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有惊无险

公益活动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在此期间,伊杨在预产期的前一周被紧急送到了妇产科的病房。

这个孩子并不像安安那么省心,从妊娠期到生产期,没一个过程是顺利的,这一次足足疼了一天还没生下来。

汗水一遍遍地浸湿她的衣服,她几乎是跪在地上哀求父母让她去打无痛了,无痛的单子都已经开出来了,可父母就是不同意,说会影响到胎儿的健康,无论她怎么科普,怎么哀求,老两口就是不让她出产房缴费,更不会签字。

她就只能一边对着老两口破口大骂,一边给郑彦这个最后的救命稻草打电话。

他恰好赶在这个档口出差了,接到电话匆匆忙忙地赶回来时,看到的是已经没了半条命的伊杨。

她早已经疼得没了力气,却还在待产室对着顽固、说不通的老两口有气无力地咒骂,而老两口则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老一套,让她为孩子着想,那么多人都能坚持怎么就你不行,别那么娇气,为了孩子再坚持一下等等。

她已经把手边能扔的东西全部都扔了出去,看到郑彦跑过来时几乎是看到了一束光,霎时间泪流满面。

她满脸煞白汗涔涔地抓着郑彦的胳膊:“求你,让我打无痛,我已经疼了两天了,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求你……”

“我给你打,你别急,别急……”郑彦把自己的外套披到了她的身上,直接把上来劝阻的老两口推开了,罕见地冲老两口发了火,“你们没看到她快疼死了吗?!!!”

他去找医生重新开了无痛针的单子,缴费签字,把生产时所有的决定权都从老两口手里拿了过来。

打上无痛之后的伊杨并没有减轻多少痛苦,或许是疼了太久的缘故,她的身上每一处还在持续性地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以至于她开始诅咒肚子里的孩子,情绪激动到挥舞着拳头往肚子上招呼,想让他赶紧出来,一出来就掐死他。

郑彦一边阻止她的危险动作,一边安抚她的情绪,最后陪她进了产房,陪她度过了这段几近惨烈的生产过程。

成功分娩的伊杨在昏睡过去之前,抓着他的衣领不放,恶狠狠地龇着早就被拔光的并不存在的獠牙:“你把我拉进你的地狱,现在只不过是看着我在地狱走了一遭,别觉得我们两清了,我们之间永远清不了……”

说完她就累昏了过去。

郑彦安顿好她之后就强行把伊杨父母送回了老家,火速把阿姨和月嫂从家里接到了医院,做完这些后才走到保温室,去看看那个快要把母体折腾死的孩子。

他在保温箱前看了很久,依旧是没什么感情,心里一点儿起伏都没有,没有别人为人父的喜悦和感动,就像当初看到安安的第一眼一样,甚至还不如看到安安时的心情。

当初安安躺在保温箱里时,他还在庆幸真是个漂亮安静的孩子,日后照顾起来也方便。

可现在看到眼前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只觉得是来索命的,不光是孕期,连生产期都是这样,他越看越头疼,一想起未来还要把他养大,心里头就闷得喘不上来气。

待生产完才接到消息的孟母姗姗来迟,她没在病房和保温室看到郑彦,反而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看到了他。

一走进,又是满身的烟味儿。

孟母气愤得拿着包在后面甩了他一下:“又抽又抽,非得跟你姥爷一样,活活给抽死!有了孩子了,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孩子考虑!!”

郑彦站在原地楞楞地挨了几下,把手里的烟捻灭了,喃喃地念道:“孩子、孩子……”

他没觉得是孩子,只觉得是一座加了封印的五指山。

“你岳父、岳母呢,怎么没过来陪产?当初我说照顾伊杨孕期,她家是死活不让,现在生产了,她爸妈怎么没陪着?”

郑彦叹了一口气:“因为无痛的事情闹崩了,伊杨要跟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她刚生产完消耗太大,我害怕她醒了之后情绪太激动,就给送回老家了。”

“愚昧!小地方出来的穷家破落户!”

