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两个人在沙发上醒来。
孟醒往沈怡的怀里缩了缩，她现在害怕天亮，害怕清醒，害怕面对棘手的一切。
沈怡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宝贝，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们去买点菜吧，等过完年再想那些事情好不好？”
“还有最后一件事，做完这件，我就跟你好好过年。”
“一定要今天去吗？”
孟醒抬头坚定、执拗地看着她:“对，一定要今天去，因为明天是大年初一，是我们五周年的纪念日，我们已经两年没有好好过纪念日了。”
沈怡看着怀里的孟醒，突然觉得孟醒好像变了，短短几天时间，她好像褪去了之前小女生的娇态，脸上、眼里尽是成熟沧桑。
她为自己的这种发现而神伤。
“不许哭哭。”孟醒在沈怡落泪前捏住她的脸，“哭哭眼睛痛。”
“不哭，不哭……”
沈怡把脸埋在她的头顶，压抑着自己心里的伤感。
孟醒从韩奚的家里抱回了多天不见的可乐，和韩奚一起去了她家小区对过的咖啡厅里。
韩奚坐下的时候心里就有股隐隐的担忧，她觉得孟醒对她极度疏离，这样的表现看起来不是个好兆头。
果然，孟醒一开口就证实了她的猜测。
“韩奚，谢谢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昨天晚上沈怡给了我一些钱，虽然我欠了非常多的钱，但我想还钱也应该有个轻重缓急，一定得先紧着你的钱还。”孟醒把一张卡推到她的面前，“这是八十万，密码写在银行卡后面了，谢谢你。”
韩奚脸色化成了冰，话出口一股寒气直插进人的心里:“既然有轻重缓急，那为什么先还我的？
“因为你还是学生，还没挣钱就拿家里这么大一笔钱，我不能让你没办法对叔叔阿姨交代。”
韩奚彻底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不屑地嗤笑一声:“这点钱对我来说只是零花钱而已。”
“零花钱也是钱，对于我来说只是名称不同而已。”
孟醒顿了一下，终于要说那件让她无法割舍的事情了。
“韩奚，视频号我不能继续做了，我要参加高考，还要照顾我爸妈还有弟弟，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思前想后想了好久，为了视频号的质量以及未来的发展，决定退出。”
“你要退出？？？”韩奚惊道，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设想。
“对，我实在是无法兼顾了，对不起，我会单独拍一期视频跟账号粉丝解释。”
韩奚非常生气，气她的不识好歹和翻脸无情，还觉得无力，好像自己怎么伪装都无济于事，只要让她意识到一点自己的多余心思，她就如临大敌般地迅速后退以保护她那份匪夷所思的爱情，不惜一切代价。
“你让我怎么办？你连个账号转型的时间都没给我，你这不是跟我商量，是直接下通知，很不负责任！”
“我知道现在提出来很突然，可我真的没办法，我家里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说我能怎么办？”
韩奚听到她的借口更生气了，直接把咖啡杯摔到了桌子上，咖啡溅到了两个人的手上以及小猫可乐雪白的长毛上，一片褐色，看起来脏污的厉害。
“视频号一直在迁就你，从一周双更到单更，再到十天一更，最后变成半个月一更，因为这种更新频率，我们损失了快速涨粉的机会、数不清的商务合作，现在你突然退出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你让我怎么办？”
孟醒心中理亏，她拿着袖子把可乐身上的咖啡渍擦干净，强装着冷静。
“视频号的收益已经三个月没有提现了，这三个月我不参与分成了，希望能弥补你的损失。”
“开什么玩笑！因为你提出来半个月一更的要求，收益已经直线下跌了，哪里还有什么钱？”
孟醒做好了两人因此而决裂的准备:“你想怎么办？”
“你再坚持三个月，等我找到新搭档，给我、粉丝、账号一个缓冲期。”
“不行！”孟醒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拖着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已经体会到了，所以就不会再来一次了，“未来的三个月是我爸爸康复治疗最关键的时期，我真的没有时间。”
韩奚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且果断地拒绝，惊愕之余更愤怒了，可拿着面前这个坚决的孟醒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她心知肚明孟醒是拿她爸爸受伤当借口搪塞人。
“那你赔钱吧，这么大的损失我不可能一个人承担，我也不会替你承担。”
