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妈妈今年六十六了，生日我想大办一下，你看怎么样？”
孟醒握着电话靠在窗边，听着初秋的沙沙落叶声，思绪飘飞到了几十年前，想当年她还是个小女孩，戴着生日帽，和弟弟两个人脸上、手上抹着蛋糕在各个房间里四处乱跑，把爱干净还追不上他们的孟母急得直跳脚。
姐弟俩的生日是孟母的受难日，他们还执着在调皮捣蛋中再给孟母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惊吓。
“姐姐，你在听吗？”
孟醒回过神来:“可以，要不然在我的新家办吧，把舅舅、小姨、姑姑他们都请来热闹一下，好几年没一起聚了。”
“装修好了？”
“嗯，提前完工了。”
“好。”
生日这天，太阳高悬，天蓝得像是湖水一般澄澈，层层叠叠的云闲适地卧在天边，微风吹拂着在院子里烧烤的人群，烤肉的香味飘到了在花园里聊天的另一波人的鼻中。
近百个沾亲带故的亲戚，每个人都在舒舒服服地或坐或躺地在院子里、房间里待着，一个满头插满花、穿着淡黄色小裙子的小孩儿从菜园里钻出来扑到了在摇椅上躺着晒太阳的沈怡身上。
“妈妈，我想吃烤鸡翅，你带我去拿行不行？”
沈怡不让吃鸡翅的传统自安安降生后就失效了，小孩儿百无禁忌，而且非常喜欢吃鸡翅。
“宝宝自己去，乖啊。”
小孩儿爬到了她的身上，贴在她的耳边悄声说:“妈妈，舅舅在那里。”
沈怡往烧烤摊那边看了一眼，抱着小孩儿走了过去。
郑彦看她们来了，在旁边的小桌上拿了一个餐盘:“吃什么？”
“给安安拿两个鸡翅，两根烤肠，谢谢。”
郑彦按需夹好递给沈怡:“你吃什么？”
“我先不吃了，辛苦。”
沈怡微微笑了一下，抱着小孩儿走远了，郑彦继续任劳任怨地烤制大家需要的食物。
小孩儿端着餐盘欢天喜地奔跑，孟母举着掏耳勺恐慌地拦住了要往孟醒身上扑的小孩儿。
“宝宝，慢点跑，姥姥正给妈妈挖耳朵呢，不能碰她知道吗？”
“知道了。”
小孩儿重重点头，从蓬乱的头上摘下一朵玫瑰花插到了孟醒的头发里，又摘下一朵海棠花别到了孟母的耳朵上，做完又欢天喜地地跑走了。
孟母耳边那朵粉色的海棠花落在孟醒的眼里，让她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老太太戴花，老来俏啊。”
“去！没大没小！”孟母脸色微红，嗔怪地拍她一巴掌，“换个边，给你掏掏左耳。”
“好……”
孟醒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又躺到了孟母的腿上，在阳光和微风的沐浴下，享受着难得的闲适。
安安则一趟一趟不知疲倦地奔跑，几乎把所有能吃的都运到了孟醒的身边，等她终于坐下时，才气喘吁吁、一本正经地拍拍两人的手。
“妈妈，姥姥，我们来玩过家家好不好？”
“宝宝，怎么玩啊？”孟母笑眯眯地问道。
“姥姥当姥姥，我当妈妈，妈妈当宝宝，我来照顾宝宝。”安安天真地期待地说道。
孟醒听得直翻白眼，也不知道安安这是什么嗜好，总想着扮演成大人。
孟母哈哈笑着碰碰她的鼻头，同意了这个提议，而孟醒也从一开始的抗议到最后的享受，安安对她有求必应，想吃什么就会喂到嘴边，算是过足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瘾。
“宝宝妈妈，能不能帮醒醒宝宝去抓把瓜子？”
“可以啊！”
安安兴奋地蹿起来，扭着屁股跑远了，片刻又提着一兜瓜子扭扭蹦蹦地跑了回来。
“宝宝妈妈，剥满一百个再给姥姥和醒醒宝宝分着吃，如果不够一百个醒醒宝宝就会好委屈好委屈，必须要哭哭才行。”
小孩儿煞有介事地抱住了撇嘴要哭的孟醒，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宝宝不哭，宝宝不哭，妈妈给醒醒宝宝剥一百个瓜子吃。”
孟母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个人玩这种没大没小的游戏。
“安安能数到100啊，你让她给你剥100个，也不怕累着孩子。”
“肯定能数到100啊……沈怡为了让她学会数数，只要有时间就在家里和她玩捉迷藏，一开始从一数到十，再到二十，三十，以此类推，早就能数到100了……也是因为这个捉迷藏的游戏，阿姨都不用打扫床底了，一大一小整天在家里擦地玩。”
孟母并没有感同身受她的幸福，脸色垮了一些:“这么早教数数干嘛？得尊重小孩儿的智力发育……”
“妈，你怎么这么双标？！”孟醒仰头责怪地看着孟母，“我刚才说安安能数到100时，你的表情那么骄傲，一说是沈怡教的，又换了套说法。”
