙。□□歌说,祖先菩萨今天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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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神新妻
连载中砂金流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