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祭过后的第三天,一个名为“Vivian”的账号在云端外域版块上发布了新帖:
“哎呀我真是个粗心大意的家伙,昨晚的生日派对上竟然差点弄丢了这只超级好看的宝贝!”
配图是个红发女孩抱着一只白狮幼崽的噘嘴自拍,手臂上还添加了一句大写加粗的文字说明:
【是姐姐给的镯子^O^】
这个女孩就是埃丝特最小的妹妹薇薇安。
她差点“丢失”的宝贝是一只白金手镯,出自全球十大顶级珠宝品牌中名列前茅的伊兰诺娅。
镯圈上镶嵌着大小不一的帕拉伊巴碧玺,共计三十二颗。
全部都是最珍贵的霓虹电光蓝,仅仅是这些宝石的价格就已经接近——
一百五十万斯旺币。
普通人光是听到这个数字都会瞠目结舌,感到无法想象。
打个比方,如果阿曼达每天捡满一麻袋废弃糖纸能换半枚银币,那她需要捡上八千二百二十年,才能买到薇薇安的这只手镯。
至于她怀里抱着的那只小白狮,十万斯旺币的身价顿时就显得稀松平常了。
这条炫富帖很快在云端引起轰动,炸出无数带着火星的评论。
@汉堡夹柠檬:【以全球平均寿命八十年计,本人需要轮回转世一百零三次并且不停打工,最后才能亲手摸到那只镯子上闪耀的火彩。】
评论回复:【楼主啊,就算你转世三百次,宝石的火彩也是看得见摸不着的……】
这种贫富悬殊看似夸张,其实也不算什么大新闻。
那只一百五十万斯旺币的碧玺手镯只是个小小的导火索,随后层出不穷的一系列爆料帖,才让云端彻底沸腾起来:
《泰萨城国长达十二年的巨额税款到底流向何处?答案就藏在这些光彩夺目的珠宝之中!》
《为何教廷人员穿金戴银,“安琪儿之家”的婴儿却只能喝菜汤充饥?》
《“拿非利人”号货轮运往外域的“**货物”集装箱里半夜竟传出哭泣声?》
配图:巴尔萨泽大神官手上的红宝石戒指、院长夫人埃丝特耳边闪耀的硕大钻石、审判官以利亚制服上的古董珐琅胸针。
【建议薇薇安小姐把镯子熔了做义肢,毕竟您根本不需要“亲自”使用人类的双手做任何事情。】
顶着“黑心老板早日坐牢”头像的匿名用户在评论区阴恻恻留言,迅速超过了“汉堡夹柠檬”,成为最高赞。
实时更新的词条#手镯风暴#里,一条刚刚发布的视频很快攻占头条。
热带贫困地区的年迈采摘员,正顶着灼灼烈日,把被浆果染成红褐色的双手举向镜头:
“我们全家三十年挣的钱,还不够买那只畜生的一个项圈!”
最诛心的是一组AI生成对比图:
左边是福利院儿童因饥饿、疾病、严重营养不良而导致畸形的手脚,右边是小白狮爪间晃动的碧玺手镯,底部飘过一行闪闪发光的气泡字体:“大小姐,您订购的良心已永久缺货哦~”
“啊啊啊我要杀了这些贱民!”薇薇安丢开掌上终端,扑到姐姐的怀里嚎啕大哭,“他们竟敢这样羞辱我!”
