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生，这些照片里的女孩是同一个人吗？”
女记者的问题让许言秋从设计图纸中抬起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办公室的书架上，那一排相框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晕——小学毕业典礼上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紧紧搂着身旁男孩的脖子，初中运动会上两人穿着同款运动服冲向终点，高中校门前他们肩并肩站在樱花树下，大学时代她在图书馆靠在他肩上熟睡的侧脸。
“是的，都是她。”许言秋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嘴角不自觉上扬。
“能冒昧问一下，这位对您而言很重要的人是...”
“她叫姜渺渺。”他起身走到窗前，二十六层的高度让整个城市尽收眼底，“是我的...”
话到嘴边却突然哽住。
该怎么定义姜渺渺呢？青梅竹马？
最好的朋友？
藏在心底二十年的秘密？
最终许言秋只是笑了笑：“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女记者识趣地没有追问，转而谈起这次专访的主题。
但许言秋的思绪已经飘回二十年前，那个改变自己一生的雨天。
1998年9月1日，实验小学一年级三班。
许言秋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崭新的书包上还留着上午那群男生踹的脚印。
转学第一天就因“娘娘腔”“小哑巴”的外号成为众矢之的，这对六岁的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
父亲工作的频繁调动让许言秋习惯了被排斥，母亲离开后他更学会了像蜗牛一样把自己缩进壳里。
“喂！你们干什么！”
清脆的女声像一道闪电劈进昏暗的教室。
许言秋怯生生抬头，看见一个扎着高高马尾辫的女孩叉腰站在那群男生面前，她校服上的蝴蝶结随着激动的呼吸一颤一颤。
“欺负新同学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和四年级的打啊！昨天不是还被他们追着跑吗？”她声音不大却充满威慑力，为首的男生顿时涨红了脸。
“姜渺渺你别多管闲事！”
“这闲事我管定了！”叫姜渺渺的女孩一把抓起讲台上的粉笔盒，“再不走我就告诉李老师你们偷吃她放在抽屉里的巧克力！”
男生们骂骂咧咧地散开，她转身向我走来时，阳光正好从云层中透出，透过窗户在她身后洒下一圈金边。
那一刻我恍惚觉得见到了童话里的仙女教母。
“你没事吧？”她在面前蹲下，从口袋里掏出印着小兔子的手帕，“我叫姜渺渺，你叫什么名字？”
“许...许言秋。”我盯着自己的鞋尖，生怕她闻到身上来自父亲昨晚酒瓶的味道。
“许言秋。”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突然抓住我的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谁欺负你就报我姜渺渺的名字！”
他惊愕地抬头，对上她弯成月牙的眼睛。
她手心的温度从相触的皮肤传来，像冬日里突然出现的小暖炉。
“来，拉钩！”她伸出小拇指，“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那天放学时下起了大雨，我站在走廊不知所措。
父亲说过今天要加班，让我自己回家。
“你没带伞吗？”姜渺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她身上柠檬味洗发水的香气混着雨水的潮湿扑面而来。
还没等我回答，她就把自己的小黄伞塞进我手里：“给你！我家很近的！”
“可是...”
“明天记得还我！”她已经冲进雨里，马尾辫在脑后欢快地跳跃，跑到半路又转身大喊：“许言秋！明天早上在校门口等我！我们一起上学！”
那把印着小鸭子的雨伞太小，我半边身子还是淋湿了。
但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回家的路不再那么冰冷漫长。
推开家门时，意料之中的酒气扑面而来。
父亲瘫在沙发上，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
“爸，我回来了。”我轻声说，尽量不发出声音。
“饭在桌上。”他含糊不清地说，连眼睛都没睁开。
厨房的桌上放着一盒已经冷掉的炒饭，油凝结成白色的块状。
许言秋默默吃完，轻手轻脚地收拾酒瓶。
其中一个还剩小半瓶，他犹豫了一下，偷偷倒进了水池。
“小兔崽子！谁让你倒老子的酒！”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父亲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浓重的酒气喷在我脸上。
“对、对不起...”许言秋缩着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跟你妈一个德行！败家玩意儿！”他一巴掌甩过来，许言秋眼前一黑，撞在了厨房门上。
那一晚，许言秋蜷缩在狭小的衣柜里，紧紧攥着姜渺渺给我的小兔手帕。
手帕上淡淡的草莓香盖过了嘴角的血腥味，他想着明天能见到姜渺渺，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第二天一早，许言秋特意提前半小时到校门口。
晨雾中，他看见姜渺渺蹦蹦跳跳地走来，身后跟着一个气质温婉的女人。
“妈，这就是我昨天说的新同学！”姜渺渺兴奋地拉着女人的手，“他叫许言秋！”
“阿姨好。”许言秋低着头，生怕她看见我额角的淤青。
“哎呀，这孩子怎么...”姜渺渺的妈妈突然蹲下身，温暖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额角，“受伤了？”
许言秋下意识后退一步：“不小心摔的...”
