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夏日的挑战

2024年7月的云港市像个大蒸笼,蝉鸣撕扯着空气。艺术展览馆外的玻璃幕墙映着铅灰色云团,馆内空调外机发出老旧的轰鸣,冷气裹着潮气,把看展人群的衬衫洇出深浅不一的汗渍。陆衍站在主展厅角落,盯着自己耗时半年的巨作《混沌与光》——墨蓝与猩红在画布上扭打成团,唯有右下角几簇金箔闪着微光,那是他偷偷碾碎了林浅送的银杏叶书签混进颜料里。

“陆先生,”策展人顶着一头汗凑过来,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工作证挂绳,“《艺术周刊》的张教授带了摄影团队,说要做‘新锐画家批判’专题。”陆衍还没答话,展厅入口处传来高跟鞋的clicking声,母亲穿着珍珠白香奈儿套装走进来,助理捧着恒温杯亦步亦趋。她在《混沌与光》前驻足十秒,鳄鱼皮包带在掌心勒出红痕,唇角向下扯出冷硬的线。

林浅抱着帆布包站在第三展区,目光忽然被一幅未署名的小画勾住——灰绿色底色上,隐约透出木质书架的纹理,转角处蜷着个模糊的人影。她认出那是“时光书屋”二楼的角落,陆衍第一次来书店时,她正蹲在那里给旧书包牛皮纸封面。画布上覆盖的钴蓝色颜料刷痕里,藏着半片银杏叶的轮廓,跟她夹在《小王子》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如果坚持抽象风格,下半年展览预算可能要砍半。”画廊经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职业化的耐心,“您看隔壁展区的海景系列,上周刚被私人美术馆收藏三幅——”话没说完,展厅中央传来话筒Feedback的蜂鸣,张教授握着麦克风走上展台,镜片在灯光下反着光:“所谓‘混沌与光’,不过是对现代艺术的粗暴误读。”他的手指划过画布,“年轻艺术家总以为把颜料泼在画布上就是创新,却忘了基本功才是——”

林浅的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店长发来三张照片:空荡荡的书架、贴满便签的员工离职申请表、房东发来的租金涨价通知书。还没点开大图,微博推送弹出来:#陆衍画展靠女友书店资源#的话题冲上热搜,配图是上个月她帮陆衍联系书店会员购买展览周边的聊天记录截图。评论区里,“软饭男”“老女人养小狼狗”的词条跳得刺眼。

“跟我来。”陆母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指甲掐进她的手腕,“你以为用书店那点破资源撑场面,就能让他死心塌地搞这种没前途的玩意儿?”电梯间里,香水混着汗味让人头晕,“他父亲躺在ICU时,还抓着我的手说‘让阿衍回家’,现在倒好,画展变成同行的笑柄——”电梯门开了,陆衍正靠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指间夹着那枚磨毛边的银杏叶书签,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陆母甩下鳄鱼皮包,“陆家三代经商,你偏要学街头涂鸦?刚才张教授说的对,你的画根本就是——”“是书店的地板。”陆衍突然开口,书签边缘划过掌心,“这些墨蓝是深夜擦地时水桶里的倒影,猩红是旧书架掉漆的木纹,金箔是她夹在《小王子》里的银杏叶。”他抬头望着母亲,喉结滚动,“你以为我在画混沌?我在画她每天凌晨锁门时,钥匙在铁门上敲出的光。”

林浅的指甲掐进掌心。手机又震,是店员发来的视频:房东带着开锁师傅站在书店门口,说“租金不涨就立刻腾房”。视频里,她亲手种的多肉植物被碰倒在地上,叶片碎在瓷砖缝里。远处传来张教授的笑声:“听说陆画家的灵感来源,是个离过婚的书店老板娘?难怪作品充满中年女人的矫情——”

“各位请看这里。”张教授的激光笔戳向《混沌与光》的金箔区域,“这种投机取巧的装饰手法,暴露了创作者对色彩关系的无知——”话音未落,陆衍突然站起来,书签从指间滑落,他大步走向展台,从目瞪口呆的工作人员手中夺过画笔,蘸满钛白颜料。在林浅的惊呼声中,笔尖重重砸在画布上,金箔迸裂成细碎的光斑,露出底下用旧木板拓印的书架纹理,白色颜料如浪涛般漫过混沌的色块,渐渐勾勒出“时光书屋”的轮廓。

展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策展人脸色煞白,对着对讲机疯狂低语。林浅看见,在新添的白色浪涛底部,隐约透出一行小字:“致时光褶皱里的守光人”——那是她写在旧《小王子》扉页的话,三个月前陆衍捡到书签时,她以为他没看见。

直播弹幕炸了。“现场改画?这是行为艺术还是翻车现场?”“听说他女友以前是全职太太,离婚时净身出户,现在靠书店苟延残喘——”陆母抓起皮包就往外走,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节奏:“今晚12点前不回家,你父亲的医疗账户就会冻结。”

林浅躲进洗手间,隔间里传来两个女生的嘀咕:“就那个穿白衬衫的女人,听说比陆衍大七岁呢,离过婚还带个拖油瓶——”“嘘,她过来了。”镜子里,她看见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痕,离婚时前夫说“你这种女人,这辈子都找不到真心对你的人”。手机屏幕亮起,是匿名快递的通知,地址显示陈昊律师事务所。

“你真的要放弃?”陆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颜料蹭在他的领口,“书店可以想办法,画展也刚开始——”“刚开始?”林浅转身,看见他眼底的血丝,“房租涨30%,店员辞职,现在全网都在说你靠我上位——”“所以你也觉得我在吃软饭?”陆衍的声音突然拔高,“你跟我妈一样,觉得画画是不务正业?”

