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迎娣拿着洗干净的饭盒出来时,孟醒正躺在床上给自己的肚子做按摩,她又吃撑了,虽然不至于像上次一样撑到反胃,但还是有些难受。
“出去走走消消食吗?”
孟醒以为她想继续睡觉,压根就没想过她会主动提出去玩的事情,于是“蹭”地从床上坐起来,立刻就把羽绒服披到了身上,站在门口点头不迭。
沈怡被她的大动作逗笑了:“等我一会儿,我穿件衣服。”
她拿过放在床边的书包时才发现那个黑色的书包好像被人洗过了,之前是乌黑的,现在是亮黑。
她狐疑地打开书包,这才发现里面的衣服都是洗干净的,毯子、毛衣、黑色棉服均是整整齐齐地叠在书包里,清香的洗衣液的味道也随之钻进鼻孔。
“冬天的衣服不好洗,也不好干。我看你没空洗,洗了也没法甩干晾干,就私自带回家给你洗好烘干了,只是外穿的大衣好像不能机洗,棉絮结块了,我用衣架拍打了很久也才恢复了八成,对不起啊。”
沈迎娣从包里把那件黑色棉服拿出来,已经比她自己处理时好多了,这种棉服价格便宜,只要一沾水就会跑棉,棉絮结块时常让她烦恼不已。
“孟醒,谢谢你,我正在发愁这些衣服怎么洗。”
站在床边局促的一直小心观察着她表情变化的孟醒长舒一口气,小跑过来抱住她:“你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不会。该领的情我会领,你别想太多,你刚才不是说爱人应该是件轻松的事吗?放轻松,我们……我们……”
沈迎娣还是说不出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她从未主动探索过自己的性取向,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孟醒是第一个,但是是还没做好准备的第一个。
但孟醒却早就做好了准备,她枕在沈迎娣的肩膀上自然地补充道:“我们是恋人关系,应该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应该放轻松。”
孟醒自如地把她的左手放进了衣兜里,又自如地牵起了她的右手,侧着身子用两只手攥着她的一只手,即便是在走路,眼神也始终落在她的脸上,明明不是什么绝色之姿,可就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们就以这个状态走出了快捷酒店,走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
沈迎娣被盯得面红耳赤,连头都不好意思转,被她攥着的那只手微微出了细汗,心也怦怦狂跳,开口时声音都仿佛包上了一层羞红的薄纱。
“你怎么老是看着我?”
孟醒靠到了她的肩头,满眼爱意热烈地表白:“因为我喜欢你啊。”
她的脸比刚才还要红,还要烫,心跳得比刚才还要快,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孟醒看着她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不由自主地凑近她的脸颊吻了一下:“我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沈迎娣抓着自己的衣角,嘴唇都快被自己给咬破了,心脏也仿佛要跳出来了,她攥紧了孟醒的手,压根就不敢跟她对视,半晌才终于嗫喏出一句来:“你冷不冷?”
“跟你在一起我就不冷。”
“嗯……”
沈怡头脑发懵到根本无法回话,感受着她暴露在寒冷空气中的手越来越凉,只能把棉服袖子往下拽了拽,发现袖子不够长之后有些懊恼,垂着头小声说道:“要不然你只用一只手握我的手,一只手放在我的衣兜里,另一只手放在你自己的衣兜里,这样就暖和了。”
“可是我想牵你的手,两只一起牵……”孟醒说着突然放开她的手,把她暴露在寒冷空气中的手放进了衣兜里,依旧站在她的身侧,热情地张开双臂抱住了她,“我这样抱你,你的手就不冷了。”
被抱住的沈迎娣身体僵硬,可心里却涌上一层暖意,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思考到最后终于开了口:“我是觉得你的手很凉,害怕你冷,我一点儿也不冷。”
“可是你的左手、右耳上都有冻疮。”孟醒把软乎乎的小脸凑到那只有冻疮的耳上轻轻蹭了蹭,“我不让你冷,我要把你的手和耳朵都藏起来,藏不住我就给你挡风,风坏,我不让它们吹你。”
沈迎娣的眼窝立刻就热了,她在温暖之余突然觉得有些委屈,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任何的体己话,就连试图对她释放善意的沈家爷爷奶奶也总是隔着一层,疏离得厉害且总带着愧疚,让人的心里总是酸酸的,从来没人像真正站在她的角度上关心过她。
可孟醒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句话,就好像把她过去十几年缺失的所有东西都弥补了。
她就任孟醒这么环抱着来到了人潮拥挤的夜市里。
夜幕早已来临,初一的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的,比任何一个节日都热闹,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各自幸福快乐着。
孟醒在这种热烈的氛围中开心地跳到了她的面前:“沈怡,我们拍张合照吧。”
“好啊。”
孟醒把自己的手机给她,那是个非常可爱的手机,手机壳是黄色毛茸茸的小熊装饰,小巧的手机裹在大大的手机壳里,就像小巧的孟醒裹在大大的羽绒服里一样,可爱极了。
“你喜欢小熊啊?”
