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高考倒计时的数字如同滚烫的烙铁,每一天的减少都灼烧着高三学子的神经。

明德中学的空气里弥漫着油墨、汗水和浓得化不开的焦虑。

各科试卷如同雪片般发下,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嘶哑而急促,恨不得将所有的知识都塞进学生的脑子里。

林青竹依旧是那汪沉静的深潭。

她高效地规划着每一分钟,错题本翻得卷了边,物理笔记本页脚那片薄荷叶的边缘也被指尖摩挲得更加光滑。

叶聿炀的回归让回春堂多了几分人气,也让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他依旧沉默,但会在林郎中施针时主动伸出左臂配合,会在后院尝试用左手笨拙地练习夹菜、写字,偶尔甚至会对着林郎中端来的药碗皱皱眉,然后一饮而尽。

那只石膏手臂的存在感依旧强烈,但不再仅仅是绝望的象征,更像一个需要攻克的堡垒。

九班的氛围在高压下愈发微妙。

苏蔓上次在林青竹那里吃了瘪,并未偃旗息鼓,反而将不甘化作更隐蔽的攻击。

她凭借不错的人缘和优越的家境,经常带来一些外面买不到的“名师押题卷”或“内部复习资料”,大方地“分享”给周围关系好的同学,却唯独“忽略”了林青竹、万姚和乔敏妍这个小圈子。

有时,她还会故意在课间大声讨论某道“特别难”的题,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林青竹的方向,仿佛在等着看她解不出的窘态。

“切,装模作样!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吗!”万姚看着苏蔓被几个女生围着,分发着印刷精美的所谓“密卷”,气得牙痒痒,“青竹,你就不生气?她这摆明了孤立我们!”

林青竹头也没抬,笔尖在草稿纸上流畅地演算着一道复杂的物理模型题,声音平静无波:“生气浪费时间。

她的卷子,未必有学校发的真题精讲有用。”她放下笔,拿起自己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她自己的批注和总结,“万姚,你卡在哪里了?我给你讲讲?”

万姚看着林青竹沉静的侧脸和手中那本“朴实无华”却干货满满的教辅,心里的火气莫名就消了大半。她凑过去:“这里,这个洛伦兹力的方向我总是判断错……”

乔敏妍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她脸色依旧带着熬夜和打工的疲惫,但眼神专注。在“老张快餐”的油污和冷水中挣扎,让她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时光。

阿冼的守护给了她喘息的空间,而林青竹的榜样和万姚的直率,则是她精神上的支柱。

这天下午,一场重要的数学模拟考刚结束,教室里一片哀鸿遍野。试卷难度极大,最后两道大题更是如同天书。连平时数学拔尖的同学都眉头紧锁。

苏蔓拿着试卷,脸色有些发白,最后两道大题她几乎一片空白。

她强装镇定,目光扫过教室,看到林青竹正低头检查试卷,侧脸沉静。一股不甘和阴暗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她起身,假装去讲台前问老师问题,在经过林青竹座位时,身体“不小心”地歪了一下,手肘“恰好”撞翻了林青竹放在桌角的文具盒!

“哐当!”

文具盒摔在地上,笔、尺子、橡皮滚落一地。更引人注目的是,夹层里那片风干的薄荷叶书签也掉了出来,落在几张散落的草稿纸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青竹!我不是故意的!”苏蔓立刻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帮忙捡拾,语气充满“歉意”,动作却显得有些刻意。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林青竹的试卷——最后两道大题的空白处,写满了清晰工整的解题步骤。

虽然结果未知,但那严密的逻辑和清晰的图示,显然是做出来了。

苏蔓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难以言喻的嫉妒和挫败感涌上心头。她飞快地将文具和书签捡起,塞回林青竹手里,脸上堆着假笑:“真不好意思,没摔坏吧?你这书签……挺特别的。”她的目光在薄荷叶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探究。

林青竹接过文具盒,目光平静地看着苏蔓,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嫉妒。

她淡淡地说:“没关系。”然后低头,小心翼翼地将那片薄荷叶书签重新放回夹层,动作轻柔,仿佛在安置什么珍宝。

苏蔓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走开,心里的不甘却像野草般疯长。她回到座位,看着自己大片空白的试卷,再看看林青竹沉静的侧影,一个更恶毒的念头在心底滋生。

放学后,林青竹和乔敏妍刚走到校门口,就看到万姚已经等在那里了,旁边还站着秦墨阳。万姚脸色不太好,有些气鼓鼓的。

“怎么了万姚?”乔敏妍关切地问。

“别提了!”万姚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刚才在十班门口等秦墨阳,听到苏蔓跟隔壁班几个人嚼舌根!说什么青竹家里住着个‘来历不明’的残废,整天不出门,全靠林叔叔养着,青竹还得伺候他,心思都不在学习上,这次模拟考肯定是运气好才做出来……”她越说越气,“简直胡说八道!气死我了!”