“好。"孟醒早就考虑到了这个结果，虽然这是她经济条件最差的时候，但她也义无反顾，“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我们之前的合作还算愉快，我也不想因为经济纠纷闹得太难看，所以咱们就请律师，走法律程序，在律师的协助下商定赔偿金额。”
韩奚后槽牙咬得咔咔响，没想到孟醒跟她玩这一招，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狠话来:“好啊，你既然打算撕破脸皮，那我就陪你玩！”
大年三十的中午，两个合作了近两年的伙伴不欢而散。
孟醒抱着可乐郁郁寡欢地往回走的时候，沈怡正靠在街口等她。
她抱着可乐跑过去，早就含在眼里的泪水又掉下来了:“我想回家，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谈。”
“好，我们回家。”
到家之后，孟醒把可乐放到了猫窝里，她不停地抚着小猫的头顶，心里乱得很。
她知道沈怡正站在身后等她，可她没有勇气回头，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让她遗憾至极，让她不想更不舍开口。
她知道这次开口后就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所以她踌躇了很久，沈怡就一直站在她身后等着，等到她终于做好准备回头的那刻。
“宝贝。”
“嗯。”
孟醒看着她，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出来，低下头拽着自己的衣角，又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终于开口。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参加高考了，等我爸爸彻底恢复后再说吧。”
“不行的。"沈怡早就料到她打的什么主意，所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走过来温柔且强势地抱住她，"你已经退学了，连个大专的学历都没有，必须得重新参加高考，我在呢，你怕什么。”
"我不考，医学生要读好多年的书，我没有时间，也没有本钱，我必须得挣钱才可以……"孟醒顺着她的身体滑坐到地上，抱着她的腿伤心欲绝，"为什么要让我摊上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听我说，听我说，宝贝，先不要激动，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考，就不考，就不考，就不考……"
孟醒推开她，固执地重复这句话。
事到如今，孟醒已经被逼到了死角处，她不知道该如何走出来。
沈怡抱着她承受着她过激的情绪，等她闹累了，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才开始跟她谈这件事。
"宝贝，有我在，一切就都会过去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艰难。"
"有，沈怡，我现在的处境比你前几年还要难，压在我头上的根本不是几万，几十万，而是几百万，我现在根本就不敢闭眼，一闭眼债主就全都来了……"
沈怡感同身受她的焦虑，因为她自己不仅头顶百万外债，而且还拖着一个依旧在亏损的公司。
两个人的处境半斤八两，谁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就更不能放弃高考了，你现在连个学历都没有，去哪里挣钱？”
“我总能找到赚钱的法子的，肯定能弄到钱把债给还上的，我不怕吃苦的，什么苦都可以吃。”
“我知道你不怕吃苦，可是宝贝……"沈怡的泪水又蓄满了眼眶，看着她时有怜惜、有哀求，"我们不能过一眼望不到头的苦日子，你现在放弃了，有可能会苦一辈子，遗憾一辈子，再坚持一下，咬咬牙，我们一起迈过这道坎，迈过去就好了。"
"迈不过去的……"
"迈得过去，我说能迈过去就一定能迈过去，相信我，一定能迈过去。"
沈怡抱着她劝了很长时间，这才算给劝住了。
孟醒最后终于放弃了弃考的想法，她前怕狼后怕虎，既害怕还不上债务，又害怕过一辈子沈怡口中"苦日子"。
最后沈怡坚定地把她从恐慌中拉出来，告诉她，再难也不能退，一定能迈过去的。
她跟在沈怡身后，迎着沈怡口中所说的光走。
初一这天，是个久违的晴好的艳阳天。
和煦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阻在阳台上，在黑暗中相拥而眠的两个人都还没有醒，两个人为了好好睡一觉迎接新一年的生活，在睡前都吃了安眠药，现在她们的睡颜恬静而踏实。
下午一点时，沈怡终于醒了，她探头在孟醒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又搂着她闭上了眼睛。
她需要好好想想年后公司的业务该怎么开展，该怎么扭亏为盈，该怎么快速盈利。
