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沈怡输完了三瓶水,转去了普通病区。
柳茵看着她吃完饭后,心里才总算踏实了一点。
“不要乱跑,把家门钥匙给我,我回去收拾住院用的东西。”柳茵把手机里打的几个大字给她看。
沈怡躺在床上,从兜里摸出了钥匙给她:“谢谢了,你快点去找方意吧,拖得越久越不好处理,就像我跟孟醒这样,快成死局了,先别管我,方意那边拖不得。”
“我知道了,收拾完东西我立马去找她。”
拿着钥匙风尘仆仆回出租屋的柳茵,在下车时刚巧碰见散着头发顶着风往公交站走的孟醒,她叫了两声,孟醒没听见,两个人就擦肩而过了。
她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早晨时,孟醒是从小区里出来的,她中途难道又跑回了家?可她为什么不说?
这样无端的猜测突然让柳茵慌了手脚,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她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攥着手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后她还是给孟醒打了个电话。
孟醒在电话那一端沉默着等她开口,可柳茵的嗓子眼里就像卡住了一般,嗫喏良久才终于开口解释。
“我昨天太着急了,有些口不择言,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伍微也经常对我口不择言,我当你是好朋友的。”
“昨晚我和方意陪着她喝了点酒,不小心喝多了,现在正在方意家里醒酒,你不要担心。”
“我知道了,你们好好照顾她,我要拍视频了。”
孟醒把电话挂掉了,而电话这边的柳茵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这样骗下去,总有一天会露馅的。
她忧心忡忡地收拾好东西直奔医院,想着处理完这件事要马上跟方意通个气,千万不要说漏嘴才好。
但她没想到就是在这个阶段里发现了沈怡的秘密。
她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时,沈怡的手机正嗡嗡作响,而沈怡正盖着被子睡着,就算醒着她也听不见。
她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接了之后还没等说话电话那边就传来尖锐刺耳的声音。
“还有九天就过年,孟醒怎么还不回来!你是不是又在背地里撺掇孟醒了!她就是跟你这么一个不入流的二流子学坏的!你自己不知羞耻还要拉别人下水!祸害遗千年的东西……”
柳茵皱着眉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疑惑地看着那个来电显示为“伍微”的电话号码,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孟母今天的火气比较大,骂了足足有二十分钟才停下,她已经习惯了骂人时这边没什么反应了,可是没想到这次在临近挂电话时却有了回应。
“阿姨,我是柳茵。”
孟母立刻就蔫了,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柳茵啊,怎么……怎么是你啊?”
柳茵悄悄地拿着沈怡的手指解了锁,在“伍微”那个备注下查了通话记录,这才发现近一个月以来每天都有通话,且通话时间都不短。
她气结,语气非常生硬:“沈怡生病住院了,孟醒知道您这么做吗?”
那股凉意就更湿重了,直激得孟母说不出话来。
“阿姨,我不告诉孟醒,但您不能再这么频繁地给沈怡打电话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她倒下了,最受不住的是孟醒,您不喜欢沈怡,可得为孟醒多考虑。如果您再给她打电话,我真的会告诉孟醒的。”
“柳茵,你一直是个乖孩子,怎么也跟她混到一块去了,你们怎么就不理解阿姨的苦心呢?你们要一起合起伙来把我的孩子推进火坑吗?”
孟母说得撕心裂肺,直教柳茵也不好再张口反驳。
电话挂断后,她把手机放回了原位,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沈怡,之前雾一样的事情突然清晰起来了,可清晰归清晰,还是一筹莫展。
沈怡睡得并不踏实,睡梦里也总有很多事情缠着她,所以很快就惊醒了。
她睁眼看到守在旁边心事重重的柳茵时,又开始操心。
“你去找方意没有?”
柳茵点头。
“方意怎么说?”
柳茵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她让我好好照顾你。
沈怡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片刻她又转过头来:“我不能住院,晚上得回家睡,柳茵,你能不能帮我去跟医院协商一下,我每天早上来输液,输完就回家,要不然孟醒会起疑的。”
“我会帮你想一个天衣无缝的不让孟醒起疑的理由,你回家,肯定会露馅的。”
“不会,最近我跟孟醒的话少得可怜,我坐在书房里,她不会察觉的。”
柳茵低下头,她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像是黑云压城时的情形,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好,我一会儿去协商。”
下午出院时,护士推着一个小车过来,跟她介绍各类药品的使用方法,一直认真听的柳茵突然截断了护士的话,从她的手里拿过一个白色的小药瓶,看了一眼后神色突变。
“谁给她开的安眠药?”
“是她自己找医生开的。”护士答道。
柳茵狐疑地拍了拍正在床边收拾东西的沈怡,把药瓶举在她眼前,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开安眠药干什么?
