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伽雪山顶上,他们三人跪在佛像金身前虔诚地许愿,现实生活中的人们对于无能为力、难以控制的事情,总是会寄希望于想象中的神通广大。
孟家父母退出佛院时,脸上平静了许多,孟醒在旁边看得也开心,她希望孟父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地少留遗憾。
一家人坐在缆车时,孟父看着孟醒和蔼地微笑着感慨道:“一转眼醒儿都年过四十了,我看着安安就好像看到你小时候一样,可爱,贴心,每天快快乐乐的,挺好。”
“爸,我小时候肯定比安安可爱吧。”
“不害臊。”孟母嗔怪地在她手上拍了一下,“安安比你可爱多了,也比你安静多了,一坐就是一天,你整天闲不住,除了拆家就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一刻不停地说话,要不然就是带着彦彦出去疯跑。”
孟醒也跟着笑了,她靠在了孟母的肩上,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干嘛老揭我的短。”
“说你可爱呢,怎么是揭短。”孟母笑着搂住她,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醒儿,不能让安安总是跟彦彦这么剑拔弩张的,你要好好引导她。”
孟醒低着头也跟着叹了口气。
“安安她很敏感,她不喜欢彦彦,并不是我引导两句就能扭转的,而且你们也看到了,彦彦根本不愿意接近安安,连话都不愿意跟安安多说一句。
其实自私一点讲的话,我确实不愿意让安安过多的接触郑彦,我害怕万一有一天真相大白时,安安会因为郑彦的冷漠而伤心崩溃,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少接触,没有印象就是最好的印象。”
孟父伸手制止了还想开口劝的孟母,轻轻晃了晃头。
“醒儿心里有数,彦彦自小就跟姐姐关系好,能把握好尺度的。”
孟醒神色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这番话听得她心里不舒服。
“醒儿……”
孟醒抬起头来,带着一抹浅浅的笑:“爸,您说。”
“彦彦跟伊杨正在备孕你知道吗?”
她心里稍稍惊讶了一下,两个人竟然还在备孕,但转瞬就警惕起来,不知道他们的葫芦里又买的什么药。
“不知道,他没跟我说,我跟伊杨上不来,他们两夫妻的事情也懒得管。”
孟父被她的直戳肺管子的话堵得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考虑片刻还是不得不说。
“彦彦很少跟我们说他俩的事,伊杨也忙着工作很少回家,你们总归是同龄人,有共同话题,彦彦有事也愿意跟你说,以后你多看着他们点,都是马上奔四的人了,得正儿八经过日子了,我跟你妈总是希望你们姐弟俩都能过好,齐着肩膀一块往前走,别把你弟弟落在后面,孤孤单单的,我们也安不了心。”
孟醒若有所思地笑着,她已经从孟母的肩膀上起来了,沉吟片刻才勉强地笑着点了点头。
“爸,妈,你们放心吧,我跟彦彦不会再因为安安生分了,我是他姐姐,会好好照顾他的。”
她并不想做这样的承诺,可又不得不做,她甚至在想,郑彦阴差阳错没有上山实在是老天对他的眷顾,她不可能在刚虔诚许过愿的地方撒谎,未来的日子还必须得尽力而为。
尽管她早就觉出她和郑彦两个人早就踏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生活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交集,该如何尽力而为都成了个问题。
孟父却因为这个承诺而又安心不少,在他的心里,孟醒一直是比郑彦成熟稳重的,尽管平日里的孟醒是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任性、直接,可遇到事是真能把事给扛住,勇敢又坚强,重情又重义,得到这个保证,比上山求一百次都管用,都心安。
孟醒忙完一切回宾馆时已经是午夜了,沈怡还坐在床边等她,听见门边的响动时,她立刻从床上跳到了门口,一把将刚进门的人紧搂在怀里。
“怎么这么晚?”
“去吃了顿饭,又散了会儿步,聊了聊。”孟醒伸手环住她,脸深深地埋进她的肩膀里,哽咽道,“我觉得有点委屈。”
“我知道,我在浴缸里放了水,边泡边说。”
她拥着孟醒进了浴室,浴缸的水面上飘了一层玫瑰花瓣,是她们经常用的泡澡包,香味四溢,浪漫解压。
她伸手往浴缸里探了探温度,刚刚好,尽管这是放过两次水的刚刚好。
她把孟醒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去,里里外外的衣服基本上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即便汗早已经褪下了一波又一波,可衣服却依旧是潮乎乎、湿漉漉的那么黏腻。
沈怡弯腰把孟醒的袜子脱掉扔到一边,孟醒低头摸着她的头发,哽咽的声音更重了:“臭不臭?”