孟母理亏地白了她一眼，剥了一个橘子瓣粗鲁地塞进她的嘴里。
“哼，还挺甜。”她伸手把孟母手里剩下橘子的全部抢了过来，拿了一个喂到了安安嘴边，“宝宝，十减四等于几？”
安安笑嘻嘻地伸出两只手开始掰手指头，片刻就得出了答案:“还剩六个手指头，等于6。”
孟醒骄傲地冲孟母挑挑眉:“也是沈怡教的呦，二十以内的加减法根本就难不住她，只不过十以上的就得脱鞋子了。沈怡为了巩固所教知识，周三、周五、周天会带着安安去早市用纸币买菜，沈怡负责挑菜，安安负责管钱，有时候还被沈怡怂恿着去打价，用她的话说这叫理论实践一体化。”
孟母看着她成心气人的幼稚样子，叹着气笑了出来:“挺好……她有精力就让她去管孩子、做家务，最好所有的事都让给她干，你就琢磨如何偷懒，本来工作就累，生活上可别再累着自己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是从小就好吃懒做，偷奸耍滑嘛，这是本性，改不了的，要不然为什么安安为什么叫我醒醒宝宝？”
孟醒笑着拉住了孟母的手，心满意足地等着安安的瓜子仁。
可瓜子仁还没吃到，就听到一声爆哭。
半路杀出来的樱樱将安安整整齐齐摆放在盘子里的瓜子仁一把抓起来塞进了嘴里，安安反应过来看着所剩无几的瓜子仁气得抓起盘子就扔到了樱樱身上，哭着追上去时又被樱樱给绊倒在了地上。
打不过追不上的安安看着自己小裙子上的泥迹斑斑，气急败坏地坐到了地上放声大哭，等大人们围过来的时候，樱樱早已经跑没影了。
陈惜愧疚地蹲下把已经气红了脸的小孩儿抱起来:“宝宝，不哭了，怎么了，跟姨姨说。”
“她吃了我的瓜子，我给妈妈剥的，还把我给摔倒了……”
安安说着又是一声尖叫般地爆哭，她快被气死了，脖子涨红，让人看着那么害怕。
孟醒赶紧跑过来把快要气晕厥的安安接过去，心惊胆战地解开她的衣扣帮她顺气。
“宝宝，不能这么生气，不能这么生气，妈妈重新给你剥……”
“我不要！我就要我自己的！！！！！”安安喊得惊天动地，情绪比刚才还要强烈。
“乔樱樱！！！！！”
陈惜气沉丹田怒吼一声，可也只能听得到回音，做完坏事就跑的樱樱早已经躲到了柜子里。
樱樱没现身，她只能和乔旭一块陪着笑去哄认死理的安安，可怎么哄也哄不好。
安安哭得都快喘不上来气了，她挣脱开孟醒的怀抱一溜烟跑到了鸡翅的旁边，麻利地骑到了它的身上。
“鸡翅，去找樱樱坏蛋！”
小孩儿比之前重了一些，而鸡翅也迈入了中老年，现在驮着她微微有些吃力，不过还是能驮得动，依旧是靠着灵敏的嗅觉找到了正盘腿坐在柜子里吃蛋糕的樱樱。
柜门打开的那一刻，樱樱被突然照进来的强光闪愣了一下，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一只体型巨大的狗扑到了面前，伴随着一声“鸡翅，去咬她！”的指令。
紧跟在后面的孟醒几乎是用身体把鸡翅给扑住了，而它龇开的獠牙离樱樱的脸仅有一拳而已。
樱樱被吓得大哭，被陈惜从柜子里抱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小脸煞白了。
所有人都忙着安抚樱樱，谁都没注意到靠着柜门的安安悄悄移动到了陈惜身边，扬起小手一巴掌拍在樱樱的腿上，清脆的响声让樱樱哭得更大声了，沈怡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又扬起巴掌打算打第二下的安安。
“不可以啊！樱樱姐姐已经被鸡翅吓坏了，怎么还动手打人！”
安安不理，只是大吼道:“我不喜欢她！！她是个强盗！！”
场面越来越焦灼，沈怡只得抱着她来到了一间无人的房间，让她贴着墙站好。
孟醒跟孟母也因为不放心而随之跟了进来。
“安安，樱樱姐姐抢你的瓜子仁，把你绊倒确实不对，可是你不能带着鸡翅去咬人，妈妈早就跟你说过，鸡翅体型很大，牙齿很利，一旦开始攻击人就会让人受很严重的伤，你想让樱樱姐姐受伤吗？”
小孩儿撇着嘴，金豆豆一粒一粒地往下掉，她张着小手十分委屈:“妈妈抱……”
“妈妈不抱，安安先告诉妈妈，你想樱樱姐姐受伤吗？”
安安失落地缩回了手，靠在墙壁上抽泣道:“我很用心地在给小妈妈剥瓜子……我不喜欢这么没礼貌的行为，我从来都不会这么做。”
“我知道安安很不喜欢，可是不喜欢就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吗？如果鸡翅真的咬到姐姐怎么办？”
小孩儿垂头耷脑地抠着自己的手指，声音微弱蚊鸣:“我只是太生气了……”
“以后还这么做吗？”
