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呈若飞往美国后的第三个月,许言秋的手机在凌晨三点疯狂震动。
来电显示是姜渺渺的同事林妍,他瞬间清醒。
“许言秋?”林妍的声音急促,“渺渺胃出血送医院了,她不让我通知父母,通讯录里紧急联系人是你...”
“哪家医院?”许言秋已经跳下床,胡乱往身上套衣服。
“协和急诊,刚做完胃镜,医生说...”
许言秋没听完就挂了电话,抓起钥匙冲出门去。
十月的北京凌晨冷得刺骨,他在路边等了十分钟才拦到一辆出租车。
“师傅,协和医院,越快越好!”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被我惨白的脸色吓到,二话不说踩下油门。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许言秋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
胃出血...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
急诊室的灯光刺眼而冰冷。
姜渺渺躺在角落的病床上,脸色比床单还白,手背上插着输液管。
林妍守在旁边,看到许言秋如释重负。
“医生说是急性胃溃疡出血,”她压低声音,“这段时间她工作太拼了,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
许言秋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姜渺渺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皱着。
许言秋伸手想抚平那道褶皱,又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
“许言秋?”林妍突然问,“你是不是喜欢渺渺?”
他的手指僵在被子上。
有那么明显吗?
“我们是好朋友。”许言秋轻声说,这个回答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
林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她这三个月几乎住在公司,说是要争取外派纽约的名额。”她顿了顿,“你知道为什么这么急着去纽约吧?”
我当然知道。
谢呈若在波士顿,纽约离波士顿只有四个小时车程。
“谢谢你通知我。”许言秋转移话题,“你先回去吧,我守着就行。”
林妍离开后,我坐在病床边的硬椅子上,静静看着姜渺渺的睡颜。
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像是时间的流逝变得可视。
七岁那年她递给我的小兔手帕,十岁那年她追着搬家卡车奔跑的身影,十五岁那年在家里她握住我的手说“你不是一个人了。”
这些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
天蒙蒙亮时,姜渺渺醒了。
她眨了眨眼,目光聚焦在我脸上时,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又被你看到狼狈的样子了...”姜渺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许言秋倒了杯温水,扶她慢慢喝下:“医生说你得住院观察一周。”
“一周?”姜渺渺挣扎着想坐起来,“不行,后天还有个重要提案...”
“推掉。”许言秋按住她的肩膀,语气罕见地强硬,“工作比你命还重要?”
姜渺渺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我会这样说话。她垂下眼睛:“我只是...想争取外派机会。”
“为了谢呈若?”
她默认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单。许秋胸口一阵发闷,但还是放软了语气:“想去纽约可以,先把身体养好。”
接下来的七天,我几乎住在了医院。
公司那边请了假,原本要参加的德国建筑研讨会也推掉了——那是我第一次受邀在国际论坛发言,但比起姜渺渺的健康,什么都不重要。
许言秋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带营养粥,陪她在走廊慢慢走动,晚上就睡在病房的硬沙发上。
姜渺渺总说不用他陪,但每当许言秋假装要走,她又会找各种理由让他留下。
“许言秋,帮我调一下床的高度。”
“许言秋,我想吃苹果。”
“许言秋,陪我看会儿电视吧...”
第四天晚上,姜渺渺睡着了,许言秋轻手轻脚地去走廊接电话。
是导师打来质问为何缺席研讨会。
“对不起,教授。朋友生病了,需要人照顾。”
“什么朋友这么重要?”导师不满地说,“你知道这次机会多难得吗?”
许言秋透过玻璃窗看向病床上的姜渺渺:“非常重要的人。”
挂掉电话,许言秋发现自己用了和姜渺渺当年一样的说法——“非常重要的人。”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定义她在我生命中的位置。
第七天出院时,医生再三叮嘱姜渺渺要规律饮食,不许熬夜。
许言秋像个老妈子一样把这些话记在手机备忘录里,还设置了每顿饭的提醒。
“许言秋,”姜渺渺在出租车上突然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勾勒出她侧脸柔和的轮廓。
这个问题她小时候也问过,我的回答一直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但今天,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他突然有种冲动想说真话。
“因为...”许言秋深吸一口气,“你值得所有的好。”
姜渺渺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你也是。”
那一刻,许言秋既庆幸又遗憾。
庆幸自己没有破坏这份珍贵的友谊,遗憾她永远看不到他眼中的爱意。
姜渺渺康复后更加拼命工作,终于在十二月初获得了外派纽约的机会。
消息传来那天,她兴奋地冲到我的公寓,手里挥舞着公司的正式通知。
“明年三月就走!”她转了个圈,“正好谢呈若放春假,我们可以一起去佛罗里达!”
许言秋强颜欢笑:“恭喜。”
转身去厨房给她倒水,趁机平复表情。
“你会来送我吗?”姜渺渺跟进来,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许言秋把水杯递给她,努力让声音不发抖,“还要帮你打包行李呢。”
姜渺渺离开前的最后一周,许言秋几乎每天都去她家帮忙整理。
她像个即将春游的小学生,对纽约的生活充满期待。
“听说中央公园的春天美极了!”
“谢呈若说纽约的披萨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我要去看百老汇,还要去大都会博物馆...”