“嗯,这是维weini尼熊,也叫噗噗熊,喜欢吃蜂蜜,喜欢朋友们,可爱、温柔、细腻又搞笑。”
沈迎娣点点头,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沈健整天看些打怪兽的动画片,她又不喜欢看电视,所以对这些卡通人物一无所知。
手机开屏后,壁纸是一张非常可爱的白色小猫,沈迎娣看了两秒,再次问道:"你养的小猫吗?"
"不是,是网图,我妈不让养猫,嫌猫掉毛。"
沈迎娣点点头,终于打开了她的相机。
她把两人束起的头发放下来,用手理了理沈迎娣枯萎的长发,头发有些发黄,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散下来时一头刚刚过肩的长直发忽略掉发质还是蛮漂亮的。
孟醒给她理好头发后,转身拥抱住她,把脸枕在了她的肩头,只留给镜头一个背影。
“这样拍?”
“嗯。”
沈迎娣把手机举起,为了找一个合适的角度摆弄了很久,最后才把手机放到高出头顶十厘米的位置,以一个俯拍角度摁下了快门。
可孟醒不满意。
“你都没有笑。”
“我笑了。”
“你嘴角只有一个浅浅的弧度,可眼睛里一点儿笑意都没有。还有你跟我一点儿也不亲密,你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温温柔柔地拍一张。”
反反复复拍了十几遍之后,孟醒终于满意了。
她拉着沈迎娣跑到商场门口,在自助相片打印机里打印了两张照片,一张递给沈迎娣,另一张留给自己,放到了手机壳里。
那张成片很温柔、很好看、很甜蜜。
沈迎娣眼中含笑得面对着镜头,手抚在孟醒的头上,而孟醒背对着镜头靠在她的肩头,伸手捏在她的脸上,像是在撒娇,又像是闹脾气。
沈迎娣看着打印出来的照片笑了一下,拿出那台破旧的手机,把照片放进了黑色的手机壳里。
“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了?”
沈迎娣低头抠着手机壳,沉默了很久,再抬起头来眼里有了泪光。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直视孟醒的眼睛。
“我应该从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只不过一直在逃避,你信吗?”
“我信。”
孟醒坚定地看着她,含着泪期待着她能主动过来吻自己一下。
沈迎娣直愣愣地看着她,那滴眼泪始终在眼眶里打转。
人群熙熙攘攘,她们在人来人往中互相注视着。
最后沈迎娣终于鼓起勇气吻了她。
蜻蜓点水的一下,但却比任何一个吻都要缠绵。
得到亲吻的孟醒又像个挂件一样抱着她的胳膊在街边蹦蹦跳跳的,发自肺腑地开心着。
沈迎娣看着街边眼花缭乱的小吃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于是只能开口询问:“你想吃什么?”
“你给我买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本来她就不知道该怎么选择,现在选择权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她一眼扫了十几家店,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一家糖葫芦的店面上,她想孟醒晚饭吃了那么多,奶茶、烤串、肠粉之类的应该吃不下去了,冰淇淋又太凉,糖葫芦正好,山楂酸甜还能消食。
“糖葫芦可以吗?”