“一点点臭。”沈怡扶着她坐到了浴缸里,“很正常,你从凌晨就一直在忙里忙外,什么事情都是你做,劳心又劳力,再臭都是香喷喷的。”
沈怡跳到卧室里拿了一个小凳子坐到了浴缸旁边,一边给她按摩肩颈一边温声问道:“宝贝,怎么委屈了?”
“就是委屈,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懂事,可真的很委屈……”
沈怡探身贴到她的脸前温柔地亲吻:“跟我说说嘛,你都已经这么体贴,这么事无巨细了,怎么还会觉得自己不懂事?”
孟醒低着头突然掉下几滴眼泪,泪珠砸在飘满玫瑰花瓣的水面上氤氲开一点点涟漪,仿佛她再也不能平静的心情一般。
“为什么我觉得爸爸好像要把整个家托付给我一样,要照顾好妈妈,爱护好弟弟,维持好安安跟弟弟两夫妻的关系,还要顾好自己的小家庭,我不是不愿意,而是想问为什么,我不是一直在不顾一切地扛事吗?难道我扛起过一次就该永远扛事吗?”
沈怡痛心地从身后环住她,感受着眼泪一滴滴地落在手臂上,只能苍白无力地安慰。
“不是的,是因为郑彦没有在场,他才只托付你一个人……”
孟醒摇头,红着眼转过头,眼里的委屈根本就压不住了。
“不是的,我能感觉到不一样。多年前那场车祸完完全全就是靠我们两个咬牙生扛过来的,现在还是这样,这些年我们确实跟他们有嫌隙,可家里哪次遇到事不是我们去解决的?他们会这样要求郑彦吗?不会的。
郑彦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他们下意识把郑彦当成小孩儿,而只比他大三岁的我才是大人,可他们却一直说我是孩子脾气,不懂事,不领情,不如郑彦让他们省心。”
沈怡感受着她越来越急的眼泪,焦急痛心地也跟着流泪。
“我知道他是我弟弟,我不应该这么想,也不应该在知道爸爸生病的情况下较这个真,可我就是很委屈,明明是他们强行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轨迹,现在又要求心存芥蒂的我们相亲相爱,相扶相携,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真的不知道这些年彦彦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孟醒对现在的状况心力交瘁,甚至一遍遍地在审视自己是否过于斤斤计较,或者说过于小心眼。
她想不通,就不断地苛责自己。
沈怡却只觉得心疼和不公。
“宝贝,可以委屈的,没关系的,你做的一切都对得起良心,所以真的可以委屈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陪着你。”
“我知道,真的好委屈……”
沈怡把她紧紧地环在怀里,安抚着她心中的委屈、悲伤和失落。
郑彦一直没睡,听到父母房门转动时便走了出来。
“爸、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孟母累得眼皮直打架,她挥了挥手:“在外面多待了会儿,彦彦,快点去睡吧,天不早了。”
走在后面的孟父看着郑彦的脸色不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走,正好找你聊聊。”
父子俩进了郑彦的房间,那份打包回来的盒饭还放在桌子上,早已经冷掉了,盒饭旁边的烟灰缸里却横七竖八地散落着一些摇头。
孟父走到桌前打开盒饭看了一眼,闻着浓重的烟味儿心有余而力不足地摇摇头:“彦彦,抽烟要适可而止,对身体不好,说了你多少遍了,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我以后会少抽的。”
郑彦应得很快,可就是这一句话让孟父变了脸色。
“你现在对父母就是表面顺从,背后我行我素,彦彦,这些年你到底是遇见什么事了?有家不回,好好的日子不过,看你跟伊杨两个人也不是个正经过日子的状态,你俩要是后悔把安安送出去,就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你姐姐她们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孟父的心里焦躁难当,他实在是没时间了。
“我不想要安安,那是我姐姐的孩子,跟我没关系。”郑彦习惯性地去摸烟,手指刚碰到烟盒就收回了手,“爸,我跟伊杨正在备孕呢,很快就会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放心吧,我会好好生活的。”
