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外，庞冠哲穿着连衣长裙，头发被夹子夹起，贤妻良母模样的站在白色汽车车门前。她直勾勾地看着阿梦，看着阿梦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看着阿梦散下的落魄发丝，看着阿梦绝望的眼神，她静静地等待着，仿佛一片岁月静好，微笑攀爬上她的心绪。
“孟镤。”庞冠哲叫住阿梦，“孟镤，这里。”
阿梦抬了抬头，搓搓双眼，才看见了不远处站的端正的庞冠哲在向自己挥手。
“嗯。”阿梦回了一声，然后朝她走过去。
“庞冠哲，你想说什么？”阿梦呆滞的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棵树、每一辆车。
“你……不恨我吗？”
“嗯……”阿梦轻笑，“你叫我恨什么？恨这个长达四年的血案，还是恨你挑拨起魄娅的杀意？”
“我该怎么恨？我连刚刚魄娅说的东西都没完全理解，我该怎么恨。”
一段很长很长的沉默，直到路边的车辆按响喇叭，尖利的声音划破静谧恐惧的空气，庞冠哲身体抖了一下，回头再看向阿梦，才打破这个安静的夏日午后。
“你吃饭了吗？”
“没有。”
“一起吗？”庞冠哲按下钥匙，身后的汽车响起了铃声，“带你去吃我来左区，魄娅请我吃的第一餐。”
阿梦抬头看了看庞冠哲，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坐在汽车的副驾上，通过宽阔的玻璃看着左区的街道。
阿梦看着眼前不断变化的街道，不断更迭的建筑，不断闪烁的信号灯，眼花缭乱地在舒服的环境里，双眼渐渐疲惫，靠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闭上了双眼，逐渐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一切声音。
一声温柔女声，从左边传来。
“到了。”庞冠哲摇摇阿梦，“到了。”
阿梦迷蒙着双眼，从副驾驶上打开门，看着眼前这个外表朴素，却包围着温馨灯光的店面。
“怎么在车上还睡着了？”庞冠哲笑着，“对我这么放心吗？”
“嗯？”阿梦扭头看着她，“什么叫对你这么放心？”
“没事。”庞冠哲失了笑，嘴角弧度与傀儡一样，徒然的挂在脸上，“进去吧。”
“好。”
“这家餐厅，味道和右区的，蛮像的。”庞冠哲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家乡菜，可以说是。”
“那左区的味道是什么样的？”阿梦端起桌上的水，抿了一口。
“左区的味道？”庞冠哲看了看窗外的商铺，“左区的味道，是快餐只求填饱肚子，或者是仅供有钱人进出的高级商店，充斥着金钱与不必要的精致。”
“右区的味道，就很普通，但是很亲切。”
庞冠哲看着眼前的行人车流，匆匆而过飞起的发丝，叹了口气：“左区……其实和我很不搭。”
“即便在高中的时候，我唯一的目标，就是上左区大学；即便，在18岁之前，我所有的生活都只是为了上左区大学；即便，在来左区之前，我所有的美好幻想，都建立在左区的基础之上。”
“但是我一直觉得，左区和我，是一种很别扭的关系。”
“及其别扭。”
庞冠哲的脸庞，开始变得扭曲。
阿梦看着这样的庞冠哲，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口只有一句：“没事呀，你看你现在在左区，生活的也很好啊。”
庞冠哲惊讶的看着阿梦，然后低头，摇摇头，轻轻笑了一声。
“算了，你能安慰我，已经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惊喜了，对我来说。”
服务员端着两碗牛肉面，放在庞冠哲和阿梦的桌前，大大的碗里充满了汤汁，牛肉整齐的铺在黄色的面上，阿梦惊喜的看着庞冠哲，低头夹起一条面，放进嘴里，右区的熟悉感包裹。
阿梦的眼里突然间，充满了泪水。
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吃过，右区的饭菜了。
很久很久。
庞冠哲静静地观察着阿梦的一切行为，静默的欣赏着阿梦眼里的泪水，还有热气氤氲里，阿梦身边涌起的暖意。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嗯嗯。”
“是不是想起，右区那段安逸的时间？”
“嗯嗯。”
“右区……”庞冠哲突然陷入沉思，“我到底，为什么这么恨右区呢？”
“魄娅和你说了什么？”庞冠哲突然开始质问阿梦。
阿梦听到这话，低着头，用筷子夹起碗里的每一块牛肉，放在汤匙里，再夹一筷子的面，放在牛肉上，伴着汤汁，一口、一口地吃着这份午餐。