虽然泰萨城国自从《神降宣言》颁布的那年开始,就已禁止全体信徒登陆云端,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道禁令主要针对的是无权无势的平民们。
至于权贵阶层……
就像十五岁的薇薇安一样,年轻的贵族们每天都可以在云端上随意发表动态,晒出各种豪车珠宝,向全世界炫耀自己过得有多么富足快乐。
与此同时,围攻阿卡迪亚乐园的那些贫苦民众全部被抓进戒律堂,面包师雅各布和洗衣妇塞琳被巡逻员们活生生打死在乐园的大门前,杀鸡儆猴。
石阶上流淌的鲜血,染红了水沟里飘飘荡荡的野雏菊花瓣。
“阿曼达?你在家吗?”卖花女孩一瘸一拐地走到好友家,轻轻敲了敲门。
站在屋子里的阿曼达没有回答,眼神空洞,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夕之间被夺去了喉舌。
她穿上那条蓝裙子,系紧了腰带。裙摆上细密的缝补痕迹蜿蜒而下,如同一条歪歪扭扭的巨大伤疤。
汤普森死了。
可她的妈妈和雅各布叔叔也死了。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曼达想不出答案,她心里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我要报仇。”
…
“那个女孩杀死了你的看门狗。”
艾娜注视着屏幕上一脸惊骇的阿曼达,表情有瞬间的恍惚。
夕阳照在泰萨教廷偏厅的彩绘玻璃上,黏腻而晦暗的光线缓缓抚过所多玛公主湿漉漉的裙摆。
海水从她发梢滴落在石灰岩地砖上,如泪痕般迅速洇开。
“准确来说,殿下。她杀死了咱们的看门狗。”巴尔萨泽低声笑了起来,“怎么样?你的神明降临人世了吗?”
艾娜瞥了他一眼,那道视线仿佛是把淬了毒的飞刀。
大神官再次轻蔑地笑了笑,他拿起桌上的醒酒器,慢条斯理地往面前的两只高脚杯中注入血红色酒液。
一股混合了无花果、杏干与黑椒的醇厚香气慢慢升起,巴尔萨泽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沉醉其中。
烛光在他银灰色的睫毛下投下一片碎影。
“实际上,这么多年来,我每天晚上都会受到良心的强烈谴责。”
“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艾娜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竟还有良心这种东西。”
“是啊,是的,如此弥足珍贵的事物。我们却只能早早抛弃它,才能不顾一切地匍匐在天神的脚下。”
巴尔萨泽把酒杯往艾娜面前推了推,杯底与桌布发出一丝微不可闻的摩擦声。
“如果你的心从未陷于牢笼,就很难体会到自由的滋味……就像这杯用德墨忒尔花酿造出来的酒一样甜美。”
“喝吧,喝完这杯,我就告诉你真正的神降仪式。”巴尔萨泽笑着晃了晃酒杯,仰头喝得一滴不剩。
他把空杯翻过来扣在桌布上,深红色的酒渍立刻在丝绸上晕开。
艾娜什么也没说,伸手拿起雕花玻璃杯,冰凉的杯壁沾上了她手心的汗。
她的嗓子有点发干。
酒香里似乎混着龙涎香,让她想起早已死去的蒂留斯,他的袖口也经常沾染着这种味道。
玻璃杯碰到牙齿发出轻响,甜中带苦的酒液滑进艾娜的喉咙,巴尔萨泽开始哼唱关于天神祭的一支童谣。
“月光织成天鹅的翅膀,海水送来神明的小船……”
所多玛公主忽然被口腔里残余的酒液呛住了,视野顿时弥漫起一层浑浊的光晕。
“如你所愿,天神泰萨即将降临。殿下,你是祂最忠诚的信徒,对吗?”
大神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粘稠,像被炉火烤软了的麦芽糖。
“你愿意为神明牺牲所有,因为世上的一切都是祂所给予的,包括你的躯体和灵魂。”
艾娜的眼皮越来越沉,烛光在眼前晃得像飘在水面上的油花。
她迷迷糊糊地答道:“是,是的。我愿意,永远为神明,付出……”
“好,现在你需要遵循天神的旨意去一个地方——东域大陆的新唐天烟川数据存储中心。”巴尔萨泽转过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拿着这个去找他们,制造一场混乱,记得把我要的东西带回来。”
窗外传来塔楼上的钟声,艾娜摇摇晃晃站起来,连膝盖撞到桌腿都恍然未觉。
…
下午四点,伴随着一阵从急到缓的呼啸声,新唐的瀚海空轨临时靠站,阳光透过车窗洒进车厢,晒得到处暖洋洋的。
戴玉粒正在拧紧保温杯的盖子,动作漫不经心,长睫虚掩着的双眼却始终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前排座位上,一个小男孩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要去抓车窗角落那只栩栩如生的蜻蜓贴纸。
他妈妈温柔地拽了拽他沾着饼干屑的袖子,轻声说道:“快坐好,还有两站就到了……”
这份宁静很快被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打破。
空轨的车厢门被强行撬开,五个穿着灰袍的人从车厢连接处冲了进来。
领头的女人猛地掀开帽子,一头金色长发如蛇般扫过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她厉声喝道:“都不许动!”
