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一月前,天穹裂隙乍开,血色残阳染透九重云霄,一场搅动六界格局的剧变如狂澜骤起,将各族维系千年的微妙平衡碾作齑粉。

妖族太子化形大典之上,朱漆玉阶铺就十里桃林,各族使者携重宝云集妖皇宫阙,金羽鸾车碾过玉髓雕砌的蟠龙柱,本该是万妖朝贺的盛景,却在人族修士掌心泛起的青光中陡然碎裂 —— 鸠鸟族圣树「幽煞树」被连根拔起。

这等同于剜去妖族半壁脊梁的行径,让高坐九重天的妖皇瞳仁骤缩成血色竖线。怒吼震碎殿瓦,妖云自北境翻涌而来,如千万只巨手掐住妖族大陆咽喉,空间裂隙在结界边缘噼啪绽开,将整片海域割裂成狰狞的棋盘。

人族大乘修士挥剑斩落妖云,却在妖皇手下折戟沉沙,两位白发老祖的元婴化作流星坠海,千万道剑气与妖火在海面交织成焚天画卷,染红的海浪中漂浮着数不清的断剑与妖羽,哀鸣随潮汐退去,在沙滩上留下斑驳血痕。

妖皇肩腹贯穿的伤口淌着金血,不得不退入焚天火山闭关,金乌族族长踏过焦土,在万民叩拜中接过染血的冕旒。这场颠覆妖族权柄的剧变,终以人族战船仓皇撤离、海面浮尸千里告终。

时光流转,转眼间便回到了现在。

玄云山的楼船此刻正破浪而行,船身漆着斑驳剑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冽寒光。这群以剑为骨的修士素以清苦闻名,妖皇重伤之后,他们没有丝毫留恋,只一心催动灵舟穿越「乱流海」回到人族大陆。

唯有丹峰峰主伊介独居舱室,淡紫衣袂垂落,指尖茶盏腾起的白雾漫过窗棂,让他温润如玉的面容笼上一层朦胧,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这张被修士们称作谪仙临世的面孔上,眉峰微挑时总会露出剑锋般的冷冽,恰似初春的风,虽带着丝丝暖意,却还残留着冬日的凛冽气息。

“父亲真的不要我了吗?我为什么要跟你走?”稚嫩的哭声刺破茶香,五岁孩童抱着雪白蛋卵蜷缩在地,绣着金线鸾纹的衣襟沾满泪渍。燕临溪的紫色瞳孔浸着水光,偏偏固执地盯着案前饮茶的男子,仿佛要从那淡漠眉眼间寻到一丝温度。

这是伊介刚刚收的小徒弟,燕临溪。

燕临溪与伊介长得极为相似,可此刻,他小小的身子落寞地坐在地上,眼眶通红,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不断掉落。

相较之下,十二岁的齐休就显得安静异常,他抱着剑倚在柱边,衣衫纯白没有任何装饰。眼底还凝着未褪的迷茫,整个人呆呆的,显然还没搞清楚当下究竟是怎样一种状况。唯有指尖在剑柄上摩挲的动作,泄露着剑修刻入骨髓的执念。

伊介放下茶盏的动作惊起清脆瓷响,茶盖与杯沿相叩的刹那,他眼中掠过一丝不耐,语气中带着些许凉薄,音调却十分平和,“哼,你父亲惹上了麻烦,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你。”

说罢,便不再做多余的解释,那淡漠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幼童听完这话,踉跄着爬向舱门,绣着繁复防御阵的衣摆扫过地板。伊介袖中灵气骤然化作透明长链,缠住幼童后颈时却刻意放轻了力道,但这细微的温柔很快被冷硬的威胁取代:“站住。你若踏出房门半步,我就把你丢出去喂魔兽。”

然而,燕临溪并没有理会他的威胁,紧紧地抱着蛋,自顾自地用力往窗户那边挣扎着过去。

伊介见小徒弟如此不听话,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燕临溪身前,一把拎起他的衣襟,轻声却又带着威慑意味地说:“你若再这般不听话,我就把这蛋摔碎。”

齐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之间的这番争斗,依旧安安静静地用灵气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自己的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蛋卵在幼童怀中轻轻颤动,燕临溪猛然回头,那清澈的紫色眼眸中透露出极大的愤怒,尽是孤注一掷的狠劲:“这是我弟弟!”

