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毫无波澜、异常忙碌的一天天过。
任皎还是老样子,时不时地要过来黏着孟醒,经常背着孟醒过来找沈怡的麻烦。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两人的态度明确,且没有要跟她纠缠的意思,她即便是不想偃旗息鼓,可拳拳打在棉花上,也让她郁闷至极。
闷热的夏季在这样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中悄然而至。
两人坐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没日没夜地复习期末考试的内容,还要抽出时间运营网店,黑眼圈叠着带血丝的眼睛,让她们看起来格外憔悴。
沈怡从长时间的伏案中抬起头来,她活动了一下咔咔作响的脖子,趴到了还埋在书堆里的孟醒身边。
孟醒感觉到她趴过来了,伸手摸摸她的脸,剥了一块糖喂给她:“累了?”
“嗯。“
“休息一会儿吧。”
孟醒把书推到一边,跟着她一块趴到了桌子上。
两个人面对面地趴着,互相静静地看着,眼里都藏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连空气都有了带着甜味儿的花香。
“宝贝,你累得不漂亮了,好丑。”孟醒打破了此时的美好。
沈怡噘噘嘴表示不满,伸手从孟醒的笔袋里拿出一个小镜子,打开之后照了照,笃定地下了结论:“不丑,是累的。”
孟醒成心逗她:“你高中时工作也那么累,怎么就不会丑呢。”
“当时多年轻。”沈怡把小镜子放回原位,一本正经地分析道,“而且当时的工作累身,现在累脑,专业课、课程笔记,每一项都需要动脑。”
“所以变丑了?”
沈怡生气地往她那边凑了一下,重新强调了一遍:“不丑。”
“你丑我也爱你。”孟醒继续逗她。
沈怡闭上眼不再理她了。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趴着,在无穷无尽的事情中抽身休息一小下。
孟醒浅浅地睡了一小觉,睁眼时,沈怡还没有醒。
她伸手勾住了沈怡的小手指,轻轻慢慢地把她的手移动到两人中间,从笔袋里掏出笔在她的手背上画了一大束玫瑰花,画完后轻轻地落了一个吻,拿一张浅黄色的便利贴盖在了上面。
沈怡又睡了半个多小时才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孟醒端正地坐在桌前,嘴里念念有词地反扣着书在背专业课里艰难而又绕嘴的知识点。
她醒盹之后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在孟醒的后脖颈上温柔地摸了两下:“去外面出声背吧。”
“不去了,背得差不多了,我串一遍书。”
“嗯好。”
孟醒在沈怡准备看书时突然又凑过来了:“考完试我想回趟家,待个十天半个月的,你自己在这里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会的,你放心就好。”
孟醒不可能跟家里断绝关系,她五一的时候回过一次家。
孟母还是对她淡淡的,话也很少讲,但孟父说自从她回来后孟母的精神明显好一点了,让她没事儿多回来,但不要带着沈怡回来刺激孟母。
她知道有些事没办法操之过急,只能慢慢来,只能不再提任何关于沈怡的事情了。
可她也没办法提学校的事情,因为孟母看不上她的专业,看不上她的学校,看不上她努力赢得的成绩和荣誉。
孟母经常当着孟醒的面教育郑彦,要让他好好努力,以后争取考个顶尖的学校,学顶尖的专业,不要拧着父母的意思来。
这样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以至于在为数不多的回家时间里,母女两人频频因为这个问题争吵不休。
以至于孟醒越来越不愿意回家,但她也没办法不回家。
这些她都没跟沈怡说过,每次都是避重就轻地说,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抱怨两句,除此之外,并不多说。
沈怡摊开书时才看到画在自己手上的玫瑰花束,笑得有些憨傻,拿着红色的碳素笔在花朵的线条部分描了几下,那束黑线条的玫瑰花就变成了红色的玫瑰花。
她把手伸到孟醒面前:“宝贝,玫瑰花开了。”
听到这句话的孟醒,脸上突然荡漾开来一个明媚无比的笑容,像是一束光突然照到黑暗房子里那样的场景。
沈怡看到她这个笑容时也愣住了,迟疑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孟醒转头看着她,下意识地摇摇头,转而继续看着她,片刻后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玫瑰花开了,很浪漫不是吗?”