孟母一向是看不上伊杨家人的,觉得她们又爱占便宜又势力,还得寸进尺,现在知道这个事更是没个好脸。

“妈,少说两句,伊杨怎么说怎么骂都是她家的事,咱不参与她家的事。”

孟母叹了口气,把他手里拿着的那个烟头接过来包好放进了包里,又拿着手绢在他沾着烟灰的手指擦了擦。

“这孩子以后交给谁带啊?安安这边离不开人,她爸妈看样子也带不了,要是你爸还在就好了……”

提到孟父,孟母的脸上又蔓上抹不开的伤感和思念。

郑彦轻轻搂住孟母:“妈,你带安安就好,我跟伊杨自己带孩子,能忙得过来。”

“一开始想着伊杨的父母来了也好,至少能给看看孩子,现在又闹成这样……哎……”

“妈,不让她父母带也好,她父母的很多观点都非常陈旧,不适合带小孩,我跟伊杨会好好带的。”

孟母也是分身乏术,她舍不得离开安安,又实在觉得亏欠郑彦的孩子,心里又在翻江倒海。

孩子从保温室来抱出来的时候,伊杨瞥了一眼粉嘟嘟的小孩,又看向守在床边的郑彦和孟母。

“我得一碗水端平,没给安安母乳,他也不能母乳喂。”

郑彦眉头皱了起来:“伊杨,别老是提安安的事情,你三天两头地挂在嘴边有意思没意思?”

“行了!”孟母拍了郑彦一下,示意他闭嘴,“孩子还没名呢?你俩给起个名,去把户口办上。”

“名……名……”伊杨偏头看着安稳的小孩儿,一股厌恶和怨恨油然而生,“魄,单名魄。”

“魄?”郑彦疑惑。

“对,魄,希望他能有爸爸这样强健的体魄,雄伟的气魄。”

伊杨笑得不阴不阳,郑彦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头,孟母不明白,可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白日索命的鬼。

虽然他也不喜欢这个孩子,可是却没办法接受这个名字。

孟母信了伊杨的说法,满意地俯身逗着小孩儿。

“妈,我跟伊杨说点事,你先出去转一下。”

孟母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看着两人的样子立刻就神色黯淡地出去了。

“孩子是晚上十二点多生出来的,那晚是月色不错,就叫魄渊,意指月亮,你取一个字,我作为爸爸加一个字,魄渊。”

伊杨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郑彦,这是我拼上大半条命生出来的,我连个起名的权利都没有吗?”

“伊杨,咱俩的恩怨已经解不开了,别再搭上一个小的,怎么说他也是你拼上半条命生出来的。魄渊,高悬夜空的月亮,无怨无怒,皎洁明亮。”

一行泪自眼角流下,伊杨扬起枕头打在郑彦的脸上,翻身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起名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而正在参加定点帮扶培训的老对头任皎也拼上了半条命,她卯足了劲表现,只为争得一个高评价,以期回去做报告时能够有一个漂亮的收尾,除此之外,目光便一直放在了沈怡和佟焱两人的身上。

两个人配合得越来越熟络,也经常一块吃饭、加班、聊天,其实左不过是工作和生活上的琐事,沈怡并不算健谈,而佟焱始终是紧张局促,所以两人并不算聊得来。

可任皎看到的却都是两人成双成对出入医院、餐馆,在街头抱着安安散步、闲聊,甚至是在晚上一块夜跑、抽烟的场景。

小县城的这片方寸之地,什么都藏不住,也为任皎的刻意盯梢创造了绝佳的条件。

沈怡毫无察觉,也问心无愧,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工作和安安的身上。

此刻她正带着安安和基金会的人在讲生理卫生知识,分发生理卫生用品。

烈日当空,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尽管安安是坐在爱心车里,可还是被这炎热的天气烤得蔫头耷脑。

“妈妈!坏太阳已经把我烤焦了!”小孩儿终于忍受不住了,大叫一声。

坐在诊台旁边的沈怡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对着吴阿姨晃了晃手边的水杯,又低下了头专心工作。

安安失落地接过吴阿姨喂过来的水和饼干,百无聊赖地歪倒在了车子的座位上,咬着水杯里的吸管两眼空洞地望着沈怡坐诊的方向。

沈怡忙完时已经将近下午一点了,身上像被水浇过的一般,豆大的汗珠直接顺着脸颊往下滴,佟焱抱着一个保温箱跑过来,到她面前时伸手将盖子打开了,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沈医生,许哥去镇上批发了一箱雪糕,您来一根?”

