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
当反驳脱口而出,师妃暄的话被打断,未料到婠婠会此时开口的她,脸于一瞬间划过吃惊,以至于原本惊讶于自己怒而开口的婠婠,在看到那抹吃惊时,原本压下些许的怒意,再度席卷,推开她原本孱弱的克制。
“万千性命又如何,就算是整个朝代覆灭,苍生落难,与我又有何干系,我从不在乎”
宣泄有些刻意,她在瞬间将自己的保护起来,只留下伪装的壳展露,却又难掩情绪中的低落和敏感。
瞧着这样的婠婠,师妃暄握住船桨的手,下意识地扣紧,手指骤然发白,婠婠的状态有些奇怪,她强忍住心里的担忧,才做出理智的反应。
“所以?”,她问,她想听婠婠的在意,想让她婠婠不去遮掩心里那些触动情绪的阴影。
这般反应,有些出乎婠婠的意料,隐隐察觉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以至于她短暂停了话,而那股莫名冲击她心头的怒,也因为心头那抹偏执的缓和,而被压制。
曾以为,师妃暄会坚定立场,至少会一味地说服她,为所谓天下大义,或者是为她好,而反驳她,可师妃暄没有,也让她无有继续发泄莫名怒意的余地,反而能恢复些许理智,其实,是害怕。
“所以”,婠婠说着,无法去看师妃暄,因而低下视线,幽幽道:“我不在乎性命,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若旁人敢阻止我,我不会手下留情”,一番自我剖析,精准地将她和师妃暄隔在不同的路上,“师妃暄,这才是我,我不再是那个孩子,甚至也许永远......都不会成为你希望的人”。
真相总那般让人难受,即便以往去刻意忽视,还是逃不掉现实,婠婠有些不敢抬起视线,她会止不住幻想师妃暄的情绪,想其究竟在用何种眼光瞧着她,会不会有恐惧,更甚至厌恶,她不在乎是世人眼中无恶不作的妖女,可独独师妃暄不行。
那般颤栗的情绪传递出难以被忽视的恐惧,师妃暄第一次去认真考虑这些,她不清楚因为自身的存在,婠婠竟承受着这般恶魇,这一路来,她尽可能做出对婠婠好的选择,原本以为的好意,竟都是一道道不浅的压力,而婠婠一直都在努力,让她看到想要看到的,直到如今的坦言,她才意识到这点,一瞬间,愧疚和悔意交杂。
也不知过了多久,船桨被掌控着的主人停下,随着搁下,船身微微摇晃了几下,很快又恢复平稳,就在婠婠担忧会发生什么时,温柔的语气,由远至近。
“若真是如此,我希望婠婠顺心而为”
语气中的接纳,令婠婠难掩内心波动,她终于抬起视线,朝师妃暄的所在看过去,四目相对,眼中的不理解,难以压制,一时之间不敢确定,师妃暄究竟可清楚所言为何。
“于妃暄来说,婠婠便是婠婠,坐在我面的是,小时候的是,成为世人眼中的妖女时亦是”
“你”,以至于,婠婠无法接下话,总觉得有些虚幻。
“婠婠可是不信?”,见此,师妃暄不由得反问。
“嗯”绾绾听着师妃暄的话,点头肯定得自然,随后才在意识到不对劲后,又摇头否决,她是相信师妃暄,只是师妃暄说的话不符合她认知。
瞧婠婠这般,师妃暄是无奈了些许,却也能理解这般情绪。
“婠婠既说自己是妖女,那可是要滥杀无辜?”,随后便听她开口问来。
虽然有些奇怪这问题,但婠婠还当真想了想,随后便见她摇头,“阴癸自有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滥杀无辜,师傅也不会放过我。”
“那婠婠可是想与我为敌?”
“自然不想”,答案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的急不可耐,随后这才压下语气,“我最不想便是与妃暄为敌,可舍利一事,非我能控,倘若到时候事不由我,我又能如何?”,缓缓补上言语。
关于舍利,婠婠原本的在意,只是因其与石之轩有关,可自与侯希白的对话出现后,心中逐渐生出不可把控的不安,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甚至不会让她轻易如愿。
瞧着婠婠这般,师妃暄的心隐隐泛痛,只愿眼中人能好受些。
“慈航静斋担忧舍利于天下惹出祸端,可如今此事已非妃暄可阻,想来是有自身因由,而我一直相信,奇宝的好坏,取决于用者的选择,是好是坏,也并非轻易揣测可知”
这几天来,关于宝库和舍利,她已想得透彻,不论是双龙,还是婠婠都定不会放弃,此事明显已不可阻,她决定让一切听天由命,顺心而为,她相信在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
“而且,我亦不愿与婠婠为敌,我想陪在婠婠身边”,更是自有难掩的情。
这番话,若说婠婠没有触动,那定然是假的,即便心内烦躁情绪仍在涌动,却已没先前那般难受,甚至有着丝丝甜意。
月下,湖光滟滟,湖中偶尔会有那么一两只鱼儿一跃而起,然后伴随着“咚”的一声,在船上两人的目光中落入水中,微风吹着,水波微漾,水上停留着的行船也跟着水微微摇晃着,正如船上人儿的心一样。
如此场景,婠婠却只能与自己的心跳声共度,不免有些遗憾,有些浪费了这湖上美景,星空闪烁,连带着倒映在湖中的七星连珠,马踏清浪的星座之景,都变得委屈起来,摇曳着,仿若是要随时消散。
夜风突然袭来,带着阵阵湿意,划过婠婠的脖颈,令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背后激起一阵寒颤,湖水里的场景也跟着风荡漾起,一晃一晃的,竟在马头和七星连珠之尾有所接触,甚至合在一处,起初只是匆匆由婠婠眼中一晃而过,直到那副场景进入她的思绪中,并且逐渐定格,经由判断,脑海中传递出重要的讯息。
竟是这样?婠婠心中已有断定,以至于激动,原本不是太大的事,可此时,她本就情绪有些难控,以至于竟在一瞬,头晕目眩,血的气味朝她喉腔冲击来,令她皱起眉头。
是蛊虫!
