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后,陆微知同阿娘一起坐着马车回家。
车上只有她们母女二人。
陆微知靠在赵文心的肩膀上。
“是不是贪杯了?”赵文心笑道。
“果酒好喝,便多喝了几杯。”陆微知闷声道。
赵文心摸着她的后背,“回去让人给你煮醒酒汤,省得明日醒来头疼。”
陆微知应了一声。
却是抬头盯着赵文心看了许久。
“怎么一直盯着娘看?”赵文心疑惑道。
思索了良久,这才将心里的疑惑问出,“阿娘,我觉得自己和您长得不太像。”
赵文心的顿时心里一紧,却还是笑道,“谁说女儿一定要像娘的,你啊,长得像你阿耶,他年轻那会儿,长得可俊了,只是边关风沙太大,吹得他现在不好看。”
陆微知笑得勉强,却还是试探问道,“可是有人说,我不是您的女儿。”
“哪个瞎说的,妱妱,你告诉娘,娘去撕烂他的嘴。女儿不是娘生的是谁生的,长了嘴只会胡说八道,这个嘴不要也罢。”
陆微知低头靠在赵文心肩膀上,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女儿是娘生的,却没说是哪个娘生的。
陆微知不想乱想,可是他们的态度太奇怪,让她心里很是害怕。
*
陈婉月是被噩梦惊醒的,身侧并没有人。她和崔嵘虽然是夫妻,却很少同房,很多时候崔嵘都是宿在书房,婆母因为这个,没少敲打她。
还以此训诫她没有一个当家主母的模样。
就连小姑子都会嘲讽她,费劲心机嫁进来有什么用,还不是笼络不住丈夫的心。
陈婉月坐起来披上衣服,拿出手帕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她竟然会梦见苏姮,没嫁人之前,她其实经常会梦到苏姮的,因为实在是太羡慕苏姮。
自她嫁给崔嵘后,还没有再梦见过苏姮。
今日见到那个陆郡君,一切似乎又像是回到了她第一次见到苏姮的那天。
再美的红颜最终也是成了一具枯骨,可是即使现在的苏姮已经是一具白骨,陈婉月依旧对她印象深刻,刻到了骨子里的那种。
第一次见那个陆郡君,便察觉到她长得有几分像苏姮,不过并没有在意,毕竟人有相似。
就连她自己的侧脸,精心打扮过之后,也是有几分像苏姮的,若不然如何能趁虚而入,嫁入国公府呢。
想当年她也不过是巴结崔盈芷的众多官家女子之一。
她父亲的官位在上京一众官员里,低得不能再低,纵然以前颇有家世,可终究也是没落了。
便是如今,也不过仗着国公府的势头,做了个五品官。
在上京这样的地方,五品官也算不得什么,说是芝麻小官都没办法反驳,连参加宫中宴会的资格都没有。
和崔盈芷在一处,她总是不甘心的,她们两个不论是学识还是容貌都是差不多的,甚至她还甚于崔盈芷。
可崔盈芷就因为投了个好胎,所以人人都恭维她,巴结她。陈婉月没少在心里把自己和崔盈芷拿出来比较,自认除了家世,不差崔盈芷什么。
她始终记得,那日她和一群小姐妹随崔盈芷到国公府,就为了见一见从西域来的奇花。远远就看见一个神色慵懒的女子靠在湖边凉亭的栏杆上小憩,腿上伏了一只漂亮的波斯猫,素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腿上的波斯猫。
她跟前就是国公府世子的崔嵘,身着宝蓝色锦缎华服,玉带金冠,贵气逼人。
本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模样又生得那样好,与苏姮在一处,如同天造地设的一对,都是矜傲的让人过目不忘的一对。
那是陈婉月第一次看到崔嵘,看着那耀眼夺目的贵公子,她心动了。
崔嵘站在石桌边,时不时的抬头看苏姮的位置,似是在为她作画。
苏姮闭着眼睛,一手撑着额头一手轻轻抚着波斯猫的背,姿态甚是慵懒。
她膝上那只波斯猫也是漂亮极了,身上长着又密又柔软的毛,背毛是玳瑁色的,一双鸳鸯眼,姿态甚是高傲,可趴伏在女子的膝上却显得十分乖顺。
即便是那么漂亮的波斯猫却也无法夺取苏姮身上一丝一毫的光彩。
同行的小娘子们也看见了苏姮,她们窃窃私语,猜测着她的身份,单论能够养波斯猫的,身份就不简单。
波斯猫是波斯使者进供来的,圣人留下了三只最漂亮的,一只给了中宫,一只给了宣德侯府的倾城公主,还有一只……应当就是给了这个女子。
能得圣人如此眷顾的年轻女子,除了县主苏姮不做他想。
而崔盈芷也很是得意的告诉大家那是她的嫂子,她嫡亲哥哥娶的嫂子,是上京城里顶顶好看的美人儿。
不肖说,亭子里那个作画的男人便是崔世子。
谁能想到,那个姿态慵懒的女子居然是崔盈芷的嫂子。
陈婉月出门前,已经打扮了许久,身上的衣服到首饰,没有一样不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与她一同来得小娘子们都夸她的装扮好看,就连崔盈芷都多瞧了她几眼。