沈怡慌张地往爱心车旁看了一眼,确定安安没看向这边时迅速把盖子扣了起来,拥着她的背部走到了安安的视野之外。

佟焱感受着她紧实有力的小臂贴在自己的身上,后背变得僵直,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跟着她的脚步前行。

停住之后,沈怡的小臂离开了佟焱汗涔涔的背部,可皮肤相近的触感却还在真实存在。

“不好意思,安安肠胃不好,我们平时不让她吃冷饮,这个你们去分着吃吧。”

佟焱的脸红成了一个熟透了的柿子,幸好有高温加持才不至于看起来太过怪异。

“没关系……小……小孩子最好不要吃……生冷食物……我去……去给其他人分……分一分……”

沈怡不知她为何吞吐,刚想关切两句就看到了她匆忙跑走的背影,疑惑地摇摇头走向了爱心车。

“宝宝,宝宝在哪里啊……”

已经无欲无求地躺在座椅上发呆的小孩儿听到她的声音本想一个鲤鱼打挺起来,结果起到一半就又栽倒了回去,张着双手往空中抓了两下。

“妈妈抱抱……”

沈怡探进车里把她抱了出来:“吴姐,安安中午吃了多少?”

“没大有食欲,中午就光吃了七八口米饭,肉和菜一点儿没吃,上午喝了一罐牛奶,吃了半块小熊饼干,喝了三杯水。”

“辛苦吴姐,我抱着她转转,您去休息一下吧,这两天我看您也累得够呛。”

沈怡抱着她走到放饭处,拿了一盒盒饭坐到了屋檐的台阶下。

饭盒打开后,摆在米饭上面的青菜已经蔫了,软塌塌地覆在米饭上面,而米饭也全部粘结在了一起,炸制的鸡腿肉更是呈现一种因放置太久而发闷的土黄色。

她把鸡腿肉上早已经疲掉的鸡皮剔除,挑了一点儿肉丝喂到安安嘴边。

安安坐在她的旁边大力地摇头:“不吃!”

“宝宝,为什么不吃呀?这里没有别的肉可以吃。”

“我喜欢吴阿姨做的鸡腿,脆脆的,焦焦的,不喜欢这个,这个肉肉闻着一点儿也不香,也不好看,菜菜也黑黑的,我不吃。”

沈怡没再勉强她,把那块肉放进了嘴里,安安无聊地伸着小手在她的腿上戳来戳去。

“妈妈,其实……”

“嗯……”沈怡舀了一勺白米饭喂到安安的嘴边,“宝宝想说什么?”

她挑剔地往勺子上看了一眼,确定无肉无菜之后才张开了嘴,含糊不清地说道:“其实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为什么啊?”

“这里好热啊,没有空调,没有地方玩,厕所也很臭,我都是吸着气进去的,厕所里只有两个板板,我踩上去的时候老是害怕掉下去,一点儿也不好……我想回家看看我的小花园,还有鸡翅和喵喵……”

沈怡淡定地喂了一口米饭给她,笑着问道:“上午的时候吴阿姨不是抱着安安跟几个小朋友一块玩了吗?玩得不开心吗?”

“她们说话我听不懂,而且老是动我的头发,我说不要动,不要动,我不喜欢,可她们好像也听不懂我说什么,我问她们能不能说普通话或者英语,她们只是看着我,也不讲话。”

沈怡看了一眼安安扎起来的两个丸子头,因为是自然卷,发量又非常多,所以即便是扎了两个,也是巨大而蓬松的,并且毛茸茸的,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伸手摸一下。

“小朋友觉得好奇,所以上手摸了一下,没有恶意的,下次他们再动,安安如果不喜欢,可以请现场懂方言的叔叔阿姨帮忙转述……

宝宝,你听不懂她们说的话很正常,因为她们长期生活在闭塞的山区里,交流使用的语言是当地方言,这就是妈妈为什么要来山区的原因。”

安安不明白:“为什么?”