暴雨就在这时砸向玻璃。展厅的灯光忽明忽暗,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墙上摇晃。林浅忽然想起去年冬天,陆衍在书店角落画速写,笔尖沙沙划过纸面,说“你的睫毛在眼下投的影,像片小银杏叶”。她深吸口气,抓起他沾着颜料的手,走向人群聚集的展台。

“大家觉得这幅画混乱吗?”她的声音在麦克风里有些发颤,却努力扬起嘴角,“这些底色,是‘时光书屋’二楼地板的木纹,十年前我接手书店时,每块木板都有读者留下的咖啡渍、墨水印。”她举起自己用了五年的笔记本,封皮磨得发亮,“陆衍画的不是混沌,是每个走进书店的人——那个躲在角落哭的白领小雅,每天来写书法的退休陈老师,他们都在这混乱的生活里,找属于自己的光。”

陆衍望着她发红的眼眶,忽然想起第一次相遇那天,她蹲在地上捡散落的旧书,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她发间织出金线。他接过话筒,翻开速写本,里面贴着各种便签:小雅写的“今天领到转正工资,在悬疑区哭了十分钟”,陈老师写的“谢谢你留的《瓦尔登湖》初版”。“张教授说我不会画画,”他的手指划过《混沌与光》的新笔触,“但他不知道,真正的光,从来不是画出来的——是像她这样,在生活里守住光的人,让我知道该画什么。”

展厅角落,小雅突然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她认出了,那片被覆盖的金箔,正是她去年秋天夹在《小王子》里的银杏叶,当时她刚被公司裁员,是林浅默默在书里夹了书签,写着“秋天的叶子,春天会再绿”。

陆衍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母亲发来的最后通牒:“账户余额还够付你父亲三天的治疗费。”他盯着屏幕上的转账截图,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父亲摔碎他的调色盘,说“陆家儿子不需要画画”。他按下删除键,转头看见林浅正在跟策展人解释画作修改,阳光从雨幕中透出,给她的轮廓镀上金边。

画廊经理躲在消防通道打电话,声音压得极低:“对,就是那幅被改过的《混沌与光》,有位匿名藏家说要买原稿,还问能不能联名出限量版画……什么?价格翻倍?”他挂断电话,看见陆衍和林浅并肩站在画前,她的帆布包带子断了,用他送的画绳随便系着,而他的袖口还沾着她书店里的木屑。

林浅拆开匿名快递,三张文件纸掉出来,抬头印着“陈昊律师事务所”。油渍污染了大部分内容,但“书店产权”“婚前协议漏洞”几个字格外刺眼。她想起离婚时,前夫说“你以为靠破书店能养活自己?”此刻,陆衍忽然握住她的手,指腹的颜料蹭在文件上,像道歪歪扭扭的光。

暴雨渐歇,彩虹从云层里钻出来。陆衍望着画布底层未完全覆盖的“致未来的你”,想起捡到银杏叶书签那晚,他在画室对着空白画布坐了整夜,最后在每幅画的基底都写下这句话。“记得我们在海边画的那幅画吗?”他忽然轻笑,“你说海浪会冲走脚印,但沙滩知道它们存在过。”

林浅看着他眼里未干的颜料,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混沌与光,从来都不是画布上的颜色。她的手机再次震动,银行余额提醒:扣除房租后,账户只剩27元。但陆衍的手指正穿过她的指缝,带着颜料的凉和掌心的暖,就像他第一次在书店递给她纸巾时,那种让人想抓住的温度。

“这次,换我来守着你的沙滩。”他说这话时,展厅的灯突然全亮了,照得《混沌与光》上新添的白色浪涛闪闪发亮,像无数细碎的光,在混沌里辟出一条路。而远处,画廊经理正举着手机朝他们跑过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刚刚那幅被“毁了”的画,已经被标上了七位数的询价标签。

画布上的金箔在灯光下明明灭灭,让林浅想起三年前在旧书店整理书架时,阳光穿过灰尘的样子——那时她怎么也想不到,一片银杏叶书签,会牵出这么多故事。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成淅沥,陆衍忽然低头看表,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在展厅待了六个小时。他想起早上出门前,林浅特意煮了他最爱喝的海带汤,现在怕是早已凉透了。“要不要去吃碗面?”他轻声问,“街角的那家葱油面,你上次说汤头像书店里老书的味道。”

林浅看着他沾满颜料的袖口,忽然笑了。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或许永远学不会世俗的妥协,但他教会了她,如何在生活的裂缝里,种出属于自己的光。就像此刻,画布上的“时光书屋”轮廓,在灯光下愈发清晰,而他们的影子,正紧紧依偎在一起,在这个夏日的暴雨后,等待着彩虹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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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签缠心
连载中奇奇猫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