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定格,时远接过她手中的碘伏。
“谢谢。”
她说不客气,澄澈眼睛里有光。
几分钟后,两个人出门,风雨倾斜,季杳杳下意识往时远身边靠。
季杳杳拿的这把伞有点小,勉强装得下两个人。
她只到时远肩膀的位置,一抬眼,就是他小臂上的纱布,缠了很多层,已经看不到刚才血淋淋的伤口。
两个人共用的伞总是拥挤,季杳杳每每想往里面挪挪,下一秒就能碰到时远的手臂,很热,让她下意识躲开,最后淋了半个肩膀雨水。
从诊所走到斑马线前,两个人驻足,一起等五十秒的红灯。
忽然,旁边一辆疾驰而过的SUV压过路面的水坑,直接惊起一片水花。
季杳杳往侧后方退,又一次感受到了时远的温度。
在她要避开前一秒,时远清冷的声音先一步响起,他低头,黑沉的眼眸望向她,“靠我近点。”
闻言,她按住针口的拇指使了下劲,借此回声,听见时远又补了一句,“你不想再发烧了吧。”
季杳杳承认般的点点头。
她还是第一次靠一个男生这么近,在快到小区门口时,借着路灯光,季杳杳仰头看了时远一眼。
没来得及收回目光,时远的声音已经响起,问她:“是这吗?”
“是。”季杳杳迅速低头,伤口已经不渗血了,她抬起手指给他看,“就这一栋。”
时远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门就在眼前。
回程路好像比较短。
季杳杳双手撑起一个遮挡,护住头,在跑之前朝时远打招呼,“伞给你,我就先回家了,明天见。”
时远:“明天见。”
她的身影被眼前这场雨模糊,最后消失在一道门后。
……
这场雨真的下了一整夜。
翌日,季杳杳是被陈诗斓的推门声吵醒的。
她睡眼惺忪,朦胧中看了眼时间,刚过五点钟。
季杳杳撑着身体起床,边用手揉眼睛边问:“妈,怎么了?”
陈诗斓直接拉开她的衣柜,发现里面没挂几件衣服,“杳杳,你住校的事,程叔叔跟学校那边说好了,早点起来把行李收拾一下,过会直接拿去学校吧。”
季杳杳身体一僵。
她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真的听到陈诗斓的话,自己还是会有一点被抛弃的伤心。
季杳杳记得,陈诗斓和季成明离婚后第一次吵架,就是为了她的抚养权。
不是为了争夺,他们都想放弃。
那次吵得很凶,大概恨不得她去死,一了百了,都落个清闲。
最后没办法,他们带着五岁的季杳杳去了法院,换了个地方吵架,季杳杳已经忘了他们当时说了多难听的话,只记得审判席上法官快把法槌敲烂了。
经历过那次后,在后来被当成皮球被踢来踢去,季杳杳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
但她不是不在乎,是麻木接受。
几秒后,季杳杳面上平静地盯着自己的行李箱,声音淡淡,“正好我来这边没几天,衣服都还没来得及从箱子里拿出来。”
陈诗斓看了眼她的行李箱,“好,那你再睡一会吧。”
“对了,今天徐叔还得送哥哥,你们一起坐车,别给哥哥添麻烦。”
季杳杳:“我知道。”
她现在睡意全无。
双手环抱着腿,季杳杳目送陈诗斓离开,后者刚关上门,下一秒,又打开。
这次,陈诗斓没进来,直接站在外面说的,“杳杳,我昨晚听哥哥说,他给你带了个礼物回来。”
季杳杳“嗯”了一声,“是条脚链。”
陈诗斓问她:“不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戴上吧。”
“好。”
她还要跟程宴一演兄妹情深。
这次,房门真的关了,季杳杳叹了口气,翻身下床去找程宴一昨天给的盒子。
季杳杳把那条铃铛脚链拿出来,最后拴在自己脚踝上,尺寸有些大,她的腿一放下,铃铛摇摇欲坠,声音清脆。
早上七点钟,季杳杳洗漱完,拎着行李箱下楼。
她斜着身体,双手使劲提起箱子,刚下一阶台阶,身后伸来一只手,轻轻松松把箱子夺过去。
她回眸,程宴一挑挑眉,示意她程启明和陈诗斓都在下面看着,“给我吧。”
季杳杳松手,“谢谢宴一哥。”
程宴一朝她笑了下,“不客气,咱们是一家人。”
真是好讽刺的一句话。
程宴一直接把行李箱拎到玄关,“杳杳,我帮你把箱子放到车上。”
印象里,程宴一没喊过她杳杳,为了做戏,他还真是什么都能说出口。
陈诗斓见他直接推开大门,急匆匆走到玄关来问:“宴一,先来吃早饭。”
程宴一头也没回,“不了陈姨,今天没什么胃口,您和杳杳吃吧。”
下一秒,陈诗斓去厨房找了个密封袋,把桌上的早餐打包,都塞到季杳杳怀里,“今天早点去学校吧,早餐拿着,在路上跟哥哥一起吃。”
明明早餐是热的,可季杳杳却怎么都感受不到温度,她淡淡应了声,“好。”
背着书包,季杳杳慢悠悠出门。
雨后,清晨的空气里都是泥土翻新的潮味。
别墅花园经过昨天一夜摧残,枝叶落地,花朵垂头。
徐叔把车停在花园外,彼时,程宴一已经坐等在车后排。
徐叔拦了她开门的动作,“杳杳小姐,少爷坐在这边了。”
“那我坐另一边。”说罢,她从车后面饶了下。
一开门,程宴一的目光递过来,最后落在她怀里的早餐上,“杳杳真好,还给我带了早餐。”
季杳杳看了一眼前面的徐叔,他透过后视镜,在看她和程宴一。
她一言不发,只安静地把程宴一的那份分给他。
后者接过来,随即笑着在她身上打量一圈,“还没给你发新校服?”