沈怡又喂了她一口饭,在她机械咀嚼的间隙不急不缓地解释。

“之前妈妈跟你说过,醒醒公司和基金会有一项助学公益,帮贫困地区建学修路,帮适龄的学生回归课堂接受教育,就是想让这些未成年的孩子们从闭塞走向开阔,用读书的方式走出这物质与精神世界都相当匮乏的地方。”

安安还是一知半解,她迷茫地摇摇头。

“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妈妈慢慢解释给你听,可安安是不是知道了世界上不止有舒适的生活环境,还有贫困的、艰难的生活环境,是有很多人生活这样比较差的生活环境里的。”

小孩儿点点头,从台阶上站起来伸手搂住了沈怡的脖子,整个人都窝到了她的怀里。

烈日当空的午后,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刻,现在两个高温的人立刻就贴到了一起,沈怡感觉自己的身前好像扑过来一团火,热得头脑都开始不清醒了。

“宝宝,妈妈身上全是汗,很热,乖乖坐好。”

“不要,要妈妈抱……”小孩儿突然放声大哭,“要妈妈抱,妈妈抱……”

哭声越来越大,沈怡只得抱着她在房檐下轻轻地晃。

“宝宝,妈妈抱着呢,抱着呢,怎么了,安安跟妈妈说到底怎么了……”

“我想让妈妈抱,我害怕。”

“宝宝,你怕什么?”

小孩儿满脸泪地抽泣道:“我怕这里,这里跟我想的不一样,我害怕。”

沈怡明白了她哭的缘由,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感觉,无法交流,无法融入,甚至是难以接受,与原有的印象截然相反。

她一下下轻抚着安安的后背:“妈妈知道宝宝害怕,没关系的,可以害怕的,妈妈一直一直陪着害怕的安安,绝对不会让安安一个人面对害怕的事情好不好?”

“好……”

安安抱得她更紧了,恐惧的情绪在安抚中慢慢平复了,可是却怎么说也不肯跟沈怡分开了,连上厕所都要跟着。

沈怡也不愿意让她陷入恐慌和孤立无援的环境中,整个下午就一直带着她。

有了安全感之后的安安就变得非常乖,拿了一个毯子不声不响地坐在工作的沈怡脚边,一开始还抱着她的腿不撒手,到半下午时就把自己的玩具、画板、零食堆了一地,也是因为这个举动,不知不觉间吸引来了好多小孩儿。

沈怡低头看了一眼,侧头跟坐在安安旁边的吴阿姨耳语:“吴姐,看好安安,人生地不熟的,别让她乱跑。”

吴阿姨点头,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安安和那帮小孩儿还是无法交流,完全就是鸡同鸭讲,她只是大方地把自己的零食、玩具分给她们,像默片一样互相好奇地打量着。

傍晚在忙碌中悄然而至,橘红色的火烧云像是一副油泼画,浓烈又浪漫地铺在天边。

可吴阿姨却在这种极致的美景下拿着水瓶大事不好地跑过来。

“沈医生,安安不见了,我就转个身去拿个水瓶的功夫……”

沈怡的心脏骤然停跳了几秒,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她也顾不上眼前的患者了,几乎是从凳子跌落下来,一瞬间就跌进了深不见底的地狱里。

她跟着吴阿姨去了安安最后出现的地方,当时小孩儿正和新朋友们坐在地上看夕阳,她给新朋友展示ipad是什么东西,展示如何用ipad画夕阳,虽然无法交流,但是也玩得不亦乐乎。

可也就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孩子没了。

“赵誉、许义……”她焦急地喊着基金会和醒醒公司的两个负责人,“安安找不到了,立马停掉所有的工作,组织全部的人去找安安,立刻!!!立刻!!!”

现场的人都听得到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心里均是一惊,他们手忙脚乱地暂停了手里的所有工作,慌不择路地开始兵分几路在这个偌大的山区开始寻找。

从傍晚找到天黑,沈怡逐渐被恐惧蚀成了一个空壳,她怕得双腿发抖,终于在一个下坡路上轰然跌倒。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佟焱已经崩溃了,哭着把沈怡抱住想拉起她,可根本就使不上劲,嘴里嘟囔着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没丢,没丢,马上就找到了,马上就找到了……”

沈怡任她拖抱着,跪在漆黑的夜里崩溃地大喊:“安安,你在哪里?安安!安安!安安!”