可是见到苏姮后,陈婉月忽然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在苏姮那般容貌的衬托下,她显得自卑极了。
一个已经嫁了人的女子,还能过得那么悠闲舒适,完全还像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一样,就那么慵懒的靠在那里,就将她比入了尘埃。
不知道那边崔世子与她说了什么有趣的内容,那小娘子睁开眼睛笑了起来,顺手捡了什么东西朝崔世子扔过去。
陈婉月却觉得,苏姮这一笑,就好像能把人的心给融化。
那时候她就在想,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干净剔透的女子,携着温暖而来,却毫不留情的将她贬入尘埃。
可能是老天爷也容不得这般的女子的存在,所以她难产死了。
陈婉月攥着手帕的手都发白,今日在凉亭中的陆微知像极了昔日的苏姮。
她从未见过跟苏姮那么相似的女子。
像得让她十分惊慌。
如若她们是母女,相像便没有什么奇怪的。
她起身只身去了书房,却在外面听到崔嵘命人快马加鞭去庭州打听陆微知的事情。
见人出来,陈婉月连忙躲了起来,等人走了,这才现身。
陈婉月闭了闭眼,果然崔嵘也起了疑心。
她怎么早没意识到,陆微知就是当年那个小贱种呢。
当初她就不该心软,她就应该让人弄死那个小贱种的。如今那个小贱种回来,定会威胁到阿蕴的地位。
不,不能让那个小贱种回来。
她的女儿,才该是国公府唯一嫡出的小娘子。
陈婉月死死的抓着衣服边角,手上青筋暴起。
*
崔嵘坐在书房,等手下的人走了,拿在手里的书是一点都没看进去。
他想起了今日站在苏芃身边的女子。
越想越觉得她的模样像是苏姮。
沉默半晌,崔嵘找出了一个箱子,拂去箱子上的灰尘,打开的那个箱子。
这里面,都是他为苏姮做的画。
从他们定下婚事,他就开始为苏姮作画。
各种各样的画,她是一颦一笑,喜怒哀乐都有。
他还记得有一回,不晓得什么时候惹得苏姮生气了,他觉得她生气的模样都是好看的,便画了下来,结果真惹怒了苏姮,气得她那副画给撕了。
可她的模样还是好看的。
后来他又凭借记忆将苏姮撕画的模样给画了下来。
其中他最爱的一副画,便是苏姮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手持球仗,俯身去击球的画。
那个模样,当时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如今怕是已经无人记得,其实他十分擅长丹青,尤其擅长画人。
自马场的那个马球会,他便倾心于苏姮了。
那会儿他们多开心啊。
春日河边踏青,夏日游湖赏莲,秋日上山赏枫,冬日看雪吟梅。
自从苏姮死后,他便再也没有画过画。
崔嵘抖着手将昔日的画拿了出来,一张一张的打开看。
每一幅画,都承载了他与苏姮的恩爱时光。
苏姮的脸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其中有一张就是她坐在后院的凉亭里,怀里抱着波斯猫的模样。
她的样子,和今日的陆郡君一模一样。
是明仪!
她定然就是明仪。
是他与苏姮的女儿明仪!
养了七年的女儿不是真正的女儿,而真正的女儿竟然就在自己面前。
明明见过她很多次了,为何就是没有认出来?
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职了。
崔嵘拿着画靠在窗户上看着窗外的月亮,朔月当空,满天星辰黯然失色。
一如当年的苏姮,只要她出现的地方,周围的小娘子都成了陪衬,上京城的郎君没有不倾慕她的。
苏姮能选择自己,崔嵘承认,当时的他骄傲极了,被众郎君追捧仰慕的苏家大娘子成了自己的娘子,那种感觉,真的无法言语。
上京城中的郎君对他亦是羡慕,一如是当初的父辈们羡慕能够娶到上京城第一美人虞听雾的苏渊将军。
可是崔嵘知道,他比不上苏渊将军,他们崔氏以文起家,家族里还没有出过武将。是苏将军是凭着自己的战功一步步走到国公的位置上的,这样的人,也不过是为了给妻子一个安稳的家。
有这样的父亲母亲,谁不羡慕苏姮。
或许众人眼中的苏姮还是不一样的,大多时候,她是个娴静的小娘子,可他也曾见过她打马球,她在马背上那肆意的神情。
对,就是那样的神情吸引了他。
她的打球打得很好,蹴鞠踢得更好。
投壶双陆,好似就没有她不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