“助眠的,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柳茵到底是学医的,更何况沈怡一直有护病的毛病,再加上她切切实实地听到了她跟孟母通话的内容,联想了她这段时间的状态后,二话不说带着她来到了神经内科。
“一会儿,你给我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跟医生说症状,要是敢隐瞒,我就把孟醒她妈妈一直给你打电话的事情告诉孟醒!”
沈怡看着手机里的那行字,心里顿觉不妙,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早上的已接电话里有“伍微”的来电显示,她今天上午还在纳闷为什么还没来电话,原来不是孟母忘了,而是被别人接了。
她只得耷拉了脑袋配合着医生问诊、仪器检查、量表检查,最后也正如柳茵猜测的一般——神经衰弱。
她们又拿了一些药,加上咽喉炎症以及耳聋的药物,足足堆了一小袋子,提在手里都沉甸甸的。
“沈怡,我觉得你挺傻的,你消耗的是孟醒的耐心和信任,这样下去会跟她越分越远的。”
沈怡对着手机凄凄然地笑了一下。
“你说我该怎么办?跟家庭反目成仇的滋味我懂,那种道德和心理上的折磨比凌迟还要痛苦,每次睡不着觉或者做噩梦时那种感觉都会一遍遍地来折磨我,我不想让她再经历一遍。”
柳茵无言了,低着头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可沈怡听不见,只是茫然地看着远方,看了一会儿后她突然转头看着柳茵,很认真,认真地让柳茵有些无所适从。
“你看着我干嘛?”柳茵写道。
“你没去找方意对不对?”沈怡比刚才还要认真。
“去了。”
“没去。”沈怡笃定地下了结论,“方意很黏你的,也很热情,如果你去了,她不会不来看我。”
“我没跟她说你生病的事情,害怕她告诉孟醒。”
沈怡的脸上突然有一种悲伤的表情,她看着柳茵,眼圈里逐渐蓄出一圈泪来:“去找方意吧,别变成我和孟醒这样,想解释都开不了口,去吧,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她接过柳茵手上的药品和住院的物品,推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晃了晃手机:“我到家后给你打电话。”
车辆驶走后,她就回到了自己安静无比的世界里,回到了安静无比的出租屋里,把所有的药品藏好之后,又开始工作了。
耳朵听不见之后,她的工作效率反而提上去了,之前总是不能静下心来,现在倒是没什么能打扰得了她了。
孟醒回家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她推开书房的门,沈怡并不像以往一样冲她或疲惫或欣喜地笑一下,只是继续埋头在书堆后面对着两台电脑工作。
她刻意大声地咳嗽了一声,又重重地敲了一下书房的门。
可依旧是毫无反应,书堆后的人根本就没意识到门口站了一个怒气冲天的人。
孟醒失落地再次砸门而去。
韩奚打开门看到失魂落魄的孟醒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迎她进门,默默地把次卧收拾出来给她住,并且把非常黏孟醒的小猫麻团送到了次卧,让麻团陪着她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里,孟醒没再回过沈怡的任何消息。
沈怡只能通过韩奚了解孟醒过得好不好,又不敢去找她,因为她听不到,她焦急地请求医生给她开重药,赶紧让她的耳朵好起来,可这并不是儿戏,自然没能如愿。
这几天,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便是孟母没再索命一般地打电话过来。
大年二十八时,沈怡的耳朵终于完全恢复了听觉。
她在一点点听到声音的时候,眼泪恨不得当场横着飚出去。
她飞奔到韩奚的家里,孟醒抱着一日大一日越来越可爱的小猫来应门。
“回家吧,马上就要过年了。”
孟醒因为这一句话心里积攒的失望快速地膨胀起来,言语也尖锐起来,不过她还是不忘捂住小猫的耳朵:“你是因为过年才来接我的吗?如果没有这个年,你是不是就不来了?”
“不是,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我只是想等烟瘾轻一点的时候再来接你。”
“都无所谓了,我现在跟你躺在一张床上,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从阳台上传来的一阵说话声打断了孟醒的话,那话里透着甜蜜与亲昵。
“醒醒,这两天没日没夜地累得眼冒金星,一会儿我们出去吃顿好的吧,顺便拍个vlog,片名我都想好了,就叫麻与青的觅食日记……”
孟醒没有回应她,倦倦地挥挥手:“走吧走吧,我们总是冷一阵热一阵的,总是毫无缘由,又或者说是你知道缘由,我总是蒙在鼓里,我不想这样,我不是逼你跟我说什么,而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看着你心里就在发闷,闷得我喘不上气来。”
“醒醒,你在听吗?为什么又不回答我,我就真的比不上麻团在你心里重要吗?快点回答我,不然我真的生气了!”韩奚再次喊道。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唱一和,一捧一逗,让她的辩解和解释听起来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她的道歉是有诚意的,可她说出来的理由听起来是那么的虚伪。
沈怡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出租屋,再一次接到了孟母的电话。
孟母昨天给孟醒打电话时,两人再次不欢而散,还是就复读问题大吵一架,挂电话之前孟母看到了镜头外抱着小猫穿着睡衣推门进来不知道要干什么的韩奚,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在谁的家里?沈怡跟你分手了?”