赵誉领着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儿往沈怡待的方向走,小孩儿的笑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像是招魂曲一样,让沈怡被吓散的魂魄一点点重新归位。

沈怡听着由远及近的声音,暗夜里突然有一束光重新照进了她的世界里,在看到安安的小身影时,光明如同大水漫灌一样涌进了她的世界。

她踉跄着跑过去把安安紧紧地抱在怀里:“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乱跑也不跟妈妈说!!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找你!知不知道妈妈有多害怕?!!你怎么能这么不听话!!!!去哪里了?说话!!!”

安安从来没被这么大声吼过,就连刚才赵誉找到她的时候也是一脸和善地冲她招招手,只是说了一句“宝宝,我们回家了,妈妈在找你”。

安安被吓得再次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沈怡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我……给姐姐看……看鸡翅的照片……她……就带我去她家看……看狗狗了……还……给我拿了……饼吃……”

她抽泣着把手里一块干巴巴带着锅灰的饼送到脸色煞白的沈怡嘴边:“……妈妈吃……安安不乖……妈妈吃……安安以后会乖乖的……妈妈吃……”

沈怡惊魂未定,可看到安安可怜讨好的模样又开始心疼,她撑着地劫后余生地把小孩儿抱了起来,喃喃地念道:“回家……回家……现在就回家……回家……”

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沈怡毫无反应,只是木木呆呆地抱着小孩儿往夜宿的地方走。

“怡姐,你手机响了。”赵誉碰碰她的胳膊,看着身边的人毫无反应,就伸手从她兜里把手机拿出来了,看到那个“醒醒宝贝”的备注之后,又重重拍了一下沈怡,“怡姐,醒姐的电话。”

佟焱看着电话上的备注如同被烟头烫到一样快速低下了头。

沈怡呆若木鸡地转过头来,看到赵誉举起的手机屏幕,突然间泪如雨下。

她这才回过神来,这才算真正地回到现实世界。

佟焱被她磅礴的眼泪震惊到了,随之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心情再次跌到了谷底,没有吃醋的立场,只是失落,无尽的失落。

沈怡轻吻安安的额头,把她交给了吴阿姨,伸手抹了抹断注的眼泪,虚弱地拿着手机走到了一边,一接通便是无法抑制的痛哭,把电话那旁的孟醒吓了一跳。

“宝贝,怎么了?哭什么?”

“我刚才差点把安安给弄丢……”

还未说完,她便又切后余生地痛哭起来,断断续续地总算把事情给说明白了,孟醒听得背后惊出了一身汗,幸好是有惊无险,幸好只是一个乌龙。

“宝贝,不哭了,安安没有事,她只是去玩了,没事的……”

“我以为她被人给拐走了,你知道电视上每天发生多少起孩子被拐卖、被卖器官的新闻……”

孟醒静静地听着她哭诉,这些深埋心里的担忧如果不说出来会压得她日夜难眠,恐慌地连眼睛都不敢闭。

“宝贝,我知道你有多害怕,这次有惊无险,下次我们更加谨慎,更加注重防范好不好?”

“……这里太热了,电话手表捂得她手腕处起了痱子,我就想停一天,晾一下……”

沈怡痛苦地抽泣一声,她后悔自己的每个举动,恨不得时光倒流才好。

“宝贝,事情已经过去了,安安没有丢,她只是去玩了,你现在回去看一下安安,抱一下安安,感受一下真实的安安,乖乖听话,现在回去好不好?”

沈怡哽咽着点头:“好……你别挂电话,我害怕……”

“我不挂电话,我陪着你。”

她红着眼圈在漆黑的夜里孤独地走,孟醒不停地在电话那边安抚,才不至于让她的情绪再度崩溃。

夜宿的木板门被推门之后,小孩儿乖巧地坐在床上,手里还攥着那块沾着锅灰的饼,身边围着一群惊魂未定的大人。

安安看到憔悴虚弱的沈怡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伸出小手要抱抱,而是撇着小嘴开始掉泪,抬起手臂让沈怡看她胳膊上重新戴上的电话手表。

“妈妈,安安不乖,安安再也不嫌热,再也不摘手表了。”

沈怡忍着再度喷涌而出的眼泪,挤出一个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把她抱了起来。

“不是安安的错,是妈妈的错,妈妈没有看好安安,对不起,吓到宝宝了……”

孟醒在她慌忙的道歉声中突然出声:“宝宝,妈妈看看。”

小孩儿听到孟醒的声音时,小脸立刻凑到了屏幕前:“妈妈……”

“宝宝,妈妈之前说到了陌生的环境时,安安应该怎么办来着?”