烈阳高照，玻璃窗里斑驳的光影，街道渐渐归于平静，阿梦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条面，端着碗，把汤尽数灌进自己的嘴里。
庞冠哲就这样看着阿梦。
就这样一直看着。
面前的牛肉面慢慢变坨，汤汁被面条吸收，碗里的水，也渐渐干涸。
庞冠哲没吃一口。
她在等着阿梦的开口。
阿梦看着她，拿出餐巾纸，把嘴巴也好好擦拭了一番，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魄娅说，是你让她杀了我父母的。”
庞冠哲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很合理。”阿梦打了个饱嗝，“很合理啊，你说你的**，是看着我沉沦。只要杀了我爸妈，你就能做到。”
“所以你……和魄娅怎么说？”
“我什么都没说。”阿梦把手上的纸巾丢在台面上，“我什么都没说，我被吓的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魄娅离开审讯室。”
“魄娅说，我劝她杀了你父母？”
“嗯。”
“然后你信了。这可笑的谣言？”
“嗯。”
“挺好。”庞冠哲看着窗外，没有一个人经过的灰色街道，红绿灯依旧在闪烁着它的光芒，“我早该想到，魄娅会这样说。”
“魄娅本该就是这样的人啊。”
阿梦静静地看着庞冠哲变化着的表情。
“四年前，她找到我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地方，这个位置，说要我配合她，做一件大事。”
“我还很好奇，她一直都不肯说，这件大事，指的是什么。”
“直到，她要我勾引严漠，要我成为严漠的妻子，然后她和严漠在她家偷偷搞，以此来刺激严漠，乖乖听话去杀了你的爸妈。”
“事后，我问过她为什么。”
“理由到底是什么，她真的恨你，恨到不直接杀了你，而是杀了你的爸妈，以此来不断折磨你。”
“她说：‘本来在高考完知道成绩之后，我是不恨了的；本来在右区渐渐赚了自己的第一桶金之后，我是不恨了的；本来我知道这段毕业后的人生，各自安好时，我是不恨的。但是，右区区长找到我、右区学校找到我、右区老师找到我，不是因为他们看见了我，而是因为——他们只看见了孟镤。’”
“她说真正起了杀心的时刻，是在她下定决心不再和你有联系，去右区转告区长、校长和老师这个事情的时候，她看见你被簇拥在人群里，笑着，笑着，高傲的站在所有人的中间笑着，回应着所有人的卑微的时候。”
“她跑去和区长借人，跑去和区长说自己的计划。区长没有拒绝。”庞冠哲讥笑了一下，“魄娅说，区长一点也不惊讶，只说只要魄娅能把孟镤弄去左区，任何手段他都能接受。”
“我那时候和你坐在相同的位置，相同的震惊。”
“我就在想，你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为什么，所有人的焦点，只在你身上。”
“所以那时候，我默许了魄娅的计划，并且在里面，很好的看着，什么也没做。”
阿梦做不出任何表情了。她看着庞冠哲平静的脸庞，眼前一幕一幕地晃过魄娅那副高傲的脸颊，反光的墨镜。
迷茫的世界，被阳光照了个满怀。偶尔驶过的车辆里，藏着几番的地狱黑暗，阿梦只能默默的看着。
冲破围栏的只有她自己。
头破血流地疲惫着。
“嗯。”阿梦对上庞冠哲的眼睛，还是发出了一声挣扎。
“你一点都不惊讶？”庞冠哲反而没有想到，“我这副和魄娅完全不一样的说辞。”
“我该怎么惊讶呢？”阿梦垂下的毛孔，松垮的眼神，“我已经遍体鳞伤了，你们还要我怎样的血流成河？”
“坏人——永远都能好好的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好人，只有好人，中道崩殂，穷困潦倒。”
庞冠哲咬着牙，说道。
“自诩好人，你的脸皮也是够厚的。”阿梦嘲笑。
庞冠哲无言，看着阿梦轻扬的嘴角。
“原来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没有存在过吗？”
“嗯？”
“不管好人，坏人？”
“也不是，很久之前，在你家的时候，我曾经觉得你是好人；后来魄娅跟我说，是严漠杀了我爸妈的时候，我又觉得你是坏人。”阿梦平静地说道，“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用这个两极分化的评价体系去评价你，和魄娅。”
“好。”庞冠哲盯着眼前那碗牛肉面，“好。”
“你下一个，要去找谁？”
“嗯。”阿梦突然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人？”
“因为还差最后一个人了。”庞冠哲笑着，“最后一个人，能证明我说的，是真话。”
“严漠。”
“嗯，严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