孟醒正因为这件事情烦闷呢,听到孟母这么问心里更烦了,大吼了一句“分了,满意了吧”,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孟母因为这句话心里直发突,今天给孟醒打了一天也没人接,心里的恐惧越积越深,于是就开始胡思乱想,最后电话就又打到了沈怡这里。
“孟醒的电话怎么打不通,你对她做什么了?你是不是去报复她了,是不是把她给杀了?”
“没有,我怎么可能杀她……”
沈怡的辩解更苍白了,于是孟母的情绪更焦躁了,她神志不清地认定了孟醒一定遭遇不测了。
“你这种六亲不认的禽兽什么干不出来!敢把自己父母的腿打断,还有什么不敢的!!!一定是醒儿跟你提分手,你受不了一气之下把她给杀了,你这个魔鬼!禽兽!败类!”
孟母边哭边骂,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挂掉的电话。
半小时之后,沈怡的家门被警察暴力撞开了,而彼时的沈怡正戴着防噪耳机蒙在被子里,开着能把人吵死的重音乐。
她无处可躲,只能自欺欺人地躲进嘈杂里,无法思考的嘈杂里。
她第一次觉得失聪是一件好事。
警察在她胡思乱想时把她控制在床上,她被压得动弹不得。
警察接到电话举报说沈怡的出租屋里发生了命案,还有危险武器,说得绘声绘色,有模有样,警方高度重视,赶过来检查了一遍后才发现什么没有命案现场,但沈怡依旧被带到了警局。
“报案人称,她的女儿孟醒已经失踪多时,被你杀人分尸,我们勘察现场后并没有找到孟醒,她在哪里?你跟孟醒是什么关系?”
沈怡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情绪已经崩溃了:“她是我女朋友!!!我怎么可能杀她?!!我们闹了矛盾,她去朋友家里了,我怎么可能杀她???她是我女朋友,我怎么可能杀她???为什么这种荒谬的事情你们都会相信!!!!为什么什么罪名都可以往我的头上扣!!!!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她失控地控诉着今天晚上发生的这所有的事情,不仅是孟母疯了,她也疯了。
孟醒被警察带来时,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状况,混乱且不提,主要是沈怡的精神状态让她觉得害怕,像是自暴自弃、满腹冤屈却无处申的死刑犯,濒临入魔只一步而已。
“你怎么了?”孟醒吓得直掉眼泪,护在她的面前对着一帮警察大喊大叫,“你们怎么她了!”
“一位名叫陈慈的女士说你在屋子里被人残忍地杀害分尸,过程描述得极尽详细具体……”
孟醒听不下去了,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嘴里喃喃自语:“陈慈、陈慈……”
这个名叫“陈慈”的女人是她的妈妈啊。
她掏出手机,打通了孟母的电话,声声带泪,字字泣血。
“你是想把我逼死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孟母却仿佛没听到一样,她的精神早已经崩溃了,此刻听到孟醒的声音更是喜极而泣,她声泪俱下地对着电话这端安抚。
“醒儿,你没事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死妈妈了,吓死妈妈了,没事就好,妈妈早就说过,不能跟她的啊,她是个变态,我才知道她把她父母的腿打断了,往她父母身上烫烟疤,还断绝关系了,这就是个变态啊,幸好你跟她分手了,没事了没事了,妈妈来了,醒儿,妈妈来了,不怕不怕啊……”
孟母的语气又温柔又癫狂,让孟醒听得更是害怕极了,满腔的怒火就全部化成了担忧。
警察在卫京机场把刚落地的孟母给带回了警察局。
孟母涉嫌报假警要被罚款加行政拘留的处罚,她无所谓,看到孟醒的那一刻就无所谓了。
沈怡低着头,眼睛却是抬着的,她阴狠地看着孟母,那一眼是有足量恨意的,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会被用这种屈辱的形式扭送到公安局,会被污蔑成这个样子。
孟母看到她的眼神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转脸就迅速地把孟醒护在了她的身后。
“你瞪我也没有用!醒儿已经跟你分手了,你要是再敢纠缠醒儿,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会跟你死磕到底!”
孟醒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不忍呵斥孟母,却也知道沈怡今天这委屈受得有多大。
沈怡忍住满腔的怒火垂下了眼睛,她不再对峙了,对峙也没有用。
孟母的身份太过特殊,她只能像之前的一个多月一样,把火气生生地给咽下去,就像吞了一根热烙铁一样,把自己的食管烫的满是燎泡,无论以后再吃什么,都会生生地剌着疼。
在看的小宝贝们想不想出来吱个声?评论两句,起码让我知道还有人在看,可以加更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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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