“嗯……”沈怡也突然明白了,她不住地点头,“确实很浪漫。”
孟醒偏头看着笑得烂漫又憨傻的沈怡,她很少有这样的眼神,成熟却又顾虑重重。
这样的眼神经常出现在沈怡的眼睛里,可现在两个人的眼睛却像对调了一般。
孟醒刚才的笑容并非仅仅因为她觉得那句话很浪漫,还有就是她因为回家这件事愁上心头,甚至有些胆怯。
那句“玫瑰花开了”让她觉得光从墙缝里渗进来了,让她觉得温暖。
终于笑够了的沈怡憨憨傻傻地转过头来,眼睛里好像有朵朵正盛开的玫瑰花。
“宝贝,等你回来,我们去考驾照吧。”
孟醒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么说,疑惑地问:“干嘛这么突然?”
“不知道,我脑子里刚刚突然闪过一个我们开着车去看玫瑰花开的场景,车开过的地方繁花满地,好漂亮,好浪漫……”沈怡好像陷在想象中脱不了身了,她越说越兴奋,最后靠在了孟醒的肩膀上,仰头看着她,“等你回来我们就去学车,好不好?”
“好啊。”
沈怡又笑了,两人心中的那朵玫瑰开得更盛了。
期末考试一考完,两人就一块去商场里给孟母买了一件夏季长裙,是孟母平常喜欢的风格,又给孟父和郑彦买了点礼物,这才踏上回家的旅途。
孟母接过那条裙子时,翻到商标处只看了一眼就扔到了一边。
“你还是个学生,再能挣钱也是个学生,什么时候养成这么铺张浪费的习惯!你爸爸一个人挣钱供养咱们这个家这么不容易,你一点儿也不知道节省!”
孟醒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条精心挑选的裙子被随便地扔在桌子上,心里憋闷得难受,语气也跟着生硬起来。
“妈,我早就让你劝劝爸爸,不要让他每个月给我打钱了,我有网店的分成,有你给我的那张卡,还有奖学金,根本就用不着爸爸给我打钱,彦彦正在上高中,开销本来就很大,干嘛要打肿脸充胖子!”
孟母情绪立刻激动起来,语调尖锐:“这就叫责任,是你爸爸对你的责任,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没有一点点责任心的!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任,对自己的家人不负责任,对这个社会更没有责任,搞这种事情,败坏社会风气!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孟醒的眼泪蓄在眼眶里,她的鼻息重了很多,心里仿佛压了千斤重的石头,连正常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不想继续争吵了,继续下去会听到更多不想听的,会引发更大的矛盾。
每次都是这样,根本就无法平和的交流。
她起身回了卧室,逃开了这个让已经变成了战场的客厅。
可战争远未截止。
三天后的一个上午,孟母把一套裙子扔到了孟醒的头上。
“去换衣服。”
正坐在书桌前看科目一题库的孟醒把裙子从自己头上拉下来,随意地问了一句:“干嘛去?”
“让你去就去,哪来的这么多问题,小时候那么听话的孩子,怎么就长成了这个样子!我真……”
“我问一句不是很正常嘛,你看我不顺眼,听我说话觉得刺耳,那我以后就不回来了,让你眼不见心不烦!”
话虽如此,孟醒还是拿着衣服进了换衣间。
再出来时,只见孟母和孟父都已经精心打扮过了,她非常疑惑,甚至心里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爸,我们干嘛去?”
