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郎一身利落的白衣，腰悬玄铁佩剑。鹅蛋脸线条柔和，生就一双清亮有神的杏眼。
少年郎显然早有预料，他手中青铜长剑“锵”地一声便已出鞘半尺，直指小乞丐，厉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十步、五步……
小乞丐猝不及防，眼看就要撞上那人，他情急之下竟硬生生收住脚步，一个重心不稳，“啪叽”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扬起一片尘土。
这一耽搁，身后那大汉沉重的脚步声已如鼓点般逼近！
小乞丐顾不上疼痛，骨碌一下爬起，小脸煞白。
持剑公子伸手便要抓他的衣领。
他瘦小的身体猛地一缩，像条滑溜的泥鳅，嗖地一声钻进了旁边拥挤的人堆缝隙里，只留下扬起的尘土和错愕的围观者。
公子按剑的手微微一顿，横亘的剑鞘缓缓垂下。他侧过脸，目光锐利地捕捉着人潮中那抹急速穿行的灰影。
苏离依旧靠着墙，静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哎哟！”
“挤什么挤！”
“我的东西！”
人群顿时一阵大乱，惊呼推搡。
小乞丐在人群中急速穿梭。当他掠过苏离身边时，苏离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带着汗味和尘土气息的风。
紧接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被飞快地塞进了苏离肩头搭着的包袱里！
苏离的身体骤然绷紧，搭在包袱上的手指几乎本能地要做出反应，却又被他死死压住。
“站住！”持剑公子厉喝一声，目光如电般扫过人群缝隙中那道消失的灰影。
他几次欲拔却又强自按捺——街市上人实在太多，贸然出剑，后果难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乞丐如同水滴汇入大海，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
“又…又让他跑了！”
两个气喘吁吁的大汉终于追到近前，其中一个撑着膝盖，懊恼地捶了下大腿，“真他娘属泥鳅的！”
另一个大汉抹了把脸上的汗，看向持剑公子，小心翼翼地问：“小……公子，您看…还追吗？”
持剑公子依旧死死盯着小乞丐消失的方向，声音低沉：“你们先回去。”
“可…老爷这几天被案子催得紧，火气正大…”大汉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音，“要是知道您天天在外头追着个小叫花子跑…这…非得气炸了不可。”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他顿了一下，语气稍缓，带着一□□哄，“放心。等我捉住那滑头，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赏你们些新鲜玩意儿。”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拱手：“是，公子。那…小的们先告退了。”
待两人转身挤出人群离去，持剑公子并未立刻离开。他的视线缓缓地移向墙根下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身影——苏离。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苏离肩头那个明显因塞入异物而微微变形的包袱上。
苏离依旧贴着墙边，穿过人群，缓缓前行，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浑然未觉。
“呵，眼光倒是不错。真会挑人。”持剑公子笑笑。
苏离穿过喧闹渐息的街巷，行至郊外。一条清溪上架着座简陋的木桥。
抬眼望去，刚才那个小乞丐叉腰站着桥头。
他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脸上虽然脏兮兮的，眼神却亮得惊人，透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
苏离步履悠闲地踱上桥。
小乞丐伸手拦住去路，下巴抬得老高：“这位公子！刚才不小心把一个钱袋子掉你包袱里了！麻烦你还给我！”
苏离停下脚步，脸上浮起惯常的温顺笑容：“小兄弟，你我素不相识，你的钱袋子在下未曾见过。”说完，作势便要绕过他。
“站住！”小乞丐敏捷地一个横步，再次挡住桥面，小脸努力挤出凶狠的表情：“哼！也不打听打听小爷‘钻天猴’的名号！连我的钱都敢私吞？识相的赶紧交出来，别逼我动手！”他挥舞着小拳头，在苏离眼前晃了晃。
苏离像是被那拳头吓住了，煞有介事地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般：“哦——！你说那个钱袋啊？”他拖长了语调。
小乞丐眼睛一亮：“对！快还我！”
苏离笑容不变，慢悠悠地说：“想起来了，我给人了。”
“什么？！”小乞丐瞬间炸毛，“你给谁了？！”
“就那位，”苏离朝桥下某个方向随意一指，语气平淡，“穿白衣，拿着剑，看着挺贵气的那位公子啊。”
“你！”小乞丐气得跳脚，但随即眼珠骨碌一转，满脸狐疑地盯着苏离，“呸！定是你想私吞我的钱！你根本没给那个娘娘腔！”
“既在我身上，为何不能是我的呢？”
“你！”小乞丐气结，眼珠一转，猛地扑上前，“拿来！”他伸手就抢。
苏离手腕一翻，轻巧地避开，顺势将钱袋塞进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里。
