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青石巷还笼罩在一片深蓝色的静谧中。
回春堂的灯火却早早亮起，驱散了黎明的微寒。
林青竹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边小口喝着父亲熬的莲子百合粥。
粥熬得软糯清甜，带着安神的香气。她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眼神比平时更加沉静，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放在手边的透明文具袋，里面准考证、身份证、削好的2B铅笔、黑色签字笔、橡皮、尺子……一应俱全，摆放得一丝不苟。
林郎中坐在对面，手里也端着一碗粥，却几乎没动。
他目光时不时瞟向女儿，又瞟向桌上那个文具袋，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为一声轻微的叹息。
他放下碗，站起身，再次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文具袋，又一次仔细地、近乎神经质地检查起来：“铅笔……两支都削好了，够用……签字笔，两支，都是新的，试过了出水流畅……橡皮……尺子……准考证……身份证……”他一边翻看，一边低声念叨着，手指微微有些颤抖，“青竹啊，再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手表带了吗？要不要再带瓶水？考场里……”
“爸，”林青竹放下勺子，声音平静地打断父亲，“都齐了。水不用带，您别紧张。”
林郎中被女儿点破，老脸一红，讪讪地放下文具袋，搓了搓手：“爸……爸不紧张！爸是怕你紧张。青竹啊，记住爸的话，进去就当平时模拟考，别慌！你基础扎实，肯定没问题的！字写工整点，答题卡别涂错……”他絮絮叨叨地重复着昨晚甚至前晚已经说过无数遍的嘱咐，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焦虑和期盼。
“嗯，我知道。”林青竹轻轻应着，端起碗把最后一口粥喝完。她知道父亲的紧张源于深爱，这份沉甸甸的爱意，此刻成了她心底最坚实的后盾。
这时，后院传来轻微的开门声。叶聿炀的身影出现在通往前堂的门口。
他显然也起了个大早，穿着棉麻衬衫，头发有些凌乱，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亮。
那只沉重的石膏手臂依旧吊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桌边，目光落在林青竹身上片刻，又移开，最终落在了那个被林郎中反复检查的文具袋上。
林郎中看到他，像是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对象，连忙招呼：“聿炀也起来了？快坐下喝碗粥。青竹今天高考！”
叶聿炀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去盛粥，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的存在本身，就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林青竹站起身：“爸，叶大哥，我吃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学校了。”
“等等！”林郎中连忙拿起文具袋塞进她手里，又拿起旁边一个装着温水和小点心的保温杯，“这个拿着！万一饿了渴了……”
“爸，考场不让带吃的进去的，放门口。”林青竹无奈地提醒，但还是接过了保温杯。
“哦哦，对！放门口！放门口！”林郎中连连点头，又忍不住上前一步，替女儿理了理其实已经很平整的衣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青竹……加油！爸……爸等你回来吃饭！”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最朴素的等待。
“嗯。”林青竹用力点头，清澈的目光扫过父亲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又看向一旁沉默的叶聿炀。
叶聿炀迎上她的目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眼神里不再是沉寂，而是凝聚着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力量。
林青竹读懂了。她紧了紧手中的文具袋和保温杯，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回春堂温暖的灯火，融入了青石巷熹微的晨光中。
巷口，万姚正被她妈妈围着团团转。
“姚姚！再吃个鸡蛋！补充蛋白质！”
“妈！我真吃不下了！”万姚苦着脸，她妈硬塞过来的水煮蛋还烫手。
“拿着拿着！还有这西洋参含片！提神的！快含一片！”万妈妈又把一个小盒子塞进万姚手里，一边紧张地念叨，“别紧张啊姚姚！正常发挥就行！考完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文具都带齐了吧？准考证呢？再给妈看看！”
