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楚画冰冷的目光落在楚画身上,在眼底燃烧的愤怒与憎恨短暂退却后透出一丝脆弱的惊惶,很快又像巨浪中的小舟一般消失不见。
身后伸来的腐坏的手臂缠绕在楚画身上,上面流淌的黑色液体染污了楚画的衣服,缓缓沿着身体滴落。
黑斗篷反复打量着楚画,掩藏在面具眼窝深处的眼睛又一次透出疑惑,“为什么你的精神还是没有被污染?”
曾经被混沌之主碰触的人是另一个楚画,接受了他的记忆的人也是另一个楚画,所以另一个楚画完美的变成了他想要的样子。而这一个只不过是运气好才维持了正常不是吗?
但为什么被失序的失败品紧紧缠绕着,她却还是没有一点被污染的迹象?
在失序的空间里一切失序都是被显化加速的,她的精神应该已经开始崩坏才对。
可眼前的楚画听到他自语似的疑问反而从恐惧中平静下来。
黑斗篷不会伤害这具两人共用的身体,他也就不能在物理意义上杀掉她。
只要她的神魂没有被污染崩坏,他应该也没有什么直接伤害她的方法……
在楚画生出了一丝侥幸的瞬间,黑斗篷忽然轻笑一声,“没关系,我亲自动手也一样。这一次没有人替你挡着,你也可以好好看看她看过的风景,然后变得和她一样就好了。”
他提着楚画的手强行让她对上视线,数条纤细的黑色触须从斗篷下伸出,楚画瞬间想到在废弃工厂地下曾经经历过的场面。
身后的人牢牢匝着她无法反抗,直到黑色的触须从耳朵扎进脑中,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又一次占据了脑海——
战争,屠.杀,尸山血海。
无数人的哀嚎响彻在耳边,鼻端萦绕的尽是浓腻焦灼的血腥气,那是死亡和腐烂的味道。
有人借着战争大开杀戒,有人借着战争满足**,在漆黑的地下室里人被活生生地开膛破肚用来研究,而同样的场景在不同的实验室里反反复复发生着。
所有这些庞大的数不清的记忆扭曲重叠着挤进脑海,仿佛片刻间经历了百年残酷的折磨,每一场她都身在其中,在手术台上,在尸体堆叠间,穿着白大褂的人拖行着她,同伴腐烂的脸孔放大在眼前——
这一刻楚画失去了自己,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尖叫,一只手腕被紧紧地攥着,剩下的一只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俯下身去,跪倒在面前的人脚下缩成一团。
她歇斯底里的哭叫着,仿佛只能以此抵御着大脑里混乱的一切。
直到所有的尖叫化作无力的恸哭,黑斗篷才满意地俯下身来,提着她的手想要把她的脸提高一点。
“你看,看到这些你也会赞同我的对不对?这个让人恶心的世界有什么必要继续存在?得到了力量的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无数人命踩在脚下反复搓碾,而弱小的人活得比蝼蚁还不如!只是一堆堆叠在一起腐烂的肉!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道理!永恒不变的道理!”
楚画像是哭得没有了力气,恹恹地被提起来。却在抬起泪痕遍布的脸时突然伸手向他脸上抓去——
黑斗篷向后躲了一下,脸上的面具还是被揭飞,脸上留下一道指甲的划痕。
楚画抬脸盯着那张天使般的面孔,那金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
“是你!是你害死姚瑶的!”
她又一次抬手,却被有了防备的黑斗篷轻易躲过去。
他瞪大那双蓝色的眼睛,“你的精神还是正常的?”
为什么?接受了他的记忆就等于接收到他的情绪,即便做不到完全的精神操控,也会跟他的精神产生共鸣才对。
可是一次又一次,已经不能算是巧合了!
这从没发生过的意外让阿尔伯特产生了一丝动摇,他突然退开,歇斯底里地大叫:“你为什么不受我的影响!?”
他的力量是不会有问题的!他明明可以掌控好这一切的!
他突然扯过另一个楚画,“你杀了她!你去杀了她把身体抢过来啊!”
几乎是在他开始抓狂的瞬间,另一个楚画眼中已经泛起浓浓的阴郁和癫狂,那些杀意像池底翻涌而起的泥沙,还没等她有动作,一个椅子砸了过来,阿尔伯特侧了侧身子退开两步。
“你们在对学生做什么!?”
医务室老师从藏身的教室里出来,楚画之前的叫声他不可能听不见,许是终于听不下去终于露了面。
阿尔伯特看着他眯了眯眼睛,“你要管闲事?”
“不管怎么样放开学生!”