姜妈妈和姜渺渺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一刻我不知道她们看穿了什么，但姜妈妈只是温柔地笑了笑：“渺渺，带言秋去医务室擦点药吧。放学后邀请他来家里玩好吗？”
“好呀！”姜渺渺欢呼一声，拉起我的手就跑，“许言秋，我妈做的草莓蛋糕可好吃了！”
医务室的老师给我涂药时，姜渺渺一直紧紧握着我的另一只手。
“疼吗？”她小声问，眼睛里的担忧让我心头一热。
“不疼。”许言秋摇摇头，这是实话。
比起家里的“惩罚”，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
从那天起，许言秋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每天早上，姜渺渺都会在校门口等我，有时还会带来自制的小饼干，午休时她总拉着我和她的朋友们一起玩，放学后我们经常一起写作业，她总能用各种奇怪的方法让我笑出声。
一个星期后，我第一次去了姜渺渺家。
那是一栋温馨的两层小楼，门口种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
姜爸爸在院子里烤肉，看到我就热情地招手，姜妈妈端出刚烤好的蛋糕，香气弥漫整个客厅。
“言秋，多吃点。”姜妈妈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听渺渺说你很喜欢吃鱼？”
他点点头，喉咙却哽住了。
餐桌上欢声笑语，姜爸爸讲着工作中的趣事，姜渺渺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见闻。
这样温暖的家庭晚餐，许言秋只在电视里见过。
饭后，姜渺渺带我参观她的房间。
粉色的墙壁上贴满了星星贴纸，书架上摆着各种童话书和玩偶。
“这是我的宝藏箱！”她骄傲地打开一个饼干盒，里面装满了彩色玻璃珠、漂亮的小石头和各种小玩意，“送你一个！”
姜渺渺挑出一颗蓝色的玻璃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是许愿珠，我奶奶说对着它许愿特别灵！”
我小心地接过，生怕弄坏了这份珍贵的礼物，“谢谢...”
“你许个愿吧！”她期待地看着我。
许言秋握着玻璃珠，闭上眼睛。
那一刻，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永远和姜渺渺做朋友。
“许了什么愿？”她好奇地问。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许言秋学着电视里看到的话回答。
姜渺渺咯咯笑起来：“那你得好好保管它！等愿望实现了再告诉我！”
天色渐暗时，姜爸爸提出送我回家。
当车停在我家破旧的公寓楼下时，许言秋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父亲。
他难得清醒，看到豪车时眼睛一亮。
“这位是？”他快步走过来，脸上堆满我从未见过的笑容。
“我是姜明远，您儿子的同学家长。”姜爸爸礼貌地伸出手。
“哎呀，幸会幸会！我是许志国，言秋的爸爸。”父亲热情地握住姜爸爸的手，“要不要上楼喝杯茶？”
“下次吧，孩子们明天还要上学。”姜爸爸婉拒了，蹲下身对我说：“言秋，随时欢迎你来我们家玩。”
许言秋点点头，不敢看父亲瞬间阴沉下来的脸。
那天晚上，父亲反常地没有喝酒。
他坐在沙发上盯着我，眼神让我毛骨悚然。
“那个姜家，很有钱？”他突然问。
“我...我不知道...”
“废物！”他骂了一句，但出奇地没有动手，“多跟那丫头玩玩，听见没？说不定有用。”
许言秋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却因为被允许和姜渺渺来往而雀跃不已。
第二天课间，姜渺渺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角落。
“给你！”她塞给我一个小盒子，“生日快乐！”
我愣住了，今天确实是我的生日，但连父亲都不记得，她怎么会...
“昨天你爸爸签家长联系簿时我看到的！”她得意地说，“快打开看看！”
盒子里是一个小小的机器人模型，正是上周我在玩具店多看了两眼的那种。
“这...太贵重了...”我知道这个要五十多块钱，相当于父亲半个月的酒钱。
“哎呀，我用零花钱买的！”姜渺渺硬塞进我手里，“你上次不是说喜欢机器人吗？”
许言秋捧着礼物，鼻子突然一酸。
七年来，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谢谢...”我的声音哽咽了。
姜渺渺突然抱住我：“许言秋，以后每年你生日我都会送你礼物的！我们说好了！”
那一刻，许言秋在心里默默许下人生中第一个明确的愿望：我要永远陪在姜渺渺身边，保护她，让她永远这么快乐。
放学时下起了小雨，这次我们共撑一把伞。
姜渺渺叽叽喳喳地说着周末的计划，我侧头看她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突然觉得，遇见她之后，连雨天都变得明亮起来。
回到家，我发现父亲又喝醉了。
但今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害怕。
我躲在房间里，小心地摆弄着机器人模型，想着姜渺渺灿烂的笑容，觉得这个世界终于有了一点温度。
从那天起，我有了一个秘密。
我把姜渺渺给我的每一样东西：
——小兔手帕、蓝色玻璃珠、机器人模型，甚至她随手画的涂鸦，都藏在一个饼干盒里，放在床底下最隐蔽的角落。
每当父亲发酒疯时，我就抱着这个盒子，想着明天能见到她，就能熬过又一个漫长的黑夜。
我不知道这叫不叫喜欢，只知道姜渺渺是我的小太阳，而我愿意永远做她身后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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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