她想了很长时间才摇了摇头。
“宝宝，生气了可以哭，可以闹，但不能放弃沟通，你要跟樱樱姐姐说不喜欢这样，下次不许了，要学会表达你的愤怒情绪。”
安安红着眼圈抬起头来:“那我的瓜子怎么办？为什么姐姐做错了，妈妈要凶我？”
“确实是姐姐做错了，妈妈并没有因为姐姐做错而凶你，而是因为安安让鸡翅去咬人这个事情而凶你，懂吗？”
她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沈怡这才把她抱了起来，心疼地把她脸上的泪给抹掉亲了一下:“你的瓜子，妈妈现在就带你去解决。”
樱樱在陈惜的怀里抽泣不止，看到安安来了，抓起手边的面纸就扔了过来。
沈怡侧身挡住了那盒纸巾，板着脸说道:“樱樱，不可以这样！”
樱樱看着沈怡垮下来的冷脸，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陈惜皱着眉往沈怡腿上拍了一巴掌。
“刚才被鸡翅吓了一下，你还来吓她！”
安安挣下来，护住了沈怡的腿:“不许打我妈妈！是坏姐姐先打我的！坏姐姐还吃了我的瓜子，把我摔在了草地里，把妈妈给我买的裙子都弄脏了，我都没有哭！”
陈惜尴尬得欲言又止，把还在哭的樱樱从怀里放到地上，语气严厉了几分。
“给安安道歉！快点！”
“对不起，姐姐不该抢你的瓜子，不该摔你，可姐姐只是跟你闹着玩，之前我们打架的时候，即便你把我打哭了，我也从来没让狗咬过你，你这样做，我真的很伤心。”
理亏的安安更用力地抱着沈怡的腿:“反正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跟你和好了，你是坏蛋！”
沈怡弯腰拍拍小孩儿:“给姐姐道歉。”
“那我的瓜子呢？”安安仰头执拗地问道。
“你先道歉，道完歉我告诉你的瓜子怎么办。”
安安“哼”了一声，松开她的腿，站到了樱樱面前。
“对不起，我不该让鸡翅咬你，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好吧，我原谅你了。”
“可是我不会原谅你的，因为你已经是个坏蛋了。”
安安说完就转身跑到了沈怡的身边，仰头张着小手:“我的瓜子呢？”
她拉着安安的手来到了老实很多的樱樱面前:“樱樱，你没经妹妹同意把瓜子吃了，现在妹妹朝我要瓜子，我只能向你要了。樱樱能再和妹妹一起去把瓜子剥出来吗？”
“可以啊，安安已经跟我道歉了，我就可以和她一起去剥瓜子。”
樱樱说着就要来拉安安的手，可安安却抱着沈怡的腰转圈，死活不肯跟她拉手，最后还是被执着黏过来的樱樱给拉走了。
一直在旁观的孟母拉着孟醒又坐回了刚才的躺椅上，她把孟醒低束着的头发放开了，轻轻地给她按摩着头皮，看着间杂其中的几根刺眼的白发鼻头一酸。
“醒儿，她在家里强势吗？是不是逮住理就不放？”
孟醒被按得心神荡漾，听到孟母这么问就想起了沈怡钻牛角尖的时候，忍不住笑出了声:“强势……嗯……倒也谈不上，只是她从小到大就不会拐弯，认死理，有时候确实挺烦人的……”
“她对她父母那么狠，那么下得去手，这么多年对你动过手吗？”孟母尽量说得平静。
孟醒睁眼看了孟母一眼，心里有点不舒服，转念一想也明白了，这是孟母彻底跟沈怡和解的方式。
“妈，沈怡没有暴力倾向，只是自卫而已。至于跟我动手，她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孟母被她这霸道又蛮横的表达方式逗笑了。
“跟她一块过得开心吗？她这么闷……不到她说话的时候，一句话不说……”孟母语气里有些抱怨。
“她的话可不少……”孟醒倏地睁开眼，脸上添了几分甜蜜和得意，“她只喜欢跟我说话。我时常觉得新奇，她怎么那么能藏得住话？有时候我出差或者她出差，我们没时间聊天，可只要一见面，她就开始滔滔不绝，恨不得把她每顿饭吃了几粒米这种无聊的小事都告诉我，不让她说还会生气，我不耐烦不想听或者敷衍她也会生气，而且是很认真的生气，甚至还会被气哭，能因为这个好几天不理人，怎么道歉也没用，有时候也挺让人头疼的……其实闷葫芦只是她的保护壳而已，她才不闷，话超级多，只是她的成长环境太特殊，自我保护意识太强……她真的挺好……妈，我跟她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你过得开心就好。”
孟母淡淡笑了一下，低着头静静地继续给她按摩头皮，心里积攒多年的思虑也总算全部放下了。
这么多年，孟母总算把这口气给消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