“可以。”
她买了一串递到孟醒的手上。
“你先吃。”孟醒拿着糖葫芦送到她的嘴边。
“我不喜欢吃酸的。”
“那我也不喜欢了。你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你讨厌什么我也讨厌什么。”
那串糖葫芦被塞回了沈迎娣的手里。
沈迎娣牵起她的手,把糖葫芦又送到她的嘴边:“好了,你先吃。”
孟醒挑挑眉笑了,一脸“我还治不了你”的得意劲。
她们这才开始有点像情侣了。
晚上躺在酒店里的时候,孟醒又一如既往地往沈迎娣的怀里钻,她的心里还装着一件事,如果不弄清楚她的心里总是难以安定。
沈迎娣抱着她已经快睡着了,毕竟这是寒假结束前最后一晚在床上睡觉了,她珍视无比。
“沈怡,我能问你件事吗?”
“嗯。”
“其实高一开学的那个深夜,我在场,我一直躲在暗处的花丛里,听到沈括爷爷问你的事情了。沈怡,七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压在孟醒的心里好久了,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沈家爷爷如此慌不择路。
沈迎娣的肢体突然变得极度僵硬,她的脑海里又闪过了人生至暗的一周,也是从七岁那年,她性情大变,用一周的时间成长成了一个苍老的大人。
“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害怕你,只是想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那件事一定压在你心里好多年了,一定经常在半夜折磨你,我只是好心疼你,想跟你一块承担。”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你……该怎么样才能让你忘了那晚听到的看到的事情呢?”
沈迎娣痛苦地蜷缩起了身体,这种无穷无尽、无止无休的折磨让她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可如今,却又拖上一个人。
孟醒好心地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不是害怕自己,是担心自己。
可沈迎娣能怎么办,说出来让她跟着担惊受怕,承担跟她同样的压力,继续隐瞒让她整天猜忌十几年前的事情。
说与不说,都是死局。
孟醒看着沈迎娣都快要喘不上气了,表情扭曲地如同看到了什么洪荒巨兽,那已经不单单是可以用恐惧形容的表情了,而是万劫不复。
“你经常这么痛苦吗?”
孟醒靠过去抱住她,不住地亲吻她,两人的眼泪混在一起,根本就分不清是谁的。
“我不想说,你别问了,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说。”
“跟我说吧,我真的会帮你的,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跟我说吧,我不想你一个人这么痛苦。”
沈迎娣恐慌无比,事情开始失控了,她控制不住了。
自从七岁那年起,她便一直在控制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生活乃至整个人生走向。
可遇到孟醒之后,尤其是这两天,她无法思考,无法控制,无力招架。
此刻的沈怡慌不择路地不停在拒绝,不停在逃避。
可孟醒甚至比新年表白那晚追得还要紧,安抚、保证、诱导、发誓、拥抱、亲吻、哄骗、威胁,用尽各种办法、各种手段不断向她严防死守的心理防线发起进击。
于是那晚孟醒知道了她失手杀人的事情,知道了她在床底下躲了一周的至暗时刻,知道了她后来经历的每件事情,知道了她有多害怕穿警察制服的人,知道了她作为一个小孩子是如何费力地装成一个无辜的人隐匿在人间数十年的故事。
初遇那晚的破釜沉舟是被逼到了死角,她的人生竟然艰难到需要自爆才能继续走得下去。
那晚沈迎娣是哭着睡着的。
她从七岁那年起就再也没有这么哭过了,哭到头都有些疼了,以至于第二天去肯德基上班的时候如同踩在云上,轻飘飘的看什么做什么都觉得不真实。
同时心里也清楚地意识到,两个人的感情走到了尽头,谁也不会傻到会和一个杀人犯谈恋爱,甚至于她的人生可能也走到了尽头。
她终于要走去最后一站了——监狱。
她竟然反常地不后悔昨晚的失控和慌不择言,她认命了,什么结果都接受。
听完整件事的孟醒状态非常差劲,她忘记怎么回家的,只记得她推开家门时,状态差到把在客厅里看电视的继父吓了一跳,那个平常礼貌亲切的继父刚开口问了一句,她就直愣愣地栽倒了。
信息量太大,她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