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包含对法国小教练家庭出身的设想。

**故事舞台一定程度映射国际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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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希望在美国发生的事也能席卷法国。”

电视里,一位美国大学生正在接受采访。

“这是煽动、怂恿,简直胡闹!”爸爸放下杯子,满脸愠怒的红。他没有喝酒,等会儿要去上班。杯子里是妈妈刚冲泡的咖啡,加少许炼奶。

“可是种族灭绝的暴行应该遭到抨击,我觉得美国学生做得没错。”妹妹伸出舌头把嘴边的沙拉酱舔干净,举起手假装喊口号,“反对极端宗教,和民主与自由站在一起——”

“官方立场是有点倾向于前者的,这不对。但轮不到你们年轻孩子上前去充当炮灰。听话,不准掺和。”

爸爸一向宠爱她,尽量严肃而耐心地警告。我始终保持沉默,绝对不会当着他的面喊口号。我记得小时候挨的每一顿打,而妹妹没被狠狠教训过。她已经14岁了,还是天真无邪又无法无天的模样。只有我对她说过重话。做长姐真不容易。

“我今天恐怕上不了班。”妈妈拿过手机看一眼,脸色不佳。她在一家面包店工作。

“消防检查,还是食品安全突击检查?”爸爸在警署上班,凭经验猜。

“都不是。”妈妈摇头,同时看向电视机,“大学生,还有别的一些人,可能还有难民,他们在那条街聚集。个别店的橱窗已经被砸得稀烂。老板让我们别到那边去。今天不能营业的。”

“见鬼!”爸爸刚褪去的怒气又燃烧起来。妈妈上班的街区归别的警署守备。但如果这次暴乱规模够大,他也会派去维护治安,然后又好几天回不来。

先是抗议劳工改革方案的工人游行;然后是反犹主义行为的游行,连总理也参与其中;接着又有反对警察暴力执法,反对种族歧视的抗议活动……我总觉得自己不是生在法国。这里并不浪漫,本地人也得多加警惕日渐糟糕的治安和卫生环境。

爸爸对现在的工作,对祖国感觉不到希望,就对我要求严格。我被逼得要死要活,差点崩溃出大事,他才罢休,也因此溺爱我妹妹。他想我们将来都有收入丰厚,也体面稳定的工作,像是医生、律师、投资顾问,或者做议员,参与积弊已久的移民问题。

现在平均每十个法国人就有一个是外国移民,几乎都是非裔移民。他一直觉得这些人对法国社会的渗透太严重,以至于每次看见国家足球队队员名单都要抱怨。法国队已经被球迷戏称为“非洲联队”了。

再说个坏消息,爸爸。

隔壁的柏柏尔小子,朱利安·洛基就要成为新一代法国国脚了。他和我亲口说的,这次欧洲青年赛他被委以重任。不过也正合他意。前锋以外的位置他都没兴趣,彻头彻尾地爱出风头。

朱利安和他的父母,还有部分旁系亲属,他们一家都是非裔移民。他们的祖先正名为“阿马齐尔格人”,曾经拉美西斯麾下最得力的雇佣骑兵,一度征服埃及做了第22、23位法老王的“自由人”。

虽然,朱利安·洛基没有驼群和羊群,对经商和游牧多半一窍不通,开窍了也不会感兴趣;更不会纠集人马自起炉灶,像祖先那样远征,建立王国。但他要是把法国国脚的称号收入帐下,这也是一种事业有成吧。

到时候你的脸色不要太难看。我同情地看着爸爸,吃掉最后半块三明治。

妹妹还在双手比划,滔滔不绝。抛开缺乏事实依据的观点和数据不谈,她真有做街头演讲或传销大师的天赋。救命,我怎么有个这样厚脸皮的蠢妹妹。

“随你的便。”我泼她冷水,“但你别觉得参加游行和示威很光荣,少沾边。你的考试成绩简直没眼看了,想办法补救一下吧。如果你夏天还想去威尼斯旅行的话。”

说完,我把空餐盘放水槽里。

“要出发了吗?”妈妈问。

“是的,趁早去图书馆挑个好位置。”我吻她的脸,背上双肩包出门。

隐隐约约,我听见妹妹甜腻的声音从门里面传过来。她在对爸爸撒娇,觉得成绩好与坏不影响自己的地位。小公主,小娇妮,世界围着她打转。对此,我忍不住翻白眼,心想她迟早栽在不三不四的男人手上。没错,她还做着不切实际的灰姑娘梦。

“嘿。早上好。”

充满活力的招呼声。

我朝左边望去,朱利安·洛基穿蓝黑相间的运动套装跑过来。虽然他看上去满身热汗,头顶能看见冒出的热气,但我相信他还能再跑上五公里。

早起跑十公里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早早为成为职业运动员做准备,从小对自己体能要求苛刻。有时透过窗户,刚好看见他出门,再睡一阵回笼觉,他就回来了。偶尔他会扔小石子弄出动静提醒我,再不出门就要迟到。

“我爸现在心情糟到爆炸,你最好绕着走。”我好心提醒。

“为什么要躲,我又不怕。多笑笑吧,笑容可以融化心里的冬天。”他在我跟前站定,用手背抹额头的汗。乌黑的眼睛闪着光。

我瞄见他脸上跃跃欲试的神采,真担心他突然上前敲门,非要和我爸爸握手问好。他心思转变很快,就像绿茵场上的加速,一会儿深沉,一会儿乐观。不确定用洒脱无羁,还是用随机应变去形容。也许现实和球场一样分秒必新,他得心应手地配合。

所以我爸爸带刺的眼神和言语非但没有令朱利安受挫;反而,朱利安乐在其中,不断制造表现自己的机会。

我老早就和这个柏柏尔小子说过,爸爸对非裔移民有偏见,这和他的工作有一定关系。尽管他也自知这不对。另一方面,他是地道的足球迷,法国队变成“非洲联队”对他打击很大。他做梦都想回到98年世界杯决赛现场。那一年法国队击败巴西夺得法国足球史首个世界杯冠军,主力齐达内是他心中的第一球星。可人家有法国和阿尔及利亚双重国籍呢。

“愿世界没有种族偏见和歧视。”我无可奈何。

“这一天会到来的,别放弃。”朱利安说,“你要去图书馆吗?”