“醒儿,我们……”
“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孟母阴沉着脸打断孟父,推着孟醒出了门。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家高档饭店,而与她们共进午餐的是孟醒的高中班主任陈晨和教导主任。
事情走向非常奇怪,直到她们结束寒暄进入正题。
“王主任,陈老师,醒儿高考的时候突发胃病耽误考试这件事您是知道的,她本来就是重点大学的苗子,真是可惜了……”
“确实是很可惜,当年她跟沈怡的成绩都很好,结果没想到双双失利。”
班主任陈晨叹了口气,孟母听到沈怡的名字时脸色一暗,又瞬间恢复正常。
孟醒不知道孟母弄这么大的阵势到底想要干什么,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刚想插话就被孟母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孟醒,当年你和沈怡怎么没复读一年呢?考完我本来想找你俩聊聊,结果谁也联系不上。”班主任陈晨问道。
孟醒刚想开口,就被孟母抢了先。
“陈老师,王主任,醒儿考完心情特别差,每天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愿见人,也不愿意再回学校复读。这不上了一年专科,整天遗憾不甘,回家就哭,现在终于想明白了。”
孟母和孟父一块端着酒杯站起来,这架势让两位老师也摸不到头脑,赶紧跟着站了起来。
“王主任,陈老师,我们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您说,千万别客气。”教导主任说道。
孟母神情赧然,拿着酒杯轻轻地跟两位老师碰了一下:“您看能不能让醒儿插班去您带的班里再来一年……”
“妈!”孟醒这才明白过来,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别说话!”孟母回过头低声喝了她一句,孟父也过来扯着她不让她说话。
孟醒自然不能在这种场合驳了孟母和孟父的面子,更不能让两位老师难堪下不来台,她在座位上看着父母又是敬酒,又是说好话,又是塞购物卡等各种礼品的场景,心里又酸又闷。
孟醒也只好跟着强颜欢笑。
一行人道别的时候,孟醒靠坐在后座的车窗边,悲伤难过笼罩在她的心头。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忍心拿着刀子一遍一遍地来伤我们的心,我们做不到你那么狠心。”孟母抬手拿手绢擦了一把眼泪,“从小到大,我跟你爸爸把所有能给你的都给你了,彦彦落下什么了,老话说得没错,越是疼谁,越是落不下谁的好。”
孟醒心头的石头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座加了封印的五指山,逃不开,再挣扎也没用。
时至今日,她承认自己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但依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爸,妈,我不会复读的。我们学校跟卫京大学第一医院有合作,每年都会给几个实习名额,成绩优异者有机会进去实习,运气好还可以留下,我已经想好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不会半途而废的。”
孟母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她罕见地没有暴躁,反而冷静下来了。
“我们搭上一张老脸去求老师给你个机会,去给你走个后门,你再让我们出尔反尔,你弟弟也在这所高中读书,我们反正是不怕颜面扫地的。”
孟母冷静下来了,孟醒反而暴躁起来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我在学校里过得特别开心,专业也学得非常扎实,每件事都在慢慢变好,为什么你要这么逼我!每次回家你都给我脸子看,我就是想跟自己喜欢的……”
“你可千万不要跟我说喜欢,那不叫喜欢,那叫着魔了,被人下蛊了,被人蒙骗了,你放眼看看谁跟你一样啊,你就非得这么个别,非得走这些歪门邪道!”
孟父听着她们的争吵叹了口气,把车停到了路边,一直沉默的他终于开口了。
“醒儿,你现在觉得满意是因为你还没有进过医院实习,还没面对过患者,还没进过手术室,还没体会到办公室政治,等你进就明白这种落差了。”
“我不会的,更不会有落差,那么多当护士的人都没有落差,都非常满意自己的生活,我又不是什么天选之子,能有什么落差,我只会专心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孟母被她的天真气得冷哼一声。
孟父握着孟母的手拍了两下,冷静地转过头跟她分析现状。
“醒儿,这种落差是因为你有当医生的梦想,是你有做医生的潜力,是你有能力做到却阴差阳错地没有做到,日后工作起来一旦有点不如意,你就会回想起高考这次惨痛的失败,这种意难平会无数次地折磨你,消耗你的热情,进而影响到你的生活质量、水平,甚至于你的感情。趁着还有时间弥补,你一定要抓住机会。”
这番话让孟醒觉得毛骨悚然,可未经历的事情,她是不信邪的。
而且她怎么可能回海丰复读,她跟沈怡已经决定要在卫京生活了,抛下一切再重新来一遍吗?
孟父看她沉默着,不发一言,于是又叹着气转回了头。
孟母推了孟父的胳膊,给了他一个眼神。
两个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车子又启动了。
他们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了一家咖啡厅。
孟醒往外看了一眼,懒懒地说:“还要去见谁?无论你们叫谁来劝我,把天说下来,我也不会复读的。”
两人都没理会她,径直走向了咖啡厅,孟醒神情倦怠地在后面跟着。
坐在窗边的沈怡看到他们来了,赶紧站起来迎了出来。
孟醒的父母今天早晨背着她给沈怡打了电话,让她来海丰一趟,谈谈孟醒复读的事情,她刚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孟母却警告她不要多问,来了会告诉你该做什么的。
她在高铁上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先跟孟醒通一下气,可最后还是作罢了。
孟醒看到她时,怒气上涌,只觉得这是一场背叛。
“你也来逼我?你来海丰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到底又在打什么算盘?”
