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女人似乎发现了些什么,眼角的余光一直驻留在这里,谢夭总是对他人的目光过分敏锐。
尤其是对目光里的敌意。
这个女人小心翼翼却难掩芒刺的眼神让他很不喜欢。
花灼倒是无所谓,他习惯于他人的目光,这个女人对他们俩构不成威胁。
谢夭冲着白酒倾打了个手势,示意让他带着安小代出去。
白酒倾一把拉过十万分不情愿的安小代,美其名曰寻找线索把这尊大佛请了出去。
他没有离开这里太远,靠在门栏上默默地听着。他觉得这两个人要有所动作了。
“那面钟有什么好看的?”年轻女人再也不掩饰眼中的凌冽,直勾勾地望着花灼。
“告诉我,你们看见的是什么?”
年轻女人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指甲扣进掌心的肉里,但克制着没刻出血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是队友还保护她的谢夭为什么突然就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但是这两个人所表现出来的不同太过明显,如果说之前还在演戏,那么现在几乎算张扬,根本没想掩饰。
不,他们是把自身怪异的行为摆在明面上,为了看她的反应。
然而在这两个比她强大得多的人面前,她毫无胜算。
但是直觉告诉她,除了坐以待毙就只有主动出击。
年轻女人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冷汗,那个看起来更加强大的男人略微移动一下手都会引起她的战栗。她知道,他想让她死,在眨眼之间就绝对不会让她活。
一秒……两秒……她的匹夫之勇简直像是徒劳,她的问题注定不会得到答案。
“是电报机。”谢夭神色平静如常,“我并不介意一边看一边把电报内容告诉你。”
女人难掩惊讶之色,但在笑容蔓延至眼角前理智告诉她,敌人的话不应该轻信。
她咬牙点头。
“这场副本的主人死在了一场乱斗之中。”谢夭瞥见手腕上散发着莹莹微光的手表,用黑色手套略微擦拭了一下,“你们的任务是帮助老人将十三个人偶下葬,我没猜错吧?”
谢夭的声音很大,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
女人不说话,神色冰冷地看着谢夭。
刚才他说〖你们〗,就是明摆着把他和别人分成了两个阵营。
富二代的耳朵略微动了动,按下想要窜出去揪着谢夭领子质问的寸头,单手握拳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白酒倾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谢夭会选择息事宁人,只是没想到他选择了直接站在他们这些“假人”的对立面。
他不认为谢夭会犯这么蠢的错误,于是只是站在那里不做声响。
“和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因为你们就算是离开了老爷爷也会将这些人偶下葬,他似乎只是一个固定的程序,并注意不到我们。”谢夭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在金表上,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指甲盖敲击在表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夭喜欢这种声音,时间的流逝就像是被具象化了,让他镇静非常。
“那为什么不让我们走?”富二代也按捺不住了,神色冷俊地开口。“把我们耍的团团转很好玩吗?非要我们死吗?”后半句几乎是要把满口整齐的白牙都咬碎。
寸头的呼吸开始急促,他知道少爷的意思,但是他没办法战胜谢夭带着少爷离开,尽管他看起来斯斯文文。
“你们可以离开,但会输哦。”看着三人愤怒中带着疑惑的表情,谢夭又补充道:“因为我们两个不离开。”
花灼对谢夭这种说话大喘气的恶趣味感到哭笑不得,明明就是想让他们知道真相,以偿还对他们的善意,却像是拿了反派剧本一样。
“我们会阻止第十三具人偶的下葬,你们的任务还是会失败。”
白酒倾抵在门上微微一笑。
他明白了,这两个人是想把这场本来就把他们这些“假人”当做弃子的游戏变得对“假人”而言更加公平。
代价是对自己的不公平。