“妈妈说安安是还没有成年的大朋友,在陌生的地方要紧紧地拉住大人的手,待在大人身边,不可以自己乱跑乱走,不可以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可以跟陌生人走……”

安安一字一句地乖乖复述孟醒让她死记硬背住的东西,越背泪流得越急,越能体会为什么这么多人围着她,为什么沈怡刚刚要那么严厉地吼她。

孟醒看着安安的样子虽心有不忍可还是狠下心继续复盘,她知道如果她狠不下心来,在场的这些被吓得心惊胆战的人更狠不下心来。

“安安既然记得妈妈说过的话,为什么还会自己跟陌生人回家看狗狗呢?”

小孩儿低下了头,沮丧地说道:“我们一块去看夕阳的时候,因为跑太快我摔倒了,姐姐把我扶起来了,还给我呼呼手,我觉得姐姐是好人……”

小孩儿的世界非黑即白,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的想法,会因为一个简单的善意而去完全信任别人,这是童真,也是让大人最放心不下的地方。

孟醒吸了一口气,思虑着自己该怎么引导,既不伤害她,又让她提高警惕。

“宝宝,姐姐是好人,可也是陌生人。妈妈不是不让你跟姐姐玩,如果安安愿意的话,明天还可以去找姐姐玩,可因为安安年龄太小了,去哪里都需要大人的陪同,知道吗?”

小孩儿乖巧顺从地点头。

“宝宝,妈妈还要祝贺你新交了一个朋友,祝贺安安宝贝又多了一个朋友。”

“谢谢妈妈。”

“可以和妈妈讲讲宝宝和新朋友做什么了吗?”

安安抽泣着点头:“可以……我听不懂姐姐说什么,我只是给她在ipad上画画,画了小草,小花,小石头,坏太阳,还有晚霞,她只是拉我的手,带我看狗狗,给我饼饼吃……”

沈怡静静地抱着小孩儿,听她事无巨细地和孟醒讲述今天发生了什么,心终于逐渐静了下来。

深夜,她把安安哄睡之后,自己悄悄走出了房间,坐在屋前的台阶上仰头望着满天繁星,双腿随意地搭在了地上,极闲适舒展的姿态,心中除了庆幸别无他想。

一直睡不着的佟焱踱步到了院子里,她心里很乱,乱得她一闭上眼就是沈怡过往的种种,从规培期第一次见面到今天晚上那个跌倒后的拥抱。

她就是在这样的思绪大乱时听到了沈怡低声的咳嗽,捏着衣角在原地思虑良久才拿着一件外套走过去,轻轻给她披到了肩上。

“沈医生,夜里天凉,别在风口坐着了,会感冒的。”

沈怡看了一眼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感激地笑了一下:“谢谢,我坐一会儿,今天太惊险了,缓一下。”

佟焱情不自禁地坐在了她的旁边。

“万幸没有出事情。”佟焱从兜里拿出一盒烟来,抽了一根递到沈怡面前,“沈医生,您要不要?”

“谢谢。”沈怡拿过来借着她的火点上,“你怎么也没睡?”

“睡不着……”

佟焱吸了一口烟,烟雾吐出时看着她黑夜里柔和了许多的侧脸,眼泪迅速涌上了眼眶。

沈怡转头不解地看着她的满眼泪花:“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佟焱立刻挤出了一个笑容,大力地摇头,眼泪也随之失控,沈怡压根没想过她会突然掉泪,慌忙跑到屋里拿出一盒纸巾,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语无伦次地询问。

“你怎么了?是不是工作量太大吃不消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别哭别哭,有事说出来,我帮你,别哭,是不是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别哭别哭……”

佟焱一直在摇头,边摇头边逞强地笑,迫切地希望用纸巾堵住自己这失控的眼泪。

“没事儿,我真没事儿,就是……真没事儿,我泪点低,一点点事情……一点点事情就能哭……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哭出来我就再也不想了……真的没事……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用一场手忙脚乱的眼泪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暗恋和仰慕。

天,一点点地亮了起来,佟焱,慢慢地从她的世界里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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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不醒
连载中芦莫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