“我……”
“沈怡,你可真是叫人失望!!”
孟醒怒吼着打断她的解释,生气地拂袖而去,复读这件事就再也没有了商量的余地。
而孟家父母拦住了要追上去的沈怡。
“你知道孟醒想当医生吗?”孟母神情不悦地问道,她压抑着自己的真实感受,克制着满腔的怒火与恶心。
“阿姨,我知道……”
“别叫我阿姨,我受不起!”孟母砍断了沈怡的话。
沈怡难堪地低下了头:“我知道。”
“你知道还不劝她复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她想当然,你也跟着想当然,你有想当然的资本吗?井底之蛙的思维在高中阶段有也就罢了,怎么上了大学还这么短视?你以为弄个破网店挣几个钱就不是井底之蛙了,白日做梦!你不想过稳定体面的日子,别拦着我家孩子啊,醒儿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碰到你!理想、家庭、爱情全部都葬送进去了,真是倒霉催得!”
孟母越说越激动,整个咖啡厅的人都纷纷侧目,看起了这边的热闹。
沈怡被说得抬不起头,她握着咖啡杯连嘴都张不开。
孟父按住要站起来的孟母,他一边给激动的孟母顺气,一边用一种比较温和的态度来讲明两人今天来的意图。
“我们联系了醒儿高中时期的班主任和教导主任,她们说只要大学办理了退学还是可以回去复读的,也同意考虑让孟醒插班的事情。你已经耽误了孟醒一次了,这次的机会难得,就不要再耽误她了,帮着我们劝劝她,让她回来复读,一切都还来得及,别让她将来后悔都没地方哭。”
沈怡艰难地点下了头。
自始至终,她都在内心深处觉得孟醒应该再来一次高考的,当时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她被一系列的变故冲昏了头脑,仓促做了个决定。
可这一年来,只要一上操作课,她看着孟醒兴奋和麻利的样子,心里就忍不住后悔,就忍不住幻想她在手术室里主刀的样子,或者穿着白大褂查房、问诊的样子。
但孟醒再一次被愤怒和背叛的感觉冲昏了头脑。
她给教导主任和班主任陈晨打了电话,明确表达了自己绝不会复读的想法,烦扰之处还请见谅。
两位老师的劝解压根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孟醒给父母留了一封长信后就再一次拿着行李箱回了卫京,不过这一次她没有进家门,而是坐在门口等从海丰返回的沈怡。
在这期间,她接到了伍微、陈惜、柳茵打来的劝学电话,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苦口婆心。
沈怡赶回来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孟醒坐在台阶边等她。
“宝贝,没带钥匙吗?”
沈怡想伸手去拉她,还没碰到就被搪开了。
“去海丰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孟醒冷冰冰地质问道。
沈怡跟她解释了自己不告诉她的动机,跟她说清楚了自己的这一年来的遗憾时刻,并且劝孟醒再来一年。
可孟醒毫不领情,或者说她现在太气愤了,根本就听不进去。
“那是你的遗憾,不是我的遗憾,虽然我爱你,但我不会替你去完成遗憾。”
“孟醒,你不是替我完成遗憾,是去完成你的梦想,你本能够当医生的,因为一次失利而放弃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不用你们一遍遍地提醒我有过什么梦想,我在做我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如果你觉得道不同,那我们就不要一起走了。”
孟醒把钥匙放到她的手里,又从钱包里把银行卡掏出来给她。
“我再说一遍,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谁挡着我,我就可以放弃谁,包括你!”
所有人都在说她做错了,可孟醒有一套自己的处事逻辑,在她的逻辑和认知里,她的生活正在步入正轨,正在慢慢变好,可突如其来间,很多双手开始干涉她的生活,逼她回到高中一切重新开始。
这样的干涉让她觉得是种背叛,让她觉得孤立无援,让她愤懑的情绪无处释放,让她惶恐不安。
所以她烦躁、厌恶,下意识地就要抵抗。
这个暑假,她们没能去学车,没能看到玫瑰花开。
孟醒单方面跟沈怡分了手,拉黑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退出了沈怡的网店运营,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和所有的朋友断了联系,住回了学校寝室。
沈怡所有的求和全部被拒绝了。
孟醒和她形同陌路,再无往日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