这两个人果然仗义。白酒倾拉过安小代的手,看起来清瘦的手指竟然也有绵软的触感,安小代愣了一下,没骂脏话也没想着挣开,任由着白酒倾将自己从缺口处带入花田。
两人消失在了边界处,从副本内部看就像是人间蒸发。
气氛诡异得安静。
其他人也没有再闹,谢夭既然愿意把这些告诉他们,那必然是因为他有着必胜的打算。
女人走向了富二代和寸头,咕哝了句什么,然后一起走向了户外。
但是谢夭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向死而生的人们也会不甘心地在远离死亡接近生活的那道窄门里艰难爬行。
白昼似乎是比先前更短了些,夜幕很快来临。
吱呀——的一声,新鲜的空气和着玫瑰的香气鱼贯而入,驱散了一部分房中陈腐的气息。
巨婴没有从箱子里出来,安静地被固定在箱子里。
老爷爷似乎都没有昨天的精神劲儿了,默不作声地安静着坐在几案前,为昨天粗糙的人偶抛光或者折叠。
整整半宿。
“朱砂点啊——儿将行——正月里的孩子啊——红布鞋——”
老爷爷搁下锉刀,打开工具箱,尽管已经知道巨婴在里面,谢夭还是略微的惊吓了一下,之前白胖的婴儿现在已经变得干瘦,瘦小的身子和略显浮夸的头极不成比例,而箱子里……是粘稠而有些干褐的血液。
老爷爷拿出一只毛都掉了一半的破烂毛笔,在血液中搅和了几下,一边嘴中念念有词,一边小心翼翼地点在那些人偶的额头上。
所幸总量巨大,笔上的毛还未全部脱落,额头上小巧圆润的血液就像是从额头一道细小的伤口里沁出的血。
而那画了眉间血的人偶脸上竟然自动浮现出了一张脸,且身形和高度都缓慢地在变化,就好像人偶也会成长一样。
生动得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再点一滴,另外一个人偶上又出现了一张别的脸,依然栩栩如生。
老头紧紧盯着最后那个木偶,默不作声地细细端详。
既然是用来代替【海上监狱】中的死者下葬的,这些人偶上的脸应该就是死者的脸。
“额头上沾上血液就可以使原本千篇一律的人偶变成特定的相貌?”谢夭皱眉沉思,望向花灼。
“不是所有的血液。”花灼轻舒一口气,平稳了一下呼吸,“只有婴儿可以成长。”只有婴儿血才可以赋予木偶以各异的灵魂。
谢夭一怔,那么如果现在在木箱里的不是那个婴儿,而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那么木偶的制作岂不是完不成了?
不,副本的漏洞不会那么明显,两个木偶之间的脸一样就可以让老爷爷发现血液不对,接下来就要开启新一轮的追逐。
三种可能——
一——直到婴儿被放入箱中,获得正确的血液。
二——木偶用完,谢夭和花灼完成任务。(谢夭很快就发现这一点不可取,因为假人只有五个,需要六个。况且他不打算牺牲这些把他当做同伴的无辜假人。)
三——人都死完,副本结束。
因此几乎第一种可能性是必然的,他们正按照正确的选项前进着。
谢夭长舒一口气,花灼略微偏头看了他一眼,反手握住谢夭的手,在谢夭的大手下略微凝滞了一下,溜入指缝,与谢夭十指相扣。
凉丝丝的,但那分明是人类的柔软。谢夭总算觉得心里落了地,就连之前知晓副本通关方式的那一刻都没有此刻的安心。
老爷爷念念有词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空气里十分安静,安静到呼吸声都无处可藏,谢夭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
还剩下最后一具人偶,老爷爷提笔凝思,在血液里停顿了前所未有的时间,珍重无比地提笔,由重到轻地缓缓落笔,缓笔回收,圆滑无比地收束。
谢夭这一次不再因为老爷爷含糊的口音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了。
“吾孙阿瑶,愿尔魂,安于黄泉,六道轮回,可入人道,生前无罪,死后安息。”
倏地,老爷爷停下了长嘘短叹,抬头定定地望着谢夭和花灼的方向,刚才慈爱的脸色渐渐狰狞了起来。
“叨扰吾孙者。”
“当死。”
花灼面不改色,谢夭的手指略紧了一些,握得花灼有些疼,片刻又赶紧放松下来。花灼捏捏谢夭的手指,但注意力似乎不在手上也不在老头身上。
他的另一只手紧握着骨刺,像一把随时会出鞘的利刃。
身后有破空之声,谢夭回旋躲过,又俯身躲过直击他后脑勺的一击。
指环刀?有趣的武器。他还没见过寸头动手,那个女人身边似乎只有一把寻常的水果刀,但也毫不犹豫。
看来这就是他们选定时机孤注一掷的时候了,乘其不备偷其家,高明!