小乞丐扑了个空，踉跄一步，更加恼怒，再次扑上，手脚并用地去掏苏离胸口。
忽然，一声断喝响起：“小泥鳅！看你还往哪儿跑！”
小乞丐闻声，脸色骤变，抢钱的动作瞬间化为逃窜的意图。
苏离却不动声色地伸脚一绊——
“哎哟！”
小乞丐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刚挣扎着抬起头，一双穿着深青色皮革战靴的脚已钉在他面前——正是之前那持剑的公子。
这位公子的身形虽然比寻常男子娇小许多，可还是一把揪住小乞丐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提溜起来，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怒意：“总算逮到你了！”
小乞丐双脚悬空乱蹬，嘴上却不饶人，叫骂：“娘娘腔！放开我！”
“你叫我什么？！”
“娘娘腔！娘娘腔！”小乞丐挣扎得更厉害，故意大声嚷嚷，“说话细声细气的！放开小爷！小爷教教你什么叫男子气概！”
“啐！”持剑公子气得啐了一口，“小屁孩！偷东西就有男子气概啦？！”
“你又不是刑狱司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小乞丐梗着脖子，“有功夫好好经营你那个破武馆去吧！”
“破……破武馆？！”持剑公子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可依旧难掩眉宇间的清丽之色，“看我不打你屁股！”
小乞丐眼珠滴溜一转，突然冲着他身后远处大喊：“大哥！快救我！”
持剑公子下意识地扭头一瞥。
小乞丐趁机双脚猛地蜷缩。
“小心——”
苏离话音刚落，小乞丐的双脚已狠狠蹬在对方胸口上！
“呃！”持剑公子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揪着衣领的手不由得一松。
小乞丐如同泥鳅般落地，一个利落的翻滚蹿出几米远。他爬起来，回头冲着捂着胸口的持剑公子做了个鬼脸，嘲笑道：“胸肌绵软无力，好好练功去吧！真差劲！”话音未落，他转身就朝桥另一端的苏离冲来，速度快得像道灰影。
“拦住他！”持剑公子忍着疼，喊道。
苏离似乎想伸手，但动作慢了一拍。
小乞丐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精准无比地探入苏离胸前的衣襟，将钱袋捞了出来！
“娘娘腔！病秧子！”小乞丐得意地扬了扬到手的钱袋，留下一串嚣张的笑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溪边茂密的芦苇丛中，无影无踪。
持剑公子追到桥头，望着晃动的芦苇，不甘地狠狠一跺脚，青铜剑鞘磕在桥板上发出闷响：“又让他跑了！”
一直静立桥上的苏离，轻轻掸了掸胸前被小乞丐碰过的地方，脸上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浅淡笑容。
他微微颔首，笑容温和：“在下苏离，楚国人，敢问……公子姓名。”
持剑公子清咳一声，抱拳道：“陆云襄。”
“原来是陆兄，这钱可是你的？”话音落下，他竟从衣襟里掏出了一串用细绳串好的铜钱，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陆云襄惊讶道：“这钱袋不是被他抢去了吗？怎么……会在你手里？”
“小孩子家，手脚是快，眼神却急了点。”他掂了掂手中的钱串，发出悦耳的叮当声，“方才他扑过来，一把捞走的，不过是我包袱里随手捡的几颗石子罢了。不过我留了字条，约他去‘吉祥客栈’取回钱币。”
陆云襄彻底怔住了，眉头紧锁，努力回想每一个细节：“我一路跟着你，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换了钱袋子里的东西？还，还留了字条？”
苏离仿佛没察觉陆云襄的震惊，将钱币还回给陆云襄，温和地说道：“陆兄若得空，不如去吉祥客栈等那孩子来，在下还有琴要调音，告辞。”
小乞丐攥着钱袋，七拐八绕，扎进城郊一座废弃的破庙里。
断壁残垣间蛛网密布，神像早已斑驳不堪。他背靠着柱子，呼呼喘着粗气，侧耳仔细听了半晌，确认周围没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哼！想抓小爷？”他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钱袋，“也不打听打听，这云泽城南城北，方圆十里，谁能……”他一边得意地嘀咕着，一边迫不及待地解开钱袋口的皮绳，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
啪嗒…啪嗒…几颗圆溜溜、灰扑扑的小石子滚落。
小乞丐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手里那几块一文不值的破石头！钱呢？！他猛地将钱袋翻了个底朝天，使劲抖了抖——除了几粒沙土，空空如也！只有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粗糙麻纸跟着石子掉了出来。
他颤抖着手捡起那张纸，借着破庙顶棚缝隙漏下的微弱月光，勉强认得一行苍劲有力的字：吉祥客栈。
“啊——！”小乞丐气得小脸通红，狠狠一脚跺在地上，尘土飞扬！“可恶！”他忿忿道：“好！好得很！小爷倒是要会会你是何方神圣！”
他将麻纸攥在手心，揉成一团扔出老远，转身冲出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