“你跟伊杨那是过日子的状态吗?你们姐弟俩真是一个比一个的让我们操心!”孟父唉声叹气地指责道。
郑彦看着他苍老而又瘦削的脸,于心难忍,挪动到他旁边真诚又郑重地保证:“爸,我会和伊杨好好生活的,真的会做到的,您再相信我最后一次。”
孟父又叹了一口气,终是不忍地伸手抚在了他的头上:“彦彦,从南方调回来吧。你妈妈岁数不小了,也需要人照顾了,不能光指着你姐姐一个人,她工作忙,还有安安要照顾,你得多帮衬着点。”
如果说孟父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莫过于他走之后孟母该怎么办。
他心知肚明孟醒会不离不弃地照顾孟母,可也知道孟母一向是不喜欢沈怡,一涉及到沈怡的事情,孟醒的脾气也是又急又冲,他总担心她没了依靠之后心里难受,委曲求全地过日子。
知道缘由的郑彦内心苦涩,他自从知道孟父得病之后,就在考虑回调的事情,南方的市场早就稳定了,他也没必要抛家舍业地驻守了。
“爸,我休完假就跟公司提申请。”
孟父终于欣慰地笑了:“这就对了,回来好好跟伊杨过日子,事业总是比不上家庭重要,趁着伊杨还能生,赶紧把人生大事给办完,我跟你妈也能放点心了。”
“我知道,您放心吧,我会好好孝敬您和我妈的。”
“傻孩子。”孟父轻拍他的脖颈,“只要你过得好,我跟你妈就放心了,知道你长大了,很多事情不愿意跟爸妈讲了,爸妈不勉强,可有事也不能自己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多跟你姐姐讲讲。”
“爸,您别担心这个了,我会跟姐姐好好相处的。”
“还有安安,他毕竟是你的亲骨肉,现在孩子小,对你有误解,可她总会长大的,你无论是爸爸,还是舅舅,都不能像现在这么冷漠。”
“我知道了。”
之前孟母跟孟父说过伊杨被科里同事威胁公开安安身份的事情,所以孟父现在非常急躁,他能看出来郑彦的敷衍和情愿,可他又必须把事情挑明点透才能安心。
“安安完全就是小版的醒儿,平常不言不语的,可实际上性格烈着呢,这么下去真不是个事,如果你一直是舅舅也就罢了,可万一有一天,安安知道了你是他爸爸……”
“爸,我会跟安安好好处关系,但是我就是她舅舅,不可能有第二个身份。”
郑彦说得坚定,孟父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继续交代其他的事情。
他迫切地要把所有的事情趁着这个夜晚全部都交代清楚,唯恐晚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孟醒洗漱完躺到床上的时候,心情也因为刚才的宣泄而好了很多,她知道有些事情无力改变,别无选择,就只能说服自己问心无愧,做自己该做的。
她撑着胳膊借着床头灯的微光细细看着熟睡中的安安,轻轻握着她的小手。
“虽然我们这一辈的人因为一些事情闹得不愉快,心存芥蒂,可我真的很感恩安安能来到我们的身边。”
“对,一开始我因为她的到来焦躁难安,可慢慢的,我真是很庆幸安安能来,像一束向日葵,一看到她就开心。”
孟醒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笑道:“我不像向日葵吗?看到我不开心吗?”
“你是太阳,我和小向日葵一直跟着太阳走。”
“你可真酸。”
沈怡伸手穿过她的长发,轻抚着她的脸颊探头吻了一下:“我说的是真的。”
“我没有怀疑,只是说你真酸。”
“哦……”
沈怡懊恼地缩回手,嘟嘟囔囔地抱怨:“哪里酸?我觉得挺正常。”
“幸好我能接受你无比热爱腻腻歪歪、黏黏糊糊的性格,不过你最近真的有点得寸进尺,肢体接触越来越夸张,恨不得整个人跟我长在一个身体里才好,让我有些无福消受。”
“我这么讨厌肢体接触的人都这么喜欢跟你贴在一起了,你还嫌弃我!你要是无福消受,那以后就干脆不要有肢体接触了,反正你也不喜欢。”
孟醒半个磕巴不打地点头,沈怡委屈地看着她,气愤地伸手拍掉她放在安安身上的手,张开双臂护着小孩儿闭上了眼睛,还不忘放一句狠话。
“以后我再也不跟你有任何身体接触了!”
“好吧,我接受。”
“你怎么这么气人!”沈怡倏地睁开眼,小心翼翼地从安安身上翻过去,气哼哼地压在了孟醒的身上,整个人又都嵌进了她的身体里,“喜不喜欢我每天粘着你?”
“哼哼……”
“哼哼是什么意思?”
“哼哼就是哼哼的意思,哼哼。”
“再哼哼我打你屁股喽呦。”
孟醒突然像小鸭子一样噘起了嘴,湿漉漉地望着她:“哼哼,反正你现在也看不出来我在撒娇了,那就打我屁股好了,哼哼!”
“哦……哼哼……”
“哼哼!”
“哼哼……”
“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