“带了带了！妈您别念了！我头都大了！”万姚烦躁地抓了抓短发，看到走过来的林青竹，像看到了救星，“青竹！快走快走！”
林青竹走过来，对万妈妈礼貌地打招呼：“阿姨早。”
“青竹啊！哎呀，还是你让人省心！姚姚要是有你一半稳重我就烧高香了！”万妈妈看到林青竹，像是找到了榜样，又忍不住叮嘱万姚，“你看人家青竹多镇定！学学！”
万姚翻了个白眼，拉着林青竹就走：“学不来学不来！快走快走，要迟到了！”走出几步，她才小声抱怨：“我妈真是的！平时也没见她这么关心我学习，这会儿倒紧张得跟什么似的！”
林青竹淡淡一笑，没说话。她能理解万妈妈的心情。
快到巷口时，遇到了乔敏妍。她独自一人，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脸色在晨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异常坚定。她看到两人，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青竹，万姚。”
“敏妍！你一个人？阿冼哥没送你？”万姚问。
乔敏妍摇摇头，露出一丝很淡的笑容：“阿冼哥昨晚给我送了安神汤，早上……他说在百草堂等我考完。我自己去就行。”她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独立和坚强。
三人汇合，沉默地朝着学校方向走去。清晨的街道已经开始苏醒，送考的家长和奔赴考场的学子们汇成了人流。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和期盼。家长们或殷切叮咛，或强装镇定地挥手；学子们或低头默念，或紧抿嘴唇，脸上写满了破釜沉舟的凝重。
“哎，你们看！”万姚忽然指着路边一个早点摊旁的身影。只见秦墨阳正被他爸按着灌豆浆，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狼狈，脸上是既无奈又有点感动的表情。他爸一边灌一边大声说：“多喝点！长力气！好好考！考完爸带你去打球！”
秦墨阳看到她们，眼睛一亮，想挥手打招呼，结果被他爸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专心喝！看什么看！”
万姚噗嗤一声笑出来，刚才的紧张感消散不少。林青竹和乔敏妍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越靠近学校，人潮越密集。警戒线外，是密密麻麻、翘首以盼的家长，眼神里交织着焦虑、期盼和无言的祈祷。
警戒线内，穿着校服的身影们排着队，等待着进入那个决定命运的战场。
找到九班的集合点，班主任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叠准考证，脸色严肃，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嘶哑：“同学们！稳住！别慌！按平时训练的来！检查好证件文具！进去后先深呼吸……”
林青竹领到自己的准考证，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卡片。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文具袋。就在这时，她感觉文具袋的夹层里……似乎多了点东西？不是她放进去的薄荷叶书签和叶聿炀那张素描的触感。
她疑惑地拉开拉链，手指探进夹层。
指尖触碰到一张折叠起来的、带着铅笔触感的硬纸片。
她拿出来，展开。
是一张新的、比之前更清晰的薄荷叶素描。虽然线条依旧带着左手的笨拙感，轮廓也并非完美流畅，但叶脉的走向更加清晰，锯齿状的边缘也勾勒得更加用心。
叶片仿佛在纸上舒展开来，带着一种挣扎向上的生命力。
在叶片的右下角，用极其细小、却异常坚定的笔触，写着：
顺利
林青竹的心猛地一颤。
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上眼眶，她猛地抬头，目光急切地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回春堂的方向。
晨光中，校门口人头攒动，她什么也看不到。
但掌心里，这张带着铅笔木屑味道的薄荷叶素描，和那个力透纸背的“安”字，像一道无声却滚烫的暖流，瞬间驱散了周遭所有的喧嚣、紧张和未知的恐惧。
仿佛有一只沉稳而无形的手，穿越了人群，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张带着力量的小小纸片，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好，和那片风干的薄荷叶一起，放回文具盒夹层。
“林青竹！进场了！”班主任的声音传来。
林青竹抬起头，眼神已恢复沉静。
她握紧了文具袋，挺直脊背，跟随着人流，一步一步，沉稳地踏进了校门，走向了属于她的战场。
掌心的叶脉清晰，带着无声的祝福，指向了笔下的未来。考场里，沙沙的笔声即将响起，那是青春最嘹亮的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