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绯见他收下剑穗，唇角忍不住上扬，但她很快压下那份雀跃。
为防他看出端倪，她目光游移着落到司阳的那匹骏马身上，顾左右而言他，“殿下这马当真神骏非凡！四蹄踏雪，龙睛凤颈，必是万中无一的千里良驹！”
“它叫蹑云，”司阳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马上，他伸出手，手指穿过蹑云浓密的鬃毛，“自它成年起，便伴我戍守边关。沙场十年，万里瀚海无人，唯它常伴我左右。”
“对我而言，它早已不只是坐骑，而是无数次生死相托的袍泽兄弟。”
月绯被这番话打动，她走上前，伸出手，同他一道抚过蹑云油亮而坚硬的鬃毛。
她抬起眼，望向司阳，“殿下知道么？我也有一匹好马！”
司阳瞬间回想起那个雷雨夜——白马红裳，破水而来。那情景惊艳至极，他当然记忆深刻。
“是那匹白马，”他脱口而出，“我曾见过的。观其气象，绝不逊于蹑云。”
“它叫空谷！”月绯高兴地说。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司阳想到了她的字“皎皎”，“确实配它极好。”
月绯因养伤而卧病多时，她久未驰骋，此时看到蹑云，不免技痒，很是蠢蠢欲动。
这马儿似有所感，昂起头颅，乌黑的马尾“唰”地一甩，避开她的抚摸，模样剽悍桀骜，与它主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司阳比他的马儿善解人意，他心下了然，却在月绯正发窘时笑问，“有什么话只管说来听听。”
月绯见他满面的忍俊不禁，嗔道，“哈，殿下明知我在想些什么！却要装傻！”
司阳一本正经地摇头，佯装不知，辩驳道，“我确实不是你腹中蛔虫。”
他少有与人逗乐的心思，月绯则是个擅长察言观色、又容易得寸进尺的人，见他心情颇佳，瞬间变得十分理直气壮，“我想试试……蹑云！”
司阳双手抱臂，审慎道，“试试……倒也无妨。”
“只是蹑云性烈，旁人难近其身。你腿伤初愈，若控它不住摔下来……这责任该算谁的才好？”
“自然算我的！”月绯不假思索，“我既执意要试，摔了瘸了，绝不敢怨殿下分毫。”
司阳虽见她信誓旦旦，却仍是摇头，“罢了。还是算我的吧。”
他上前一步，解开缰绳，将绳头递到月绯手中。
月绯见他松口，又没个正经的嬉笑起来，欢欢喜喜接过绳头。她左脚尖一点地，借势发力，腰身旋拧，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再看，人已稳稳当当落在马鞍之上。
利落！漂亮！
陡然换了骑手，蹑云当然不依！它头颅向后仰甩，发出一声充满警告意味的嘶鸣，紧接着，扬起前蹄人立而起，试图将这陌生的骑手掀翻在地！
“当心！”司阳神色一凛，手已虚按在了蹑云的肩胛侧旁，另一只手托住马颈。
马背上的月绯却面无惧色。她的身体被那骤然腾空之势带得微微后仰，却不惊不慌，反而顺势紧贴马颈，腰身伏低，重心下沉。与此同时，她握缰绳的手松紧有度，既未用劲死拽，也没全然放松。
蹑云弓起的颈背缓慢松弛下来，它晃了晃硕大的脑袋，前蹄终于踏回实地，肌肉不再紧绷，虽然依旧警惕，但到底在她掌下渐渐变得温顺。
月绯稳稳端坐马背，感受到座下庞然大物的臣服，她居高临下，笑容恣肆，意气风发。
“流景！”她忽而俯身，目光投向司阳，示意他放手。
司阳知她弓马娴熟，绝非一时之勇，闻言松手撒开蹑云，在那马臀上一拍，“去吧！”
缰绳放开，月绯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驾！”
蹑云强健的后蹄猛蹬地面，一人一马瞬间化作奔雷疾驰而去！
月绯的斗篷鼓荡着，如同山林中的一束流火，猎猎狂舞！
月绯纵马穿梭在庵堂庙宇之间，千年古柏的枝桠擦过肩头，她的呼喝声快意地响彻在沉静的佛门。
经过放生池时，蹑云毫不犹豫地加速前冲！月绯俯身压紧，人马悍然腾空，利落地跃过了青石池栏！池水清澈，映现出那惊鸿一瞥。
马蹄一个急转绕过古朴庄重的藏经阁，惊动了正清扫落叶的比丘尼。老尼浑浊的眼睛抬起，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绝尘的背影。
浑厚的暮鼓声恰于此时沉沉响起。那声音穿透暮霭，余韵回荡在群山之间，当最后的鼓点落定之时，蹑云载着月绯，正从山门外的老松下掠过。月绯回首望去。
身后，素净的灰色瓦片层层叠叠，此刻皆被霞光所覆盖，次第亮起了金晖，宛如浮在云端的莲座。
“吁！”月绯勒住缰绳，蹑云嘶叫着停驻，马蹄稳稳钉在地上。
月绯驭马的姿势既英气逼人又赏心悦目。陈莹平时就挺爱看的，此刻正倚着经堂门口张望。
忽有一人从身旁掠过，陈莹定睛一看，竟是云容提着裙摆从廊下小碎步跑出，径直向场中人奔去。
“哎！你——”不要命啦！陈莹的话刚刚出口。
不等她说完，云容已跑到了蹑云近前。月绯正在拨转马头，蹑云感受到又有陌生人靠近，极其不耐地打出一个响鼻，热气直扑到云容脸上！
云容慌忙后退半步，身子虽颤抖不止，她却强压住恐惧，倔强地抬头，执拗地仰起脸。
“哈哈哈哈哈！”月绯见状朗声大笑，她翩然翻身跃下马背，几步走到云容面前，调侃道，“我们云容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云容只踮起脚尖，掏出怀中软帕去擦月绯额头的一层薄汗。
“伤筋动骨一百天！王姬的骨头才刚接上多久？就这样纵马飞驰，那样急起急停，万一惊了马，再摔上一次……”
“区区小伤，哪里就那么娇贵了！”月绯侧身避开云容的帕子，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她转而大步走向司阳，带着股兴奋劲儿，眉飞色舞地问，“殿下你说！我方才跑得可还稳当？”
司阳看她孩子气的样儿，心中好笑，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你的骑术造诣已是炉火纯青。”
月绯心花怒放，突然兴致高涨，心血来潮拉过旁边的云容，“来！云容，我教你骑马！”
云容却退缩至月绯身后，声音细若蚊蚋，不敢再看蹑云：“不要！王姬，它好凶。”
月绯看着云容瑟瑟发抖的样子，拍拍她肩，笑道，“看来你的胆子只稍稍大了那么一丁点儿，还有待磨炼呀！好了，改日让空谷来陪你玩几圈如何？”
云容这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嗯……”
笑闹之际，一名侍卫快步走来，单膝点地，对司阳说道： “禀殿下！山下有急报传至，太子殿下与李公子一同莅临，此刻车驾已行至山门牌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