秦墨阳也皱紧了眉头:“我也听到了几句,太过分了。青竹,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嫉妒你考得好。”

林青竹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书包带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随她说去。”林青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底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清者自清。走吧。”

四人沉默地走在回青石巷的路上,气氛有些压抑。快到回春堂时,林青竹的脚步顿了顿。她看到巷口那家新开的便利店门口,阿冼正提着一个袋子走出来。

他看到乔敏妍,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敏妍!放学了?”阿冼笑容温和,将手里的袋子递过去,“喏,路过看到新到的核桃芝麻糕,健脾补脑的,想着你们高三用脑多,就买了点。”他目光扫过乔敏妍依旧有些苍白疲惫的脸,又看了看她身边的朋友,笑容自然,“你们也尝尝?”

“谢谢阿冼哥!”万姚立刻被糕点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忘了不快。

乔敏妍接过温热的袋子,指尖传来暖意,看着阿冼关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低声道:“谢谢阿冼哥。”

林青竹也道了谢。

阿冼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便离开了。他离开前,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巷子深处回春堂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看着阿冼的背影,再看看手里温热的糕点,乔敏妍心中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万姚也重新活跃起来,和秦墨阳抢着分糕点。

林青竹看着好友们,心中的冷意稍退。她抬头望向回春堂的方向,眼神变得坚定。她不在乎苏蔓的诋毁,但她在乎有人用恶意的言语去刺伤那个正在废墟上艰难重建的人。

回到回春堂,后院很安静。叶聿炀正坐在藤椅上,面前的小方桌上摊着几张纸。他左手握着一支铅笔,眉头微蹙,极其专注地……在纸上画着方格?

林青竹走近了些才看清,他不是在画画,而是在极其缓慢、笨拙地,画着围棋棋盘上的格子线!横线,竖线,力求笔直,但落笔依旧不稳,线条歪歪扭扭,方格大小不一。

他画得很慢,很用力,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只石膏手臂安静地垂在身侧。

林青竹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想起父亲说过,练习画直线和方格,是复健手部精细动作和控制力的基础方法之一。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

就在这时,叶聿炀似乎因为用力过猛,铅笔芯“啪”地一声断了。他动作一顿,看着纸上那个歪斜的方格和断掉的笔尖,眼中闪过一丝挫败和烦躁。

林青竹走上前,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一支削好的、笔身更粗更好握持的绘图铅笔,轻轻放在他手边的桌上。

叶聿炀抬起头,目光撞上她清澈平静的眼眸。他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垂下眼帘,用左手拿起那支新铅笔。

笔身更粗,更适合他此刻笨拙的左手抓握。他没有道谢,只是再次低下头,更加专注地、小心翼翼地,继续在那歪斜的格子上,画下新的线条。

林青竹没有离开,她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拿出自己的英语单词书,安静地背了起来。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后院弥漫着草药和草木的清香。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叶聿炀依旧画着他的歪斜方格,动作缓慢而艰难。

但林青竹注意到,他握着笔的左手,似乎比刚才更稳了一些。

偶尔,他的目光会极其短暂地掠过自己摊开的单词书页脚——那里,夹着一片小小的、画在纸上的薄荷叶。

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林青竹合上单词书,准备回屋。

起身时,她目光扫过叶聿炀面前那张画满歪斜方格的纸。

在纸张的一角,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歪歪扭扭的锯齿状轮廓,被他在无意识间画了出来。像一片在废墟之上,挣扎着探出头来的、畸形的薄荷叶嫩芽。

林青竹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停留,转身走进了灯火温暖的堂屋。

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回春堂的灯火,在渐深的暮色中亮起,像一座沉默而温暖的灯塔。

前院的药香,后院的笔声,交织成对抗外界纷扰与内心困境的无声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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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竹林
连载中温软幺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