虚弱的蛊虫竟在一瞬间暴躁起来,原本这并不能影响婠婠自身,她也不会真种下能给人续命的蛊,乃是靠损伤五脏六腑换的短暂时间,就如同那夏蝉,恍惚一瞬,而这蛊,不过是让她足以感受那人的性命,随着蛊虫越渐虚弱,便意味着死亡在靠近。
起初,蛊虫虚弱得有些快,不似她所估算的那般,可之后,蛊虫又变得缓慢,好似一切又回到正轨的削弱,直到近来,情况开始逐渐不对劲,甚至开始影响她,尽管她曾尝试去维护那本就快燃烧殆尽的机缘,可收效甚微,她断定傅君婥死期将至,可也不该是现下,除非。
有大难,思及此,原本就已被极力压制的身体,已然溃散开。
原本师妃暄只是瞧见婠婠的神情有些怪异,以为是夜晚太冷,加之婠婠身体本就有异,心生担忧,本想提议先行回去,怎料眼中人竟是一口气血吐出,“婠婠”,她瞬时乱了阵脚,没了冷静。
小舟摇曳,快速晃悠着,如她难静下的心,抱扶住婠婠显得瘦弱的身躯,船板上的那滩猩红,无比刺眼,而婠婠混乱的脉息,更令她的心揪起,莫不是婠婠身体的异样,提前到来?可她还未寻到宋玉华口中之人,只能用自己的内功,在尽可能不伤及婠婠的同时,调息那片混乱。
很快,她便意识到,她所做不过是杯水车薪。
感受到师妃暄的不顾一切,婠婠清楚,这不过是白费功力,于是她努力将手搭在师妃暄传递内息的手上,握住。
“妃暄,冷静点”,她的每一字都含着沉重吐息,疲惫和虚弱,难以遮掩。
“婠婠”,听到婠婠的声音,师妃暄的唤,发着无法克制的颤,可感她担忧和恐惧,以及无措。
“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是,是傅君婥”
“有难”
话音才落,那搭在师妃暄手腕上的力量,伴随着婠婠的眼前一黑,已然顺着其手背滑落,不再有动静。
“婠婠”
“婠婠”
婠婠晕了过去。
师妃暄突然抱着婠婠离开,这般变故,打断周遭各方的部署,当然也传到背后主人的耳中。
今夜怕是不会再有结果。
突然变故,足以令沈落雁惊讶,尤其是看着脖颈处,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落下划痕的剑,见一向冷静的师妃暄,如此剧变,随着惊讶落下,她心里多少有了底,“可是婠婠姑娘”,她话都未说完,剑刃似乎又往脖颈靠近半寸,她只得闭嘴。
“我应你同行,你许诺过告知我商清雅所在”,师妃暄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言明目的。
听到这话,沈落雁未问完的话,自然已有答案:“师姑娘,商清雅的失踪与石之轩有关,并非我刻意隐瞒,只是我还在等。”
“等?”
“等你们找到宝库,找到商清雅自然不是问题”
若真是如此,师妃暄细细思索来,可如今婠婠的情况,怕是难以等到,这令她忧心不已,近来发生的事,一环接着一环,以至于她忘记了婠婠身体的严重程度。
“婠婠姑娘若有事,倘若师姑娘不介意,落雁倒是能有缓和之法。”
对于沈落雁,师妃暄着实不放心,可婠婠的情况,不容她考虑太多,她的情绪渐渐软下,本欲开口,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令她的手,下意识一颤,随后手中剑已利落收入鞘中,以至于婠婠到来时,不过是瞧两人面对面站着,而沈落雁的右手,还在细细摸着自己的脖颈,若有所思的模样。
“妃暄?”,婠婠不解的瞧着,视线滑到师妃暄身上。
“婠婠”,师妃暄匆匆走近婠婠,想扶住人的手,有些不自在,好不容易才克制住,细细打量着身侧人,瞧着似乎并无异样,已无半点虚弱模样,这令她觉得事情似乎隐隐不对劲。
可婠婠拉着她离开,没给她开口机会,而担心拉扯会伤及婠婠,因此只是顺从跟着,她没时间去在意,昏迷的人为何突然出现,又为何好似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