戴玉粒紧握着保温杯,下意识地缩进了座位角落,余光瞥见坐在旁边的老人死死地抓着拐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灰袍人狠狠地踹开驾驶室的门,车厢广播刺啦刺啦地响了起来:“不想死就老实点!”
“箱子里面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一个年轻的教徒拖着一个黑箱子挤了过来。
艾娜用枪顶着乘务员的后背,突然转身朝一名尖叫的年轻孕妇开了一枪。
子弹擦着孕妇的耳朵打进椅子背,焦糊味混着一丝奶腥味在空调风里弥漫开来。
戴玉粒的指甲下意识掐进了手心的肉里,疼得她直冒冷汗。
前面的两个教徒正在忙碌地安装设备,屏幕上亮起血红的数字:00:10:00。
秒数开始倒计时,滴答滴答地跳动着。
“这是遥控.炸.弹。”艾娜用枪托砸碎车窗玻璃,大声吼道:“只要我的手环没心跳——”
她晃了晃缠满电线的腕带。
“或者有人碰炸.弹……”
戴玉粒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心跳如擂鼓般急促。
趁艾娜转身骂手下时,她倏地踢翻了前排还没喝完的奶茶杯,浅棕色的液体顺着过道流到了灰袍人的脚边。
“找死!”最近的教徒转身举枪。
戴玉粒抓起沉重的保温杯,用力砸中他的手腕。在枪响的瞬间,她猛地扑了过去。
两人撞在了餐车上,番茄酱包在扭打中爆开,红色的酱汁像鲜血一样溅在贩卖机的玻璃上。
“7分42秒!”蜷缩在座椅后面的老人哑声喊道。
戴玉粒用安全带勒住教徒的脖子,抢过枪朝车顶连开三枪:“全都趴下!”
混乱中,她看见艾娜朝驾驶室跑去。
炸弹的倒计时显示00:05:11,外壳缝隙里露出蓝红两色的电线。
戴玉粒扯下昏迷教徒的灰袍,擦掉手上的番茄酱,随即抡起灭火器砸碎了车厢顶的摄像头。
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终于消失了。
“戴探员,你——”乘务长从座位底下探出头,满脸惊愕地看着她。
戴玉粒一把拽过他的领带,急切地问道:“会拆儿童手表吗?”
“啊?”乘务长愣住了。
“像拆玩具一样。”戴玉粒“喀拉”一声掰开炸.弹的外壳,露出二十根彩色电线缠绕着的电子屏幕,“找颜色最旧的那根。”
倒计时00:01:29。
乘务长哆嗦着捏住一根发黄的线,戴玉粒“唰”地按住他的手:“这是假线。”
她紧盯着电线根部细小的焊点:“给我一根曲别针。”
警报声在00:00:07响起时,戴玉粒扯断了最后一根连接线,彻底黑掉的屏幕映出她睫毛上晶莹的汗珠。
晚霞如血,将站台染成一片黯淡的猩红色。
“谢谢,谢谢你……你救了我们所有人。”
戴玉粒点了点头,接过孕妇颤巍巍递来的湿纸巾。
远处警笛声大作,她擦着手指上的番茄酱渍,保温杯里剩下的陈皮普洱茶还温热着,仿佛一切未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