惊雷般的话语让伊介指尖一颤,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鸠鸟族藏经阁,老燕子拍着他肩膀大笑的模样:“替我照看好溪儿,那孩子性子倔,比他娘当年还难缠。”

那时他只当那枚蛋是给小徒弟的灵宠,却不想这蛋壳里竟是鸠鸟族的纯血幼崽,这谁能想到燕临溪竟会把自己的弟弟偷出来。船身突然撞上暗礁般晃动,如今船都已经开出这么远了,要开回妖族大陆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望向舷窗外翻涌的墨色海浪,只能期望鸠鸟一族没有发现这个秘密,眼瞎耳聋一回了,着实让人头疼不已。

齐休向来都是乖乖听话的,伊介还从未见过这么会哭闹、这么能惹事的孩子,一时间,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带孩子了。他缓缓抚了下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呵,我有何不敢?你若再这般哭闹,我便将这蛋从船上扔下去,我只答应了老燕子一件事。”

燕临溪听出了伊介的言下之意,伊介只答应了自己的父亲收自己为徒,可没答应照顾自己的弟弟。他也不清楚自己的父亲跟伊介究竟是何种关系,只好站在原地,不再挣扎。

伊介松开手,背过身去,他发现自己实在是对这小玩意温柔不起来,于是冷声说道:“再哭,就把蛋扔出去。”

燕临溪努力地憋住了自己的眼泪,齐休这时抬眼看了他一眼,便又没再理会他们,掏出刀油开始擦拭自己的剑。

伊介沉默片刻,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那蛋不能是你弟弟,那蛋是我在鸠鸟族偷来给你当灵宠的,记住了吗。”

燕临溪听了这个话,感觉更加伤心了。他心中满是疑惑,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居然要沦落到伪装成人族,连弟弟都得伪装成灵宠,这一切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

伊介微微侧过头,偷偷感知了一下小徒弟的心绪,随后随便找了个理由应付小徒弟,声音低沉地说道:“哭够了没?老燕子欠下巨额债务,你觉得他还会要你这个拖油瓶吗?”

小徒弟的悲伤与担忧都是毫无意义的。大人的事情,自然有大人去解决,小孩子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自己也不会亏待他。

燕临溪被伊介的话刺得浑身一颤,泪水再次涌上眼眶。他紧紧地抱着蛋,说道:“不可能,我爹很有钱的。”说话间,他衣服上显现出繁杂的阵法,似乎在印证他的话不假。

伊介的紫眸微闪,在心中暗自想道:那又如何?两位大乘期大能还是人族皇室,不也死在了妖族大陆。

他丢出一块影音石给小徒弟,燕临溪小小的双手紧紧抱着蛋,腾不出手来接石头,无奈之下,只好用嘴叼住。他小心翼翼地往石头里注入了些许灵气。

影音石在地上投出老燕子倜傥的虚影,那句“溪儿,我跟你妈准备去过二人世界了,你实在是有些多余,我就给你找了个新爹。”像把钝刀划过幼童心脏。

那语气太过于轻松随意,燕临溪咬住下唇直至渗血,却死死盯着伊介紫衣上绣的云纹。他怀中的蛋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悲伤,微微晃动了一下。

齐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吸引,他停止了擦剑的行为,手中的剑静静地垂在身旁。

一旁的伊介依旧平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的动容,他大概猜到了里面的内容,却没想到老燕子是真的没点当爹的样子。

“你爹还真是狠心啊。”伊介看着燕临溪的眼神中充满了戏谑,嘴角微微上扬,“居然就这么把你给抛弃了。”

一旦看到了老燕子的这幅模样,伊介就放下了那原本就不多的伪装,直接原形毕露。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原先还以为老燕子是个慈父,自己或许不够温柔,现在看来那些行为是有些多余。

燕临溪呆呆地站着,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给震懵了。当“师父”二字混着哽咽溢出喉头时,伊介忽然发现这孩子蜷抱蛋卵的姿势,竟与老燕子当年护着他时如出一辙。

他别过脸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裂痕,淡淡开口:“以后叫我师父,但你的身份是我亲儿子,懂吗?”

