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郑彦一大早就以同学聚会为由离开了家，开了八个小时终于在傍晚时到了伊杨所在的小县城。
下高速之后，伊杨并没有直接给他指回家的路，而是去了一家洗车店，把那辆沾上些许灰尘的豪车又洗了一遍，锃光透亮，再加上车头处闪亮的保时捷车标，把伊杨衬得红光满面。
郑彦的表情一直很平淡，心里想着孟醒昨晚跟他彻夜长谈的那番话，也是孟醒跟沈怡说过的那番话，那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让郑彦触动很深。
他也想，可他得不到，不能、不敢、也不会想"得到"二字。
"你累不累？"兴奋的伊杨终于想起了郑彦。
郑彦淡淡地摇摇头:"你家有没有车库？一会儿到了车怎么停？"
"没有车库，我家那边的车都是随便停。"
他点点头，把车里的导航关了:"你给我指路吧。"
"好……"伊杨看着他有些犹豫吞吐，"你到家后能不能不要这么沉默，我爸妈喜欢能说会笑的。"
"我知道了，不会让你失望的。"
郑彦本身就挺拔英俊，这些年在职场锻炼的气质也成熟沉稳了，更何况这些年他一直注意保持身材，貌美的伊杨站在他身边时，光看外形不得不赞一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伊杨的家是在一个极普通的楼梯房小区里，家里陈设也比较老派，两位老人住在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里。
他们站在小区门口热情地迎接两人，下车寒暄时脸上带着复杂而又欣喜的笑容，这笑容一直持续到晚饭桌上。
"小郑，在哪里工作啊？"伊父举着酒壶一边倒酒一边随意地问道。
"谢谢叔叔。"郑彦扶住酒杯，又拿着热好的酒壶给伊父倒了一杯，"叔叔，我是一家教育公司网络技术部门的部门经理。"
伊父一知半解地点点头:"哦哦哦年轻有为，年轻有为，挣得挺多吧？"
郑彦双手举杯跟伊父碰了一下:"也还可以，维持生活之外还有些剩余。"
伊母笑意盈盈地夹了一块牛肉给他:"卫京生活成本那么高，能剩下些已经是不错了，小郑啊，老家是卫京的吗？"
"也不完全是，小时候在海丰长大，后来工作了就把户口迁到了卫京，现在家里人都在卫京。"
"家里还有什么人啊？"伊母再次问道。
"我家的人员构成不算复杂，只有爸妈和姐姐了，我姐姐是卫京大学第一医院的心外科医生，早些年已经搬出去和她女……"
"爸、妈……"紧张的伊杨趁着布菜的功夫打断了郑彦，佯装平常地出来帮他补充道，"他姐姐和对象早就买了房子，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就他和爸妈住。"
郑彦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继续若无其事地回应着事无巨细的问题。
伊杨一直坐在他的旁边，满面春风地听着郑彦回答那些父母关心的问题，没有一项是不满意的，不仅满足了父母的要求，也让伊杨第一次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郑彦除了在人前保持得体礼貌之后，人后总是心事重重的，眉宇间的忧虑始终是难以消散，孟醒的那番话让他觉得心被猫爪挠烂了，鲜血直流，连包扎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你怎么了？好事一件接着一件，你不开心吗？"
郑彦侧身躲过伊杨喂过来的水果，拿着果盘里的水果吃了一块，勉强地笑了一下:"开心，你父母还真热情。"
"我父母很喜欢你。"
"谢谢款待。"
伊杨也很满意，她舒舒服服地靠在窗边:"郑彦，你明天和我去走亲戚吧。"
"好。"可郑彦并没有让她高兴几分钟，他能应付这些场面可不代表着没有代价，"伊杨，我对你百依百顺，你也得清楚这些顺从不是凭空而来的。我姐姐是同性恋这件事，我理解你现在不说的心情，可是我希望以后不要因此生出很多事端来。"
"能生出什么事端？这里不是卫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包容。"
伊杨知道他生气的缘由，一牵扯到沈怡，哪怕只是自空中飘落下来的一根小小柳絮，他都会视作洪水猛兽。
本来兴奋的伊杨如同被迎头浇了一盆凉水，一瞬间什么兴致都没有了，情绪低落地关上房门出去了，而留在房间的郑彦在窗前站到半夜。
他是把自己闷在罐子里的一只飞虫，挣扎无果后便认了命，不让人救，谁也救不了。
认命的郑彦在过年的这几天一直和伊杨走亲访友，虽然疲惫，但也事事有回应，帮她撑足了场面。
初六日的早晨，正打算和伊杨一起去她小姨家串门的郑彦接到了一通电话，这已经是这段时间的第六通了。
"你到底去哪里了？郑彦，你让我一个人去给亲戚们拜年，你不声不响地消失了这么多天，干嘛去了？！！"
孟醒已经几近出离了，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姐，我还在朋友家里，明天就回去了。"
"你是不是去伊杨家里了？？"
"姐……"
"我问你是不是？！"
尖锐的声音透过电话传到副驾驶的伊杨耳朵里，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伊杨忍不住打开了窗户。
郑彦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圈闷在嘴里，还未来得及吐出孟醒就下了最后通牒。
"你现在就给我回来！！你别让我找到伊杨的家里去！你清楚我的性格，要是逼急了我，我让你俩谁也没办法收场！！"
电话被挂掉之后，郑彦沉默了一会儿，把烟摁灭在车里的烟灰缸里:"伊杨，去你小姨家怎么走？"
"孟醒那边怎么办？"
"我下午回去，你跟我一起。"