谢夭嘴角弯起一抹微笑,从腰间抽出银白短刀,挽起明亮的剑花,径直朝寸头手里的刀挑去。
虽纸人之力微,面对同样是纸人的年轻女人,花灼一下致命,女人闷哼一声倒地,随后又乘着寸头不备,一下刺中他的心脏。
还剩最后一个。
谢夭咬咬牙,正欲下手,花灼拦住他,对他摆摆手。
这种事情还是他来动手。
他的小学徒的心灵应始终如大海一半蔚蓝澄澈。
鲜血飞溅,而花灼却未曾沾染分毫,就像是一朵白色的玫瑰,明艳动人,却纤尘不染。银白的骨刺在偶然间从屋子的裂缝中挤进来的一丝阳光中熠熠生辉,温婉随和,透露着致命的杀机。
冰冷的就像没有一点温度,谢夭呼吸一滞。
谢夭忽然就觉得花灼远了起来,他在杀戮时候的果断决绝是谢夭断不能及的。谢夭第一次恍然大悟,明白了那位神明大人口中“逆神”所指——不仅仅是逆运而生,更是逆生而生。
但是谢夭没有觉得害怕,相反只是觉得安心,那异样的冰冷感源于他内心所有的惊叹,他的神明的温柔与冷漠同样震颤着他的心灵。
花灼回头,神情略微有些麻木,红色的眸子半张着望向谢夭的胸口:“好了,去见老朋友吧。”
谢夭和他的神明的距离一下拉进,匆忙点头,秉承着顺手牵羊的准则他顺手抄起几案上的相框,在老头面前明晃晃如同挑衅一般拿过,而老头只是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谢夭被木头的表象所束缚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从他面前略过。
这老头就是个纸老虎,看起来吓人,实际上根本就和他们不在同一条时间线上,构不成威胁。
这在谢夭第一次听见老头对于巨婴的训斥时就明白了,在老头所在的时间线里巨婴应该只是一个普通婴儿。
不,不止一个。谢夭看得出来老头应该是要用婴儿血来画人偶,而一个婴儿的血不够。
更关键的是他听033提起过,她的弟弟早夭,不过三天就下葬了。因此这不是033的弟弟,这些婴儿如此害怕老头,大概一些被拐.卖的婴儿灵魂的合体。
谢夭不打算带走些什么别的,他现在一心只想着在033的坟墓前,把这张相框呈上,去尽力弥合他的自私所带来的伤害。
尽管他知道这只是徒劳的自我感动。
第二天到,老头目若无人地打开前门,偌大却破旧的庭院里之种着一棵梧桐和一棵桂树。
或许桂树下还埋着为033和小魔女两人准备的桂花酿。
不过这都无从考究,桂树上栖息着一只寒鸦,“呀——”的一声突然叫嚣着飞走了,随后就是沉闷的钟声。
时候到了。
谢夭感觉到了身后屋子里的躁动,嘻嘻索索的还有低沉的钝物碰撞声,随后就是幽幽的哭声,从他们刚出来的那扇门的另一侧开始渐渐变响。
谢夭听出了一些歌词,“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大概率是变调版本,全然听不出这首歌原本的模样,倒更像是一片毫无意义的哀嚎。
“冷风吹——冷风吹——”风声骤然变大,风的嚣叫渐渐与歌声相融,再听不分明了。
“只要有你陪。”花灼接着唱了下去,从未开嗓唱过歌的花导师此时更像是再念白,轻飘飘的,却每个字都敲在谢夭的心上,让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有种訇然中开的感觉。
他这是怎么了。
见老人进入前厅,谢夭赶忙拉着花灼进入,只见一片白色的布景,在一阵阵惊雷之中昏暗但若隐若现。
房屋中间是一个偌大的“祭”字,用篆书勾画,微微翻动。
而在两阶台阶之下,是陈列得整整齐齐的两排棺材,中.央还有一口,但都无一例外的盖着白布。
一场雷暴将至。
大地似乎都在躁动,地下的什么东西仿佛是苏醒了。
风越来越大,直至卷起漫天的玫瑰花瓣,甚至是室内,破旧的房屋完全抵挡不住这等侵袭。
“长亭外——古道边——”老人又扯起公鸭嗓,无力地与风声做着抗争,玫瑰花瓣似乎是尖利的,再老头的脸上划出一道道豁口,谢夭撑伞抵挡。
玫瑰花瓣逐渐汇合,如同万河归流似的扎进盖在棺材上的白布上,却如同变戏法一般直接融了进去,玫瑰假扮的鲜血飞溅在白布上,因为其数量之多竟是直接将白布染成了红布。
老头在玫瑰花瓣狂潮中成为一具枯骨,带着鲜活的血肉散落了一地。
谢夭从安全的伞后冲了出去,花灼也没做阻拦,他知道,谢夭需要去解决这些困扰他已久的往事。
谢夭感到自己周围似乎是有屏障的,大概是木偶的外壳起到了保护作用。
但这屏障也有磨损,他听见了木头崩裂的声音。
“033!你已经死了!我亲手埋得!”
木偶外壳完全碎裂,以一片玫瑰花瓣为首万千剜来。
花瓣划破了谢夭的脸颊。
玫瑰狂潮倏地停下,玫瑰花瓣慢悠悠地飘落。
谢夭的脸颊渗出一丝一丝的血珠。
“我不叫033。我有名字,就像你一样,拥有人的名字。”
“是吧,谢夭。”最中.央的那口棺材不知怎滴空了,而人偶出现在了烛台上。
谢夭一愣,一时竟是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罗奈。”花灼的声音再身后轻细却分明地响起。
“是啊,你不是033了,何必在花田的中央一遍遍地回顾自己最痛苦的回忆?”
“你只是附有她一息灵魂的木偶罢了,你没有权利重温她的痛苦。”
下一章走主线喽!086和小魔女马上再次出场,那么衣裳褚和朱成说还会远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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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抢夺副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