孟醒是下午三点多醒的，她终于睡饱了，自从出事后，她几乎没好好睡过觉，现在好像把前几天的觉全都补回来了。
"醒了？"
"嗯。"
沈怡把还在醒盹的人搂过来，重重地亲了一口:"你要跟我说什么？"
孟醒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呆呆地伸出三个手指:"第一，新年快乐；第二，五周年纪念日快乐；第三，我爱你。"
"我也爱你，五周年纪念日快乐，新年快乐。"
沈怡抱着她连亲了几口，把她从床上抱到了卫生间。
"快点洗漱，洗漱完我们去买菜做饭，过纪念日。"
"嗯。"孟醒转过头搂住她的脖子，在她的脸上蹭了一下，"我睡饱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有力气干活了，让我加入公司吧，我不能干吃闲饭等着你给我还债。"
"好。"
沈怡浅浅地笑了一下，从洗漱台边把自己的牙刷递给她，冲她挑挑眉，调动着眼前依旧悲伤压抑的氛围。
孟醒百思不得其解，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木愣愣地拿着牙刷:"干嘛？"
"你想加入公司是有条件的，我们公司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所有人事任免都得经过我的同意才可以。"
"德行吧！"
孟醒在她脸上拧了一下，拿过牙膏挤了一点在牙刷上，又把牙刷送进她的嘴里，可刷了没有两下，沈怡就皱眉接过了牙刷，一边呲着牙往镜子里看一边抱怨:"牙龈都被你刷掉了，你给自己刷牙也这么粗鲁吗？"
"我给自己刷都轻轻的、温温柔柔的，才不舍得下重手。"
沈怡冲她犟犟鼻子，转过头不满地自食其力。
"把脸伸过来。"
刚吐掉漱口水的沈怡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干嘛？"
"给有人事任免权的沈总洗脸啊。"
"你不要搓我的脸，很疼的。"
"我什么时候搓过你的脸？"
孟醒把还在抗拒的人拽过来，拍了点水在她的脸上，用一种绝谈不上温柔的手法给她洗脸。
她们的活力在一点点恢复，一起洗漱，一起买菜，一起回家做饭过好几年没正儿八经过的纪念日。
沈怡为了调节气氛还定了一大束玫瑰花，两个人吃饭时花束就放在桌子中间，伴着玫瑰花的香气结束了那顿异常丰盛、异常浪漫的晚餐。
晚饭后，孟醒走到正在喂猫的沈怡身边，轻轻地环住她，依旧难掩周身蔓延着的巨大悲伤。
"我以后不要花了，不要护肤品了，不要新衣服了，不吃零食了，也不要出去玩了，什么都不要了。"
"傻瓜。”沈怡把可乐放在猫窝里，转身把孟醒抱了起来，仰头笑眯眯地看着她，“我要是连这些都挣不出来，都难为你叫了我一下午的沈总。"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
沈怡抱着她来到餐桌前，把那捧玫瑰花放在孟醒的怀里:“走，泡脚去。”
孟醒抱着玫瑰花低落地嗫喏一句:“不要，好浪费。”
沈怡笑着捏捏她的脸:“新鲜的玫瑰花不泡脚就会枯萎，岂不是更浪费。”
“那我也不泡。”
沈怡顶顶她的头，把怀里这个失落别扭的人放到了沙发上。
片刻功夫，她就端来了浮着玫瑰花瓣的泡脚盆，睡衣兜里还揣了一本书。
“好久没给醒醒宝贝读书了，今天一边泡脚一边读书好不好？”
孟醒摇头，抠着手指不肯接茬。
“那我让醒醒宝贝一直当1，一直一直当1。”
孟醒终于抬起了头，嗔怪地捂住她的嘴:“你怎么这样啊，现在是说这个的场合吗？”
“可乐听不到的。”沈怡爬到她的身上，心疼地揉揉她的脸，没了刚才的嬉闹，“宝贝，一切都会过去的，不要拿这些小事来苛求自己，我们正常生活，努力挣钱，身上已经背了这么多的债了，心理上要轻装前行，否则这一关会压垮我们的，知道吗？”
“其实……”
沈怡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她:“嗯，宝贝，其实什么……”
孟醒难过得往她怀里缩了一下:“其实我特别害怕……从出事到现在，我没有一秒钟是不害怕的……特别特别害怕……”
“我知道，我都知道。”沈怡更用力地环住她，“可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害怕的时候可以紧紧地抱住我，我永远不会离开的，宝贝，我永远不会离开的。”
孟醒垂着眼，用力地抱着她，窝在她的怀里悲伤地点了点头。
沈怡侧头轻轻吻了她一下，弯腰把她的脚放进了泡脚桶里:“宝贝，读诗好不好？”
“嗯。”
“在你的眼睛的微光下，
迢遥的潮汐升涨：
玉的珠贝，
青铜的海藻……
千万尾飞鱼的翅，
剪碎分而复合的，
顽强的渊深的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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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加更】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