伊杨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她的心里是有点怵孟醒的，她知道孟醒这个人有多难缠，有多护短。
深夜回到家的两个人牵着手出现在孟醒面前时，孟醒简直要气得当场晕厥过去。
可牵手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事情远远超出孟醒的接受范围，相当于被人装进袋子里系好了口，一拳接着一拳地迎面打来，可就是没办法反击。
"姐，我们打算结婚了。"
"你说什么？"沈怡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郑彦转头看着她，眼里有了点点泪花，他毫不犹豫地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姐姐，我们打算结婚了，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祝福。"
"祝福？"
孟醒无奈地笑了一声，把他拉到了一边，极力忍着自己的失望和无力，放下了一贯的强势，姿态放得极低。
"弟弟，我知道你觉得我管得宽，怪我没把你当大人，这么强硬地干预你的人生大事，对不起，是姐姐做错了，姐姐跟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
可姐姐求你不要为了跟我怄气而做出这种冲动的决定，你如果对我不满，我再也不插手了，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她不是你最好的归宿。"
郑彦看着她眼里祈求的泪光心痛得别过头:"姐姐，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呢？我和她在一起真的很开心，结婚这么大的事更不是一时兴起，我慎重考虑过了，是很坚定的决定，不是儿戏，不是玩笑。"
孟醒焦躁又恐惧，可无论怎么说都没有用，最后只得失望地放开了他的胳膊，语气里的失落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不再管你了，郑彦，你是大人了，我不再管你了。"
她转身拉起沈怡走了，没给站在一旁想要上来搭话的伊杨一个眼神。
孟醒坐在副驾驶上泪流不止，心底的遗憾通通在这一刻翻涌了上来。
"他从小就立志要当玩警察，所以小时候我们总玩警察抓坏蛋的游戏，从小玩到大，可没想被一场车祸给耽误了前程，我知道他有多遗憾，但事已成定局，还能怎么样呢？当初他的梦想是这样，现在爱情还是这样……"
"宝贝，我明天去找伊杨谈谈，比郑彦条件好的人大有人在，她要钓鱼，自然要钓条大的。"
孟醒疲惫地摆手拒绝了沈怡的提议:"晚了，太晚了，咱们发现的太晚了，鱼有更大的，更诱人的，可没人会许她婚姻，会跟她一块回家拜年，晚了，晚了，太晚了……"
确实是太晚了。
事情早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正式上班之后，郑彦履行承诺对伊杨展开了热烈且高调的追求攻势，每天豪车接送，时不时地还会送花、送饭、送奢侈品。
伊杨的穿戴又重新奢华起来，科里的闲话氛围又重新活泛起来。
"又这么一大束玫瑰，整天送到科里来，这么不考虑影响。"任皎不屑又酸溜溜地说道。
"就是，也不知道又攀了什么高枝，之前被打成那样也不长记性，还敢这么炫耀。"
"听说是孟醒的弟弟郑彦，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怡给介绍的。"
"啊？那是孟醒的弟弟啊……啧啧啧，我的天呢，沈医生不会不知道伊杨是什么样的人吧，就这样还敢把自己女朋友的弟弟往火坑里推，可真是下得去手……"
任皎又撇着嘴加入了讨论:"沈怡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啊，别看她整天冷着一张脸，一副正经样子，私底下可真是拿不上台面的，跟伊杨一路货色！"
恰巧经过的沈怡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又退了回来，她已经忍了很久了，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她凶狠地抓着为首的任皎，拽着她的胳膊让其趔趄两步，又扫了一眼护士台后的玫瑰花，表情不自觉地就阴沉起来了。
"拽我干嘛？！放开！"
被推了一把的沈怡站定后又阴着脸上前一步:"你这张嘴可真够欠抽的！再让我听见你在背后说我的闲话，你就给我试试看！！！"
沈怡知道任皎怕她，所以索性就摆出恶言恶语的样子杀鸡儆猴。
被吓唬了一通的任皎面色铁青地回到位置上，对着沈怡扬长而去的背影怒骂不休。
刚从病房回来的伊杨看着任皎的样子，故意哼唱着小曲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这口气，可终于让她痛痛快快地发出来了。
下班后，沈怡快速收拾东西赶到了楼下，敲了敲早就停在医院门口的车窗。
"姐姐，你今天这么早啊……"
忍无可忍的沈怡尽量压制着自己的不满:"郑彦，以后少往医院里送花，不要这么高调，你俩浓情蜜意也就罢了，可科室里的闲话已经牵扯到孟醒了，影响到我们的工作了。"
郑彦微微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我姐姐怎么样？"
"你俩太高调了，她心里很难受。"
"以后不会了。"
"好，那我先走了。"
郑彦还没点下头，沈怡已经转身走了，他看着这个背影沉寂许久的感情又重新涌动上来，他们已经三个多月没见了，这次见面的时间如此短促，却还是把他的心搅成一团乱麻。
他把车窗关上，拿出手机给伊杨发了一条消息，随即驱车而去。
表面功夫已经做足了，不需要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