许言秋一边听她絮叨,一边仔细折叠她的衣服,把易皱的裙子单独放在防尘袋里。
在整理书架时,许言秋发现了一沓明信片——全是谢呈若从美国寄来的,每一张背面都写满了思念。
“他很想你。”许言秋轻声说,将明信片放回原处。
姜渺渺突然安静下来:“许言秋,你会想我吗?”
许言秋背对着她,假装专心整理书籍:“废话。”
“那你要常给我发消息,”姜渺渺走过来戳我的后背,“不许因为时差就偷懒!”
“好。”我转过身,递给她一个小盒子,“给你的离别礼物。”
姜渺渺迫不及待地拆开,里面是一对星星形状的耳钉,和我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一模一样。
“原来的那对你不是弄丢了一只吗?”许言秋解释道,“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同款。”
姜渺渺的眼睛湿润了:“你还记得...”她戴上耳钉,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好看吗?”
“好看。”许言秋轻声说。
星星在她耳垂上闪烁,就像多年前她塞给我的那颗星星发卡,永远是我生命中最亮的光。
临走前一晚,姜渺渺来我的公寓做最后道别。
我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烧肉,但她因为紧张兴奋几乎没动筷子。
“我写给你的注意事项都记好了吗?”许言秋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紧急联系人、常用药、大使馆电话....”
“都存手机里啦!”她晃了晃手机,“许妈妈。”
许言秋无奈地笑笑。
夜深时,姜渺渺困得在我沙发上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拿来毯子给她盖上,蹲在沙发边静静看她熟睡的样子。
这一别至少两年,我要把她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记忆里——她微微翘起的鼻尖,睫毛投下的阴影,还有呼吸时轻轻颤动的嘴唇。
许言秋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是这几天熬夜写的。
里面没有露骨的告白,只有这些年我想对她说却从未说出口的话。
他小心地将信塞进她随身背包的夹层,希望她能发现,又希望她永远不要发现。
第二天,首都机场人流如织。
姜渺渺的父母千叮咛万嘱咐,最后红着眼眶去办理托运手续,留给我们单独告别的空间。
“到了报个平安。”许言秋递给她一个小袋子,“飞机上用的,眼罩耳塞什么的。”
姜渺渺接过袋子,突然扑上来紧紧抱住我:“许言秋,我会想你的。”
许言秋回抱她,呼吸着她发间的香气,想把这一刻无限延长。
广播响起登机提醒,她松开手,眼圈红红的。
“要幸福。”许言秋揉乱她的头发,就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如果谢呈若敢欺负你,我飞过去揍他。”
姜渺渺破涕为笑:“他才不敢呢!”
目送她走向安检口,许言秋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冲上去拉住她,说“别走”,或者“带我一起走。”
但最终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次次回头挥手,直到消失在人群中。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许言秋坐在沙发上发呆。
姜渺渺昨晚睡过的地方还留着淡淡的痕迹,我伸手抚摸那片凹陷,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她残留的温度。
手机突然震动,是姜渺渺发来的消息:“发现背包里的信了,在候机厅一边读一边哭,现在周围的人都在看我:)许言秋,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等我回来。”
许言秋盯着屏幕,眼泪终于决堤。
她可能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意。
但她选择用这种方式回应——不戳破,不拒绝,也不接受。
这大概就是她能给我的,最温柔的答案。
窗外,一架飞机划过蓝天。
许言秋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目送那架可能载着姜渺渺的飞机渐渐远去。
忽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一句诗:“我爱你,与你无关。”
原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你知道我爱你,却只能假装不知道。
那天晚上,许言秋收到建筑协会的通知,“星辰系列”设计获得了年度新锐建筑师奖。
记者采访时问:“您的设计灵感来自哪里?”
许言秋看向观众席空荡荡的座位
——那里本该坐着姜渺渺。
“来自一个仰望星空的孩子。”许言秋轻声回答。
记者不明所以,但还是记下了这句话。
只有他知道,那些建筑中隐藏的每一个星星元素,每一处柔和曲线,都是写给姜渺渺的无字情书。
而现在,这些情书将永远封存在混凝土和玻璃之中,就像我的心意,永远封存在“最好的朋友”这个头衔之下。
领完奖回到家,他打开电脑订了一张去上海的机票。
既然姜渺渺已经飞向她的幸福,许言秋也该开始没有她的新生活了。
收拾行李时,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饼干盒——里面装满了这些年姜渺渺给我的每一件小礼物,从小学的星星发卡到上周的离别明信片。
许言秋轻轻抚摸每一件物品,像是抚摸过去的二十年。
然后他合上盖子,把它放进衣柜最深处。
不是遗忘,只是珍藏。
手机屏幕亮起,是姜渺渺发来的照片——她已经在纽约的公寓安顿好,对着镜头比着胜利手势,耳垂上的星星耳钉闪闪发光。
“安全到达!这里超棒!”文字后面跟着一串爱心和笑脸。
许言秋保存了照片,设成手机壁纸。然后回复:“为你开心,记得按时吃饭。”
发送后,他久久盯着屏幕。
背景照片里,姜渺渺的笑容灿烂如初。
我轻轻触碰那个小小的、发光的星星耳钉,对着虚空轻声说:
“我的渺渺,要幸福啊。”
即使那份幸福,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