“医学院录取率不高,我会考成绩等级一定要是最好的。不然我也没法教训我妹。你简直不知道她上周的小测——哎!反正气人。”

“也许她的天赋在别的方面。”

“是,别的方面。”我咕哝,“去专柜讨要小样,画浓妆,偷穿我妈的衣服和高跟鞋去酒吧,看猛男脱衣舞秀。我还逮到她和一个男生在门口接吻。那绝对不是她同学,肯定是大学生。不像话!她才14岁!”

我不断翻白眼。朱利安咯咯直笑,“你等我五分钟,我冲完澡就送你去图书馆。”

“发生什么事了?”

“我有晨跑时听广播的习惯,你知道的。”朱利安拿出手机,给我看最新简讯,“那边在大游行呢。看,大学生已经把旗帜插在教学楼上了。你要坐的那一路公交车被砸了好几辆,交通暂时瘫痪了。”

我呲牙。显然,“挺巴”浪潮已蔓延到这里,不久后会发生更多示威活动,也一定有人趁机煽动以制造暴乱。

“朱利安,你以后出去晨跑注意安全。这个国家,不,整个欧洲都越来越乱了。”

朱利安点头,拍拍我肩膀,示意我原地等待。他以最快速度冲回家里,像一阵风。

退几步,我坐在家门口台阶上。头顶的天蓝得发亮,十分晴朗,但数公里之外的街区已经乱作一团。自制□□、汽油还有催泪瓦斯,老三样。我能想象现场有多么乌烟瘴气。

又过一会儿,爸妈和妹妹一起出门。

“你还没走?”妹妹抹了柚子色唇蜜的嘴巴大张开,“正好,你别去图书馆啦。爸爸接到电话,那边封路了。他今天得加班。”

我看向爸爸。他脸色铁青,表情有些凶狠,“我要把闹得最欢的小崽子都抓起来。”他警告我和妹妹,“你们不许参加这种活动!别撞政治家的枪口!”

“我肯定不会,但她不好说。”我瞄妹妹一眼,“哼。”我故意用鼻子发出轻蔑的气音。

“过分!”她把头扭开,马上又快活地叫唤起来,“哎,朱利安——”

我的柏柏尔邻居穿工装夹克和束脚裤出门了。衣品中规中矩。但等他靠近,就能感受到他作为运动健儿的魅力。我妈妈喜欢这个活力四射的黑皮肤男孩,妹妹指名他做自己中学毕业舞会的男伴。只有我爸爸……

我不着痕迹瞥过去。果然,他抿着嘴唇,不打算主动开口。

朱利安一如既往,用充满朝气的声音挨个问好,再对我爸爸表示关切。每当街头游行发生,警察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踢球就专心踢球,别搭理政治活动。”他对朱利安说,口气生硬,不像在善意提醒。但我还是觉得,他不希望看到朱利安不爱惜自己的羽毛。

另外,我注意到他刻意挺胸收腹,似乎想让自己显得更挺拔一些。唉,爸爸,你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苗条小伙了。

妈妈预防示威游行对日常采购带去影响,正要带妹妹去大超市。

“你也要去吗?”朱利安问我。

说实话,我还是更在意高中会考。

爸爸没耐心听下去。沉默看朱利安好几眼,他就驱车离开。

妹妹仰起脑袋问朱利安,擅自做主说:“我姐做梦都想考进医学院。你可以带她去一家清净点的咖啡馆或书店,让她追梦去吗?”

“正好,我有几个推荐的去处。”朱利安点头,再看我,“愿意赏脸吗?”

都怪妹妹和他之间的配合。二对一,我怎么赢,只有点头答应啊。

“那我们就去超级市场了。”妈妈对朱利安说,“替我向你母亲问好,希望出版社那边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朱利安的妈妈在出版社做翻译工作,是一位谈吐优雅的女士。

“我会转达的。”朱利安拍我肩膀,示意我跟上去。

“哟嚯~”妹妹怪叫,不停嘟嘴做出亲吻的动作。真恶心,我瞪她,却控制不住脸上越来越烫。

朱利安在追求我。可能他流有柏柏尔人的血,热情开放的民族气质体现在他的性格中,风一样自由快活。

但也正是想到他和柏柏尔人的血脉相连,我又猜想他是不是想十七八岁就成家。还有北非民族大都实行一夫多妻,他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我得承认,虽然和朱利安做过多年邻居,可我仍不够了解他。

“拿着。”朱利安递给我一只头盔。我稍微一愣,接着他把摩托车从自家车库里推出来。

“等一等,我不知道你会开摩托。”我有些混乱。

朱利安从夹克口袋里拿出驾照,级别是A2。按他的说法,出去爬山兜风完全够用。

“不过等我20岁时会考虑申请A级大排量驾照。”他笑道。

“随便你,但注意安全。”

“放心,我不像你妹妹。”朱利安等我也把头盔戴好,叮嘱我一定把他的腰抱紧,“安全第一。这次轮到我对你说了。”

我没有理由反驳,只有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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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补)
连载中Arnoldi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