燕临溪紧紧地抱着蛋,眼中闪烁着泪光,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算是知道为什么爹给他伪装的样子是黑发紫眸了,原来爹早就想把他丢给师父了。

伊介看着小徒弟倔强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语气却依旧冰冷:“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从今天起,没有人可以欺负你,老燕子也不行。”

舱外突然炸开的剑鸣打断了燕临溪的思绪,火红色的魔兽虚影映在窗纸上,将伊介的侧脸染成血色。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呼声,呼呼的风声伴随着凌厉的剑鸣声。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伊介冷哼一声,似乎是极为不满,但燕临溪敏锐地捕捉到,伊介眼神中闪过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他起身时衣袂带起茶香,袖中丹鼎已化作丈许巨物,鼎身上「诛魔」二字在火光中明灭。当踏剑升空的刹那,海风掀开他额前碎发,露出与燕临溪如出一辙的紫眸 ,此刻正倒映着魔兽喷出的熊熊烈焰。

身形一闪,伊介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淡淡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我去杀了它。骨骼,血液,兽晶,内脏,都是好东西。”

燕临溪隐约听见外面激动地说着,来了个元婴期的罕见的火属性魔兽。楼船上的剑修们便一个个眼神炽热,都抢着出去砍魔兽。就算只是筑基期的剑修,也兴奋地往外面走去,反正老门主在这里,他们也不怕有任何危险。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齐休也没闲着,他拉着燕临溪往外走。

而此时,外面的战斗已经拉开了帷幕,激烈的喊杀声和周围魔兽群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股汹涌的浪潮,让整个海面都为之震动。

海面上,波涛汹涌,一只巨大的魔兽散发着恐怖的气息,它不停地召唤着其他魔兽,越来越多的魔兽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与魔兽对立的剑修们却越来越兴奋,在他们眼中,这些魔兽就是行走的财富,是数不尽的宝贝。

伊介凌空而立,身姿挺拔如孤峰傲立,似与天地融为一体。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在风中悠然飞舞,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仙气,让人看不出刚刚他的刻薄与薄凉。

大部分的人也的确会被他的外貌所迷惑,认为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丹修。

魔兽这种生物,没有思维,只有进攻的本能,跟妖族有着天壤之别。妖族不允许人族猎杀妖族,所以魔兽便成了明面上最好的炼器炼丹的材料。

伊介唇角勾起冷冽的笑,剑光与丹火在海面织就罗网,将那头元婴期火魔兽困在中央。丹鼎旋转时切开空间裂缝,未铸完的灵剑在鼎中嗡鸣,那是他曾经的本命剑,如今只是一团剑胚,虽尚未完成,却依旧散发着凌厉无比的剑息。

伊介握住灵剑,冲向海兽,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他每一次挥剑,都带起一道璀璨夺目的剑光,那剑光太过耀眼,周围的人看久了,眼睛不自觉地因为刺眼而觉得有些累了。

他猛地高高跃起,举起灵剑,在下落间,剑身连绵不绝地产生着剑气,无数的剑气猛地砸向魔兽。那魔兽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打得身形一震,无数条伤口瞬间裂开,鲜血如喷泉般泵出,它发出愤怒的咆哮,声音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那古朴的丹鼎在周围飞速旋转,抵挡着四面八方魔兽的攻击,同时还在不停的收取蹦出的精血。

伊介酣畅淋漓地笑着,身形一闪,瞬间冲到魔兽的背上,无数道剑影合成一道巨剑,劈在魔兽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溅出的火血染红他淡紫衣摆时,他忽然听见风中飘来幼童压抑的抽噎。

燕临溪正扒着船舷,那一刻,他忽然想起老燕子临走前前塞给他的玉简,上面只有一行狂草:“替我护他长大,我让他认你做爹。”老不正经的东西,居然会养出这样一只幼小的生物。

剑光骤然雪亮,丹鼎如熔炉般吞纳魔兽精血,伊介在漫天火光中闭目轻笑。海浪拍打着船身,将幼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揉碎在风中。伊介手中的灵剑也挥舞得越来越快,剑影重重,让人眼花缭乱。剑修们本就疲惫的眼睛,此时干脆“罢工”了,再也无法直视那耀眼的剑光。

伊介不断地寻找着海兽的破绽,准备给予它致命一击。而海兽也被激怒,疯狂地发动着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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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神奇海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