季杳杳没看他,垂着头,专注吃自己手里的三明治,“嗯。”
因为坐下来,她的旧校裤角被扯上去一块,露出半截银色铃铛。
程宴一视线下移,开口评价:“挺好看的。”
这其实不是他买的。
前些天,程宴一在滨州市出差,陪客户去了湛白寺,这是买门票的附赠品。
妹妹既然都是免费的,给的见面礼他花一块钱都嫌多。
只是没成想,红色平安绳配她白皙的皮肤,居然有点漂亮。
这次,季杳杳偏头,注意到程宴一的视线,她弯腰扯了下裤角,往回收了收腿。
程宴一也没再多说什么,收回目光,翘着二郎腿吩咐,“徐叔,开车吧。”
今天出发早,路况良好,到学区时,街边只有零星几个穿校服的学生。
徐叔还是把车停在老地方,季杳杳推开门,打算自己去后备箱拿行李。
然而,程宴一眼疾手快,先一步拿到了她的箱子,放在地上,他抽出拉杆,“我送你进去。”
季杳杳伸手想抢,“不用了。”
“你知道宿舍楼在哪?”
季杳杳:“我有同学住校。”
她或许可以去问问时远,虽然不知道现在他人在哪。
无论如何,四处碰壁也总好过和程宴一多相处。
“行,”程宴一点点头,松开手,又提出别的要求,“把你手机给我。”
季杳杳没动,仰头看他。
程宴一又重复,直接摊开掌心,“给我。”
僵持半天,季杳杳从兜里慢吞吞掏出手机,还没等递给他,程宴一直接抢过去。
在她脸上对了一下解锁,而后低头敲了几下屏幕,“这是我助理的号码,以后有事直接联系他,还有你每个月多的一份生活费,也找他要。”
在程宴一把手机还给她之际,看到程宴一转身打算上车,季杳杳开口向他保证:“你放心,我不会去麻烦程叔叔的。”
门合上之前,程宴一侧目,扔下三个字,“那最好。”
下一秒,季杳杳看着这辆豪车消失在公路尽头。
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她突然感觉自己像丧家之犬。
这个时间,住校生似乎刚结束早操,陆陆续续有人去食堂。
季杳杳在门口指示牌看了半天,只知道宿舍楼在实验楼后面,可实验楼又在哪?
有些人天生方向感差,认为自己面对的正前方总是北方,季杳杳就是这类人。
她甚至拉着箱子在操场转了大半圈。
时间流逝,太阳光逐渐刺眼。
明海市的夏天,热得让人喘不上气。
季杳杳穿着长袖长裤,不知不觉中,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经过操场旁边的凉亭,季杳杳松开握住行李箱的手,轻轻甩了甩。
阴凉处微风扬起,树叶沙沙作响。
休息五分钟后,季杳杳打算再起身去找找。
一抬眼,熟悉的身影从操场走过来。
时远穿着短袖校服,胳膊上的绷带很明显,他的目光似乎一直停在这边,而后,目的性很明确地靠近。
熟悉的柏木香混在刚下过雨的泥土味中,时远的身影笼下来,在她抬头一瞬间,他蹲下,单膝撑地。
季杳杳的视线跟着他,又下移。
时远应该是刚跑过步,气息很乱,急促又沉重。
他的衣服被自然风吹动,目光交汇,她听见时远的声音,像这夏日的风,“迷路了?”
季杳杳承认道:“我方向感有点差。”
“去宿舍?”
季杳杳点点头。
时远了然,起身,很顺手拉过她的行李箱,“行,跟我走吧。”
季杳杳跟在他后面,歪头笑道:“谢谢啊。”
“你真是好人。”
闻声,时远脚步一顿,拖行李箱轰隆隆的声音戛然而止,微微蹙眉。
这是什么形容?
季杳杳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额头直直撞到时远的后背,不由自主“啊”了一下,后退一步,抬手揉了揉。
随后,时远转身,双手抱臂,重复她的话,“我真是个好人?”
季杳杳拿开手,把头点成拨浪鼓,“嗯嗯。”
她的眼睛里全是诚恳的谢意。
时远深邃的眼眸里只装下她的身影,有时候,过度单纯的靠近会让别有用心的人自渐形秽。
夏日,空气蕴含几分躁动。
校园内,梧桐树种在街道两边,阳光透过树缝照进来。
时远盯着她看了几秒,继而弯腰,与她平视,挡住她脸上全部的光斑,眼眸深邃,“季杳杳,我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