阿尔伯特轻笑了一声,“你们不出来我倒忘了还有别人了。”
他只向从教室里探头出来的学生看了一眼,已经变成了怪物的学生就扑过去。被她抓住的女生惊叫着整个人开始扭曲,四肢折叠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仿佛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阿尔伯特嗤了一声,“这不是挺有效的吗,我差点以为混沌的力量失效了。”
“你!——楚画快过来!”老师咬牙去拉楚画,楚画却猛地甩开他伸过来的手,爬起来后退几步。
“楚画?”
老师诧异地看着她那双充满了警惕和敌意的眼睛,难道楚画也终于开始不正常了吗?
“楚画我是老师……”
“别再演戏了!你们两个不是早就认识吗!”
楚画掉头就跑,留下微微不解的医务室老师——
怎么发现的?
他伸出去的手都还没有放下,阿尔伯特就像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嗤嗤笑了起来。
大费周章地搞个身份,还没有发挥就被人家识破了。
不好笑吗。
老师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给她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刚刚分开时都还好好的,突然就识破了他,只能是给她灌输的记忆有问题。
阿尔伯特无所谓地歪了一下头,“大概吧,反正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搞混了也没什么。
倒是你,为什么突然拦我?”
……
楚画拼命地奔跑,不能下楼,她只能顾一切地往楼上跑去。
她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却又始终被一条线悬着。脑子里纷杂的记忆无法消化,混乱成一团让她的大脑像要胀裂一般疼痛。
她在纷杂的记忆中看到了老师的脸,那些夹杂在无数片段中的画面,在看到老师的那一刻跟他的脸重叠在一起——
为什么老师会穿着军方的白大褂站在牢房前!?
为什么金发青年的记忆却穿着囚服在阴暗的牢房里!?
她看了无数个记忆,都是恍惚而片段的,只有金发青年的那么清晰鲜明让人无法错认。
他戴着镣铐被押进白色的屋子,老师笔挺的军服外套着白得刺目的白大褂,微笑着喊他:“小阿尔伯特。”
楚画狠狠一个恍惚,脚下踉跄,险些跌倒。
她不知道自己该继续跑还是找地方躲起来,她的脑子里挤满了残酷血腥的记忆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
她只能机械地迈着双腿,突然脚下一顿,闻到空气中一股若有若无的白兰香。
她认得这个香气,这是泽澜身上的味道!
与此同时走廊上的泽澜突然停住脚回头,一直焦急地提着的心有一瞬间变得沉稳下来。
这种感觉他是知道的。
他试着伸出手,对着空无一物的走廊轻轻喊了声:“楚画?”
楚画眼前仿佛有一团若有若无的黑影,在阴暗的走廊里几乎融为了一体。
她恍惚地伸出手去,在碰触到那团阴影时一只白皙的手从阴影中握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纤细冰凉,比她的手大不了多少。
楚画瞬间意识到这不是泽澜的手,飞快地想要抽回。但那只手没有松开,被她一带,便从阴影里被拖了出来。
楚画看着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人愣了一会儿,那一身戏服似的墨绿色宽衣大袖,还有一张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让人分不清是人是鬼。
那个人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微微踉跄着站稳之后随手把乌黑的长发甩到肩后,笑眯眯地盯着她看了看,“幸会,我叫东方青冥。”
谁?
楚画觉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她现在脑子很乱想不起来,只有“东方”这个姓氏让她感到一瞬间安心,本能地握紧了他的手。
“是泽澜让你来找我的吗?”
“反了,是我让泽澜来找你的。”
楚画听不懂他的话,也不懂他为什么笑得一脸美滋滋还挺得意。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精神状况和处境跟眼前这个人好像完全处在两个空间,什么崩溃,混乱,焦虑,一瞬间突然不值一提。
东方青冥似乎终于想起她现在的处境,尽量让自己显得正经一些,将手放在她头上道:“不用怕,有我在。”
那些纷乱混杂一瞬间喧嚣宁定,楚画岌岌可危的精神也似乎在某种力量下缓慢地归位。
她愣愣看着眼前的人,阴暗中他幽静深远的面容仿佛从古董画里走出的少年。
脑中的混乱如拨云见日,楚画突然一个激灵,脱口问:“东方青冥不是东方家祖先的名字吗?”
青冥露出欣喜,“你听过我?那就不枉费我把名字传下来!”
不是,楚画怎么有点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她问:“你是哪一任?”
没听泽澜说同一代会有两个东方青冥啊?
青冥喜滋滋:“最初的那一任,即东方青冥本冥。”
楚画:“……”
楚画的手还被抓着,她也不敢抽出来,只能慢慢向